× × ×

泡澡让人心情愉悦,一不留神就泡到天黑了。

已经是晚饭时间了,而那几个把浴室当成卡拉OK的女生还没出来。饥肠辘辘的我独自去厨房觅食。

检查了厨房里的食材和厨具,视线最后停在一口电热锅上,随即想起了近几年在高中生之间流行起来的“winter火锅”。顾名思义就是冬天的火锅,用英文可能是为了听起来比较洋气吧。

火锅不用等待,准备好材料就能边煮边吃。不过,还是先征求下绘里的意见吧,毕竟是在她家。

隐约听到些动静,应该是有人洗完澡了。我抱着电热锅来到客厅。绘里正坐在地上靠着茶几看电视,两条腿如张开的筷子般摆在身前,赤裸的双脚偶尔摇晃,茶色头发没完全干。

“离电视那么近对眼睛不好哦。”

“要你管呀。”

“其他人没洗完吗?”

“她们在吹头发。”

“哦。晚上你想吃火锅吗?”

绘里的视线这才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转头看向我手中的锅。

“好呀!人家好久没吃火锅了!”

“那好,就吃这个吧。”

“嗯嗯!”

绘里立马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主动打扫茶几上的杂物。

把电热锅的线接好,我回到厨房准备火锅材料。

牛肉、蘑菇、豆腐……啊,是豆腐。即便自学了不少简单料理,但我始终切不好豆腐。

几刀下去,我切出的豆腐有的厚有的薄,歪歪扭扭、坑坑洼洼的,边上还有许多残渣,像极了小学时我用美工刀切割橡皮的场面。

印象里老妈就是这么切的啊,是我遗漏了哪里吗?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厨房门边冒出来一个圆圆的脑袋,脸颊带着泡澡留下的淡粉红晕。

“护君需要帮忙吗?”

“呃……”

我还没想出如何保住颜面,兰奈就轻快地走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我的“杰作”。

“嗯……不错……很特别。”

“是啊,哈哈。我是故意切成这样的哦,普通的豆腐片太无聊了。”

“有道理……不过制作这样的豆腐是不是特别花时间啊?”

“诶?那、那是当然了,每一块都由我精心雕刻,保证没有两块是相同的。”

“嗯嗯,我相信你。但小葵她们已经饿了……不如让我来切剩下的豆腐吧。”

“哦……也好。”

我让开位置。兰奈洗了洗手,麻利地切起了豆腐。我不敢打扰,怕她分心切到手。

兰奈一只手轻轻按住豆腐,另一只手操控菜刀有节奏地移动并切下去。好熟练的刀法,不再是初见的时候那个连咖喱都搞砸的木下兰奈了呢。

“呼,切好啦,平平无奇的普通豆腐。”

菜板上整整齐齐地躺着两排洁白的豆腐,远比我的战损版豆腐更诱人。

“的确是非常普通的豆腐。那个……”

感谢的话就在嘴边,兜兜转转又躲了回去。被人盯着的状态下说谢谢,有点难为情。

“嗯?还有其他要准备的材料吗?”

兰奈眨着眼睛,轻声细语地问道。

“啊,是的。我再切点蔬菜。”

“那我来负责鱼肉。”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兰奈去休息吧。”

但兰奈却像没听到似的,拿出另一张菜板,放在旁边。

“鱼肉同样很难切哟。”

“啊哈哈……”

我早该注意到的,兰奈的成长不仅仅是厨艺。不知从何时起,兰奈的笑容中就多了一股自信,虽说还不是那么强大,但也闪烁着温暖的光。倒是我,连道谢都做不到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兰奈侧对着我。

有什么难度嘛!又不是没说过,就像之前一样,潇洒地说出来吧。

“那什么……嗯,谢了——谢谢……兰奈。”

“哎?哎!不、不用介意!”

兰奈羞涩地把脸藏在头发后面。刀和菜板碰撞的响声愈发变大。

看来,有些东西暂时还不会改变。

× × ×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火锅里冒着气泡,发出令人垂涎的声响。

每个人吃火锅的样子都不尽相同。兰奈是标准的吃法,夹过来吹一吹,等凉了再吃。

与之相对的,花崎则是直接将滚烫的食物放进嘴里,再“烫烫烫烫……”地大叫。小心得食道炎哦。

绘里或许是没什么抢食的经验,没有盯好她放进锅里的肉,结果全被瞳吃掉了。

“呼呼……好吃!今天太幸福了……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度过就好了。”

花崎手端着碗,肩膀放松下来。下一秒却猛地瞪大眼睛。

“呀!吃火锅忘记鱼酱了!”

