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诺大落地窗外面的天空已然暗淡。空调制造的冷气干燥得有些不近人情。于是我打开窗户,充盈着海洋咸湿气味的微风随即扑面而来。

我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整个人立刻清醒百倍。

这种感觉很自然,如果真的要形容,大概就是露营时用山间溪水冰镇的西瓜,最中间那一勺的口感吧。

我检查了屋内,仍然不见瞳的踪影,手机的消息列表里也没有任何要紧的事项。

微妙的自由感让我心情舒畅,索性脱光衣服,去浴室冲澡。

洗完之后,我换了套衣服,躺在房间的靠椅上,等待头发自然风干——这是我的秘诀,风干期间有任何人想要打扰我,我都可以用“头发还没干,等一下”来拒绝。比如:

同学打电话请教数学问题——

“不好意思,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等一会吧。”

朋友找我借钱买新出的游戏——

“头发没干,等下再打给你。”

某个泛泛之交来我家躲仇人因为他在电车上摸女生屁股——

“恬不知耻的混蛋,去地狱里燃烧吧!”

……

总之,这个技巧的应用面很广。

在靠椅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我打开推特,把账号切换到“淹死的鱼”。

最近粉丝数增长的速度明显变慢了,可能是因为《请把我带回家》的第四卷还没有上架。

阴天小姐花崎葵在战书里说要用粉丝数和我一决高下,然而我们两个的粉丝数都少得可怜啊……我刚刚突破五千,从不发自拍的阴天小姐则是不到一千四。两人加起来还要少于枫叶未空姐姐粉丝数的零头!

算了,只要不输给花崎葵就足够了。话说轻小说作家为什么要用粉丝数来对决啊!明明是销量更能体现质量吧。

但是销量可能受编辑和出版社影响,甚至印刷厂、书店、小说在书店里的位置等等因素都会有影响。

这么想的话,将“读者”转化为“粉丝”的衡量标准还算公平。如果小说很烂,销量再高也不会有粉丝。相反,如果小说够好看,即便卖的不多,也会有读者来追随。只不过推特的粉丝数同样能作假就是了……

话虽如此,花崎倒是很讲道义,没有耍小伎俩。我想她自己也清楚,凭她可爱的外貌和讨喜的性格,根本不需要写小说,每天发点日常自拍,哪怕只是吐槽生活都会有很多追随者。然后再以网络红人的身份发表小说,即便乱写,出版也不成问题。

她并没有选择这条捷径,至于她到底打算如何击败我……我也不清楚。

噢,就在我翻阅她近期推文的时候,她发了一条新的动态:

“嗅着伊豆半岛的海风品尝海鲜!”配上了一张刺身的照片。

照片里只能勉强看到另外两个人影,我猜是兰奈和绘里。

所以瞳到底哪去了……也罢,享受这难得的清净吧。

“咕噜噜……”我的肚子大声抗议,想必是被花崎的照片勾起了食欲。

刚好头发干了,我把房卡、手机和钱包揣进口袋,出门觅食。

× × ×

伊豆王子酒店拥有一间豪华的餐厅,酒店老板特地聘请了知名的米其林大厨,因此这里的味道根本不逊于外面的独立餐馆。

我穿着休闲短裤、半袖格子衬衫来到这里,在一群西装革履的成年人后面排队。这一幕像是出自卓别林的喜剧。

“诶?小护?”我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美纪子、阿姨?”

“你也来这里吃晚餐吗?”

“嗯。”我点点头,动作开始变得僵硬。

“介意阿姨和你一起用餐吗?绘里和小葵、兰奈她们一起出去了,丢下我一个人。”

她俏皮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向我靠近半步。

“不,完全不介意。”

美纪子这才踏入我的“同行者”的范围圈里。

“我们的VIP卡好像可以优先入场吧。”说着她从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房卡和手机。

“我不清楚……”

“没错,酒店老板加藤先生跟我说过,凭VIP房卡可以随时优先入场,餐厅里有为VIP预留的位置。”

“呃。”

优先入场吗?一定会被排队的人仇视吧!

“不就是多花点钱嘛,只有钱的混蛋!”、“他们靠钱才能买到尊重,真是可怜!”、“一看就是被富婆包养的男生,年纪轻轻就被当成玩具!真是——”

幸福啊!没错,当我在旁人嫉妒的目光下,跟随着比我年长二十岁却依然美丽的美纪子走进富丽堂皇的餐厅时,我觉得非常满足。

尽情恨我吧!哈哈哈……这份待遇既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抢的,是我当模特的报酬。正大光明获得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害羞。

连自己应有的奖励都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那根本不是正义感,是可怜的自卑心。

但是……我和美纪子仅仅是一般关系!她是我同学的妈妈,我是她女儿的同学,最多只能称为忘年交吧!

我对自己反复强调这点!可当她坐到我对面,微笑着点餐时,我又做起白日梦。

假如,她是我妈妈就好了。

咳咳,这么表达很诡异哎!我的意思是,我妈妈能像美纪子这样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弗洛伊德提出的“俄狄浦斯情结”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所谓的“俄狄浦斯情结”或者“恋母情结”,听上去非常吓人,却并非不堪之事。心理学中,“恋母”指的不是恐怖的伦理问题,事实恰好相反,“恋母”非常天真无邪,甚至只有单纯的小孩子才会“恋母”、“恋父”,这种情感藏在衣食住行当中,是每个人都需要的经历。如果男孩不“恋母”,未来可能会在异性伴侣的选择上感到迷茫,严重的话会导致同性恋。女孩子“恋父”也是同样的道理。

美纪子小声地对服务生吩咐餐点的要求,服务生记下后来到我身边: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呃……”

刚刚忙着胡思乱想,现在根本不知道要吃什么。眼前的菜单上没有一道菜的价格在我消费能力以内。

“小护不用担心,酒店内的消费是由加藤先生买单哦。