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天黑之后，晚饭做好了。
三人坐进被炉，享用晚餐。
“干杯！”
老妈兴致冲冲地和我碰杯，接着又和瞳碰杯。她们的杯里是老妈调制的鸡尾酒，我也分到了一点。
唔……好浓的酒味！再抿一小口……啊！！！好辣！这是哪门子鸡尾酒啦！不就是把各种酒胡乱倒在一起吗？
舌尖火辣辣的，眼泪要出来了……
我怀疑光是这气味就足够把花崎熏晕了。那家伙可是吃酒心巧克力都会昏过去。
“小护慢点喝哦，小瞳也是——”
“咳咳……”
大口喝下特制鸡尾酒的瞳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没事吧，小瞳？”
“没……咳，没事。”
瞳吸了吸鼻子，呼吸变得沉重了。
“不爱喝就喝饮料吧，小护，去给你姐姐拿瓶橙汁。”
“嗯，好。”
我欣然答应，但瞳的腿却在被炉下精准地踢中我。
“没关系，挺……好喝的。”
“呃……我还是去拿吧，我想喝果汁。”
我如是解释道，跑去厨房，拿了一瓶盒装果汁回来。
老妈准备的晚饭相当丰盛，沙拉、煎饺、鳗鱼、秋刀鱼、炸鸡块、章鱼形状的香肠、咖喱、炒面、薯条……明知道吃的人只有我和瞳，还准备这么多，有些浪费了吧。
一时间不知道吃什么，先喝口味增汤吧。
口感很好，再来个煎饺……嗯！好吃。哇，鸡块真不错啊。
胃口渐渐打开，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平时想吃到如此丰盛的料理可是要花不少钱的！
“慢点吃，不着急，锅里还有。”
“嗯！真的超好吃！”
我扒拉着米饭，巴不得多长几张嘴。
然而瞳并没有吃上几口老妈的料理。她像是要证明自己酒量似的，老妈每喝一杯，她便皱着眉头跟着喝一杯。事情的发展和我的计划不谋而合，但是……
上次在老爸面前她也是喝了不少酒，可那天她是吃了些食物才喝酒的，今天她是空腹喝。
十分钟过去，瞳的眼神已经迷茫了，仿佛找不到聚焦点，眯着眼睛寻找酒杯。老妈反倒没什么事，只是脸稍稍泛红。
“小瞳，吃点饭再喝嘛，不然会不舒服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了，瞳变得格外倔强，沉默着又喝了一杯。
这一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瞳打了个酒嗝，翻着白眼向后倒去。还好老妈在她身边，及时地扶住了她。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逞能……”
“唔……噜……”
陷入昏迷的瞳趴在老妈肩头，支支吾吾地嘟哝着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喉咙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无敌的一堂瞳倒下了！
负罪感裹住了我。说到底，瞳会醉成这样是因为我。
“在这睡可不行。小护，帮我一下，把你姐姐送到床上。”
“哦，好。”
和老妈一人一边，搀扶着瞳去卧室，将她安稳地放在床上。很少见到她毫无防备的睡相，与平日里看我时露出的厌恶表情截然相反，居然有点可爱。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接替她吧。
坐回被炉，我找到酒杯。
“老妈，我想再喝点你的特制鸡尾酒。”
“诶？”
老妈疑惑地歪着头。
“感觉蛮好喝的……”
我心虚地别开脸。
“哈……是吗？”
她的表情逐渐明朗，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小护……难不成是想灌醉我？”
啊啊啊，麻烦老妈你注意措辞啊！别用奇怪的语气说这种台词啊！太不合适了！虽然这确实是我的想法……
“嗯……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分开几年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可是我造出来的哦！”
“啊哈哈……”
老妈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瞧着我。
“该我提问了，你为什么想灌醉我？”
“呃，我想打听些事，担心你清醒的时候不会如实回答……啊！好痛！”
我揉了揉被踢的小腿。
“竟然对亲妈耍心眼……小护真以为我会轻易醉吗？你爸的酒量都比不过我，我只是不常喝罢了。”
“对不起……”
“那你想问什么？”
过程曲折，不过总算进入正题了。
“老爸为什么离开你了？”
“哈？明明是我选择离开他！你、你在说什么啊！”
“啊，不是，我……”
“才不是他离开我！是我抛弃他……唉，跟你解释不清楚，反正不是我被抛弃了。你就当作是我们互相抛弃了对方吧！”
老妈的态度相当严厉，童年闯祸时挨骂的回忆一下子全回来了……
“你们互相抛弃的原因是……”
老妈轻轻叹息，不耐烦地回忆着。
“有很多原因啊，他特别懒！还经常因为工作不在家！”
“嗯……懒惰和忙于工作……这两者是不是冲突了啊……”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老妈凶狠地瞪了我一眼，真吓人……我算是知道瞳那股恐怖的气质是谁遗传的了。
老妈摆着臭脸，不高兴地说：
“你知道你爸偏爱你吧。”
“我一直觉得他是平等公正地不在乎我们两个……”
“你爸给你花钱从不犹豫，你想要什么他都给买。连我都没有这个待遇，结婚纪念日就拿张贺卡糊弄我……”
老妈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我吞了吞口水……
“说到花钱……瞳也不出去打工，她的生活费是老妈给的吗？”
老妈忽然不乐意地撅起嘴唇。
“瞳的生活费啊……那个……嗯，那份钱一直是你爸托我转交给她的。要不是为了瞳，我才不会收他的钱。”
“这样啊……所以你们分开的原因是因为……呃，因为我吗？”
“诶，不不不，不是小护的问题啦，别多想！那件事不过是导火索，让我重新审视起你爸这个人。当你寻找一个人的缺点时，他身上便全是窟窿。琐碎的小事积累起来，磨光了我的耐心。”