“啥?火锅和那人有什么关系?”

我不解地问道。这家伙又在想什么?打算在半夜发给我火锅的照片吗?

“小葵在说什么呀,这里有鱼啊。”

兰奈说着从锅里夹出一片鱼肉。绘里也补充道:

“还有蟹腿肉和……啊!终于找到人家的虾了!”

“不是‘鱼’,是‘鱼酱’啦!我忘记告诉你们了,鱼酱就是淹死的鱼……咦?阿护知道鱼酱是谁吗?我有跟你说过吗?”

“啊!是因为……”

糟了糟了……这是花崎首次我们面前使用“鱼酱”的称呼。也就是说,像兰奈和绘里那样产生误会才是正常的反应!

瞳瞅了我一眼便明白了情况,挑起眉毛对我坏笑。

一堂瞳!为什么只是看着!难道你真的背叛了吗?你和我,难道不是同伴吗?

(注:出自《假面骑士Blade》中的台词。)

“啊……是我推理出来的啦!你不是总喜欢这么叫别人吗?”

“喔,好聪明,不愧是护酱!”

“好别扭。”

“是哦……还是叫回阿护吧。”

“哈哈……”

好险,差点说漏嘴,那几秒心脏都要停跳了。花崎比我想象中敏锐呢。但是这次她好像相信了我的说辞,下次得小心点。

“如此温馨的火锅晚餐,窗外还有一片白雪,鱼酱肯定要羡慕死了!”

“是啊……我去下卫生间。”

“喔。”

花崎低头敲击手机屏幕,没理会我的蹩脚借口。

全速逃离所有人的视线。刚躲进卫生间,我便收到了阴天小姐的消息。

“晚上好,鱼酱!你在干嘛?”

“在被打扰。”

“你每次都这么说!”

“因为你每次都这么问。”

“哼!低情商宅男!真恶心!”

“有什么事啊?”

“本来是想给你看看我今天的丰盛晚餐,现在不想了!”

“哈?”

“骗你的啦!”

我收到了火锅的照片,美食滤镜让花崎的剪刀手看起来格外粉红。

“真不错呢。”

“羡慕吧!我有一群朋友陪我吃火锅哟!”

“那我就不打扰了。”

“喂,别难过呀!你也能找到朋友的!实在不行我可以远程陪你吃啊!”

“……我要去吃饭了,回见。”

“怎么这样!好冷淡,下次不找你聊天了。”

“好吧,你还想说什么?”

“嗯……纯属好奇,你喜欢运动系的女生吗?”

“其实我就是运动系的女生。”

“白痴。”

“如果运动系指的是脑袋不太灵光,但身体发育远超同龄人的女生……”

“怎样啊?!”

“还是不喜欢。”

“去死吧!”

“哈哈,拜拜。”

“拜拜啦,鱼酱!”

为避免被花崎怀疑,我在卫生间里多等了半分钟才回去。

度过了一段相对和平的时光。随着锅里的水慢慢烧干,准备的食物也几乎都被我们吃光了,全员撑得瘫倒在地。

“胃口要炸掉了……”

花崎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滑稽地失败了。

哈——不能笑!会吐出来的……

“……对了阿护,我们打算在平安夜开派对,你要来哦……”

绘里揉着胃口,有气无力地对我说。

“嗯……知道了。”

我同样没什么力气地回答。

血液汇聚到了胃口,大脑处于低功耗状态。唔,好困。我总算理解为什么老爸从前一吃完晚餐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花崎翻了个身,勉强撑起上半身。

“说到平安夜派对,互赠礼物是传统吧!”

“可能是吧……”

兰奈捂着额头,不敢轻易移动身体。

“但是每个人都送的话……我没那么多零花钱啦哈哈……所以我就想起了一个游戏!神秘圣诞老人!”

“那是啥?”

“阿护问得好!神秘圣诞老人规则非常简单啦,大家事先抽签,每人抽中一个人。只需要给抽中的人准备礼物就好,但不能告诉被抽中的人你要送礼物。这样每个人都能在平安夜收到礼物,而且不知道会收到来自谁的礼物,是不是很有趣啊!”

