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很神奇的东西。

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们花了几个世纪争辩光究竟是粒子还是波,而结论却是——光粒子的运动轨迹是周期性的波。

波动说与微粒说都没有错,只是角度不同,双方皆大欢喜。

可我并不开心!明明是假日,居然一大早就被阳光打扰!

“瞳……把窗帘拉上!太阳晃到我了!”

我慵懒地躺在床上,绝望地想要爬回梦里。快!趁着还能想起发生了什么。

“唰!”瞳又拉开了另一边的窗帘。

“啊!你干嘛呀……”

“起床啦,臭小子。”

我仅存的睡意被瞳残忍地夺走,然而我才不会如她所愿地起床!我用枕头盖住脑袋,蜷缩在被子里,像一条巨大的蛹。

见我固执地赖床,瞳来到我的床尾。

“我说……起!床!啦!”

她揪住了被子的底部,我则抓着顶端。我们两个都使出全力,凭借顽强的抵抗和体重优势,我成功地守住了被子。

“喂!难道要我像动漫里的妹妹一样,跳到你身上,骑着你大叫,你才肯起床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喂喂喂不要啊!”

我的阻拦为时已晚,瞳高高跃起,手肘瞄准了我的肚子,直勾勾地坠下来!

“啊!!!”

果然动画都是骗人的。

“哥哥!快起床啦!”

瞳故意提高嗓音,挤出少女的声线。

“人家还要去吃早饭呐!”

我捂着无敌,疼得没办法说话,于是瞳用力扯着我的脸,不仅向两边发力扯我的脸,手指同样在使劲挤压我的肉!

昨晚瞳和梦乃姐聊到深夜,又出门一起吃了夜宵,凌晨才回来。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总之现在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能看得出来她很兴奋,兴奋到无处释放内心的快感,所以这份快感就顺理成章地转化成我的皮肉之苦。

“赶快起床哦,我连洗澡水都帮你放好了!够体贴吧。”

瞳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拍了拍我的后背。

“咳咳……”我扶着床,如同身体脆弱的老年人一样,慢慢穿上拖鞋,一步一步挪到浴室。

浴缸里的水略微发白,介于牛奶和石灰水的颜色之间。水中甚至漂浮着几根长长的深红发丝。

“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洗澡水?”

“是啊。”

“我看是你忘记放掉了吧。”

“既然知道,那就快点放掉,然后速战速决!”

瞳“啪”地一下摔上浴室的门。我脱下睡衣,挂到架子上。

这缸洗澡水……呃!真够恶心的。

我小心翼翼地按下浴缸排水阀门的开关,生怕碰到水面。

水放干之后,我又拿花洒对着浴缸冲刷了许久,才终于放心地站进去洗澡。

说起来也奇怪,家里的水温不是太热就是太冷,想找到合适的温度比抢银行时破解保险箱还难,但酒店的水温往往不需要调试,打开便是令人身心愉悦的温度。

至于我为什么拿抢银行时破解保险箱作为例子……

咳!总之,我洗完澡后回到床边,瞳坐在她的床上,对着圆形的随身镜化妆。趁她背对着我,我迅速换好内裤,套上今天的衣服。

话说……谁去潜水还要化妆啊?

× × ×

作为VIP房客,早餐有单独的区域用餐。酒店设有一个木制平台。那里面朝大海、空气清新,无一例外地配备了原木桌子和原木长椅,整个餐厅几乎没有金属,就连头顶的天棚都是由木头和常春藤打造的天然遮阳板。无需走入深山老林即可沉浸在自然的惬意之中。在这样的环境下用餐,压力和坏心情瞬间就会被驱散。

我阅读完宣传手册,和瞳来到一楼大堂。

“瞳,餐厅在哪啊?”

“你拿着宣传手册呢,上面没写吗?”

我认真地检查了一边手册。

“哈,这上面什么都写了,除了具体位置。”

“哦……那我去打听一下。”

瞳今天异常地主动。以往她肯定会瞪我一眼,逼迫我去问路。

“喂,你去哪啊?问一下前台不就好了……”

她没有理我,径直走向潜水项目的柜台。切……原来是为了见梦乃姐。

我跟上去,呆在她身后。

“早啊,梦乃。”

“哦!是小瞳啊。我稍微有点忙……”

梦乃姐说着咬了一口面包,但不小心咬的太多,连忙喝了口水。

“没事啦,我要去吃早餐,顺路就来看一下你,我们下午去——”

“嘘!”