我完全同意老妈的观点。同一个事实，以不同的角度来描述就能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正因如此，我至今仍不相信老爸是一无是处的差劲男人。
人类社会生存指南第十条——想要知道一件事物的优点（缺点），只需要大声喊出他的缺点（优点）就好了。
“是啊，老爸那种人，真是烂到不能再烂了。”
“呃，对啊……”
老妈讶异地看着我。
“成天喝酒，不注意身体健康。”
“嗯……”
“从来不知道整理形象，十几年都是一个发型，太土了。”
“我觉得还好啦，我们年轻的时候那种发型很流行的……”
“总喜欢炫耀冷知识，恶心死了！”
唔，捅了自己一刀……
“冷知识不是挺有趣的吗……喂喂喂，小护，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啦！不可以说他的坏话哦！”
“为什么不呢？反正他烂透了。”
“才不是，他也有许多优点啊！他虽然有时会在礼物上糊弄，但二十多年里他从没忘记过我们的纪念日啊！”
“不够充分，还是烂人。”
“那……他小毛病确实很多，不过只要我说出来他都会道歉。”
“道歉过后不改，没有说服力！”
说实话，我对老爸的好感越来越低了……老妈不想和好的话就算了吧……
“唔……小护记不记得，你和小瞳很小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每年黄金周都会去关西旅游？”
“有点印象，后来老爸不想去了。”
“唔……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变懒了，节日只想在家休息。是你爸主动当坏人……还有好几件类似的事，都是你爸揽下来的……”
“啊？！我当初因为旅行被取消和老爸冷战了好久呢！”
“抱歉啊……”
老妈愧疚地低下头。
“所以，你爸并不是烂——等等。”
糟了……老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护……想不到你心眼蛮多的啊！”
“哈哈哈哈……我怎么听不懂老妈在说什么啊！这鳗鱼真好吃！啊啊啊……疼疼疼！我的耳朵！”
我被老妈揪到她身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摆出防御架势。但拳头迟迟没有砸过来。我缓缓睁开眼，却看到老妈失落的面孔。
“小护想让我们复合吗？”
当然！我在心里答道。
但老妈不应该为了我或者瞳与老爸复合。我不想用道德去绑架他们做违心的事。那样就算复合了他们也不会快乐。
因此，我再次提问。
“你们分开的原因是什么？”
老妈摸了摸脸，情绪低落。
“唉……我们认为在一起没有未来，所以就分开了。”
“真的没有未来吗？”
老妈摇摇头，用难以察觉的音量说了句“不知道”，接着提高了声音。
“那时我们都很生气……说了好多过分的话……再见面时也在较劲，心里想着必须要激怒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因他的不幸而开心……”
“老妈……你现在开心吗？”
回应我的是沉默。
“我和瞳也互相讨厌了很久，事实上……现在仍然互相讨厌着对方。但我们还在努力，一点点寻找与对方共存的办法。老爸老妈同样能做到的！”
“我……可你爸不会愿意的。”
“别轻易下结论哦。”
老妈沉默了几秒，然后看向我。
“小护真的长大了呢。话说，你和瞳互相讨厌了很久吗？”
“嗯，经常大打出手呢。”
“哈哈……我也不是个称职的妈妈啊。”
老妈自嘲地笑了，眼神忧郁地瞅了瞅我。
“小护，搬回来住吧。你可以把那些烦人的事都抛在脑后，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预料到了今天会收到这份请求，却没想到这份请求会有如此的魄力。
然而我不能接受。如今我是老爸老妈之间唯一的关联，在这里接受老妈的邀请，就意味着完全放弃了老爸。
“不，我不能回来住。”
“我猜到了呢……”
“不过我会经常回来的，老妈的厨艺太棒了！”
“哈哈……嗯，拉勾。”
“老妈你是大人啊……”
“不管，快点！”
“……好吧。”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 × ×
“早上好啊，瞳。”
“呃……”
瞳揉着额头，从卧室里慢慢走出来。
“睡懒觉舒服吗？”
“大清早不要吵……”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
昨晚瞳睡得太沉，我们只好住在家里。就像B&B酒店一样，老妈为我们准备了早餐。她端着托盘过来，将面包、鸡蛋、香肠等食物摆在被炉上，另外还有一杯散发清香的热浓茶。
（注：B&B为bed and breakfast的缩写，指提供住宿和早餐的经济型酒店，与民宿类似。）
“小瞳，洗好就出来吃早饭吧！”
卫生间里传出一阵低吼，听起来充满悔意。
不知道瞳要洗多久，我率先开动了。没有什么比在暖和的被炉里吃早餐更幸福的事了吧。
等我快吃完时，瞳才从卫生间里出来，洗去妆容的她面孔憔悴，像是老了五岁。但我可不敢说出来。
“小护吃完了呀，还要吗？”
“不，吃多了会胖。”
“咦，小护开始注意个人形象了呢！是不是有喜欢的女生了？”
刚坐下的瞳听到这话立马大声笑了出来……
“我猜对了？小护快讲讲，肯定很有趣吧。”
“没有啦……就是加入了一个无聊的社团。”
“什么社团？”
“创作社……写作那一类的……”
成为作家是近两年独自生活时发生的事，老妈不知情。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告诉她！
“噢……不错哦，社团里女孩子很多吗？”
瞳轻啜浓茶，坏笑着观察事态发展。
“我是唯一的男生……”
“真的吗！”
“嗯……”
老妈惊喜地拍了下手，绽放出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快说快说！小护不给妈妈讲清楚的话，就不放你们回去了哦！”
“啊？好吧……事情的起因是，有一天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