有不有趣我不清楚,不过确实很省钱。

“好啊。”

“我也觉得不错。”

绘里和兰奈表示同意。

“小瞳姐姐和阿护呢?”

“随意。事先和你们说一声,在送礼物这方面,小护是个相当难搞的对象,祝你们好运。”

“啊?难搞的人是你吧。”

“看吧,没开始就在攻击别人了。”

“你……算了。”

千万不要让我抽到她就好。

等所有人恢复行动能力之后,花崎将我们的名字写在五张纸条上。喂,我的名字下面为什么画了一个猪头?

“来抽签吧!”

花崎拉起衣服的下边缘,在身前当成口袋,把纸条放到里面,再像哆啦A梦找道具一样伸手进去搅乱顺序。

圆滚滚的肚子露出来了哦,笨蛋。

女生们抽完签,轮到我了。花崎的口袋里只剩两张,我在心中默念了三遍“不要瞳”,然后抽了一张出来。

唔,抽中了绘里……感觉并没有太大差别。住在有求必应屋里的公主殿下,我能送她什么呢?一座钻石山?或者模仿烂俗浪漫片的桥段,送她由我手工织的围巾?希望有人能先送我一本《织围巾速成手册》……

其他人看起来都很满意,没有人愁眉苦脸。不知道是谁抽中了我。

不管怎样,至少能在期待中收到一份礼物。只要不是“一个大大的拥抱”那种抽象的礼物,我就满足了。

× × ×

“喂,别睡了小护,到家了。”

“嗯?嗯?呼啊……”

我打着哈欠,从出租车上下来。

唔,好冷……

街道刮起了风,榨干欢悦的余韵。冰凉的空气使人清醒,早些时候的经历像是一场幻觉。

走进公寓的电梯,我瞅了一眼手机。晚上十点半,健康软件显示着当日的运动总结。今天的运动量远超平时。身体疲惫无比,但也不得不承认,我的内心非常满足。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度过就好了。”

我不由得说出了与花崎相同的话。

“是啊。然而现实是这种日子的余额已经不剩多少了。”

不小心被煞风景的人听到了……等等,不剩多少了?

“我才到高中第二年,明年——还有明年呢……”

“那倒也是。不过,下个寒假你就要忙着准备大学的入学考试了,想必没时间闲玩了吧。”

“啊……应该是。”

大部分选择香河高中的学生都是以考大学为目标的。当三年级的最后一学期降临,同学间的气氛必然会有所改变。欢声笑语变成了不舍、竞争、后悔,我猜嫉妒和恐慌也不会缺席。

瞳不再说话,而是意味深长地通过电梯的金属表面与我对视。她的眼神里没有以往的压迫感,只剩下一丝难以捕捉的忧伤。

“到时候总会有时间吧。”

“以我的经验……时间从来都比预想的要少。很多事都是最后一次了,只是小护你还没意识到。”

“真啰嗦,烦死了。”

别用那副充满遗憾的神情说这话啊,像是真的在为我着想似的。人与人的生活轨迹又不会完全相同,少用所谓的“经验之谈”来吓唬我了。

“你是去地球另一边留学,和我不一样吧!”

“哦,小护破音了哟。”

“闭嘴。”

也许是来自瞳心中残存的那一丁点人性,她换了个诙谐的语气。

“就算小护不在乎成绩,高中毕业后直接成为一堂家的合法废物,那几个女生也要努力学习吧。”

“你才是合法废物……”

嘴巴依然不肯服软,可是要害已然被瞳戳穿。

其实我早就清楚,只是一直不愿去想这件事。

体验过温暖的人最害怕的事,就是失去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暖。所以才会想要磨磨蹭蹭地拖延下去,才会把脑袋埋进沙子,假装看不到眼前的事实。曾经孤独又傲慢的我一定会笑话这样的我吧。但是,他是正确的吗?

向前望去,迎面而来的是躲避不掉的分别。汽笛催促着同行的旅人在各自的终点离开。旅途中的欢笑和美好,在不经意间化作无法重来的回忆。伸手挽留便从指缝间流走,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到最后只好扯着嗓子喊出“我的青春真棒!”这种话,当作最终的反抗,然后无可奈何地接受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还没到家……这电梯真的好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