梦乃姐比手势让瞳小声一点,回头确认是否有人听到了瞳的话。

“下午我会偷偷带你们去潜水啦,但这件事不能被其他同事知道,尤其是藤井……”

“知道会怎么样啊?”

“唔,如果传到上司那,我的工作可能就不保了。”

“哦,我明白了。”瞳点点头,凑到梦乃姐耳边悄悄说了什么,梦乃姐咬着嘴唇听完,礼貌地微微一笑。

“我要带游客去海边啦,你们两个好好玩哦,下午见!”

“嗯,下午见。”

梦乃姐斜着身子对我摆摆手告别,随后转身走进更衣室。

“我们走吧。”瞳催促道。

“你打听到餐厅的地址了吗?”

“呃……”

瞳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她遵从实用主义并且非常看重效率,能用眼神威胁我,就绝对不会用拳头或者言语。

“你去前台问吧。”

“我?难道不应该是你……”

她眯起眼睛盯着我,我立即收声,乖巧地去打听位置。

看,就像这样。

我就像长期挨打的狗,见到主人抬手就会下意识闭上双眼,可又不会反抗。

汪、汪、汪。

打听到位置后,我们一同来到餐厅。食客不多,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鬓角斑白的中年男子以及他们年轻的家人。

我和瞳坐到最接近大海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梦乃姐领着游客去海边的码头。

梦乃姐似乎在认真地讲解,不过游客们太兴奋,根本没有在听,都在自顾自地聊天。她们坐上橡皮艇,驶出我的视线。

如果不是服务生来打扰,瞳或许会一直望着梦乃姐消失的方向,直到她回来。

即便是钢铁做的心,也会存着一份温柔,只留给重要的人。很显然,我对于瞳算不上重要。相反,我的痛苦是那份温柔的供电装置。我越难受,那温柔就越持久。

所以,一旦这颗诚挚的心被辜负,反作用力势必会加倍地打在我身上。保持理智的瞳都把我摧残到浑身淤青,失去理智的她……恐怕我就要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了吧。

我深深地叹息,无论在哪个平行宇宙,关心瞳的感情生活都不是我会做出的事,这次我纯粹是为了自保……好吧,百分之九十五是为了自保,百分之五是来自我对她的关心。

假如回到上周,我一定不会关心她。当时她在我眼里,仍然是毫无弱点的冷酷女魔头。可现在,她却面对一份只有三道料理的菜单犹豫不决。

就跟具象化的阴天小姐一样,我没办法全力去恨一个凡人化的恶魔。

“先生,您选好了吗?”

“嗯,时蔬沙拉,再要一杯鲜榨橙汁。”

“好的,小姐您呢?”服务生转过去问瞳。

“和他一样,两杯果汁都不要果肉,记住了。”

“好的。”

服务生记好要求,鞠躬离开。

不要果肉……她居然记得。我从三岁第一次喝果汁开始就讨厌果肉,尤其是橙汁中的果肉。喝饮料还要我嚼,这是什么设计?!

“别自作多情,是因为我也讨厌果肉。”

“诶?”

“我不需要你的好感。”瞳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语气相当不屑。

“只需要梦乃姐一个人的,对吗?”

瞳被我的反击吓到了,眼睛瞪得非常圆。

“你胡说些什么呢?!”

“我又不是瞎子,只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但我建议你别操之过急。做好铺垫,然后再行动。”

转眼间瞳已然恢复了镇定,抱起双臂,轻蔑地说道:

“哎呀呀,不愧是大作家先生,真是了解怎样攻略女生。可为什么你依旧是单身呢?哦……原来是因为现实世界的人类不像小说里那样,能被你随心所欲地控制吧!”

“我——”

“你以为误打误撞碰见我和梦乃叙旧,就自动赋予你权力对我指手画脚了吗?拜托……”

“我知道了。”

我好想回到二十秒前,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凡人化的恶魔也是恶魔!永远不要忘记!

令人不适的沉默被三个手挽手走来的女生打破。

“早呀,阿护、小瞳姐姐!”花崎率先向我们打招呼。

“早。”我冷淡地回应,而瞳连嘴都懒得张,仅仅点了下头。

“咦?”花崎察觉气氛不对,一屁股坐在我身旁,凑到我耳边,“和你姐姐吵架了吗?”

“没有。”

“看来很严重,别生气了嘛!”

花崎把兰奈拉到身边,一起坐在我这边的长椅上。于是绘里不得不坐在瞳身边。她不满地撅着嘴,视线刻意避开瞳那一侧。

“哈哈……”兰奈无故发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怎么啦,奈奈?”

“没什么,只是小瞳姐姐和绘里坐在一起,很像……姐妹。”

“诶?”

姐妹?至尊恶魔和见习恶魔还差不多。

“就是电视剧里的常见人设呀。外冷里热的姐姐,和调皮可爱的妹妹,总之很可爱啦!”

绘里狠狠拍了下桌子!

“啊……好痛……”她呲牙咧嘴地捂着手,忍住疼痛,“我才不想做她的妹妹呢!”

瞳的表情倒是很无辜,完全不清楚为什么遭受了来自绘里的敌意。

其实我也不明白具体的原因,就像我不明白阴天小姐为何只讨厌淹死的鱼。但我很了解,一颗小小的恨意之种用不了多久便会长成参天大树。

不过,瘦小的绘里坐在丰满的瞳旁边,确实像她的妹妹。喔……是因为身材差距才讨厌她的吗?

“妹妹是某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宁可选择现在这位闷骚的白痴。”

性格,一定是因为性格才讨厌她的!一句话侮辱了两个人,真厉害……

“你说谁是娇生惯养呀!”

“诶?难道在场还有另一位身材平平的大小姐吗?”

“你……”

绘里气得面红耳赤,虽然瞳对谁都是口无遮拦,但我隐约察觉到她今天格外放肆。加上之前对我的话,毒舌的程度几乎像是在发泄。

牛羊忐忑不安的时候会保持安静,而狮子则会低声怒吼。也许兴奋之余,瞳也有自己的顾虑。

“唔,对不起,是我多嘴了,绘里和小瞳姐姐不要生气啦。”

兰奈双手合十,诚恳的向对面的两人道歉。花崎同样努力地转移话题:

“嘛……你们看天气多好!我们一会去海边玩吧!”

“下午要去潜水,不如节省点体力。”瞳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刚刚的口角对她毫无影响。

瞳这样表现,绘里继续单方面追究就会显得很小气。所以她气呼呼地鼓起脸蛋,双手撑在两腿之间,盯着桌子上的纹理。

“对哦,下午去潜水……那一会我们去哪呢?”花崎苦恼地撑着下巴。

就在此时,服务生带着我和瞳的早餐来了。

“二位的时蔬沙拉和鲜榨橙汁,请慢用。”

“哎!小哥哥,”花崎伸手拦住服务生,“你知道酒店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最好是省体力的活动。”

“有的,酒店往南走五百米左右,有一间神社,据说许愿很灵。”

“喔……”

花崎尴尬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等服务生走远才敢问出心中的疑惑:

“南是哪边……”

“噗哈哈哈哈!”瞳突然放声大笑,而且是真实的、不带一丁点讽刺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被笑话了呀,我是真的不知道嘛!”花崎挠挠头,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瞳的情绪逐渐稳定,面带笑意地看着花崎:

“南是那边啦。”瞳指着太阳的方向,“我们在北半球,所以太阳在南边。”

“原来如此!”

“今天下午带你们去潜水的大姐姐,她高中时也分不清方向,是个大路痴!”

哦,她想起梦乃姐了啊,怪不得笑得那么开心。哎!等一下,她该不会对花崎产生了什么想法吧!万一我的两大宿敌联手……在炎热的夏天里我竟打了个寒颤。

“兰奈和小葵都很可爱……”瞳说着看向绘里。

“看我干什么啊!讨厌!”

绘里双臂交叉举在胸前,是典型的防备姿态。这可不行哦,绘里,瞳立马就看穿你的心理了。我和瞳斗智斗勇这么久,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让敌人知道我在想什么。

“糟糕的性格也算是个奇怪的萌点吧。”

“哼……我不需要你喜欢。”

“我可没说过喜欢这两个字。”

“但你说我可爱了!”

“猪也很可爱哦!”

……

她们两个仍然在斗嘴,桌子另一边的我、花崎、和兰奈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最终,雏田绘里与一堂瞳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绘里被瞳玩弄于股掌之中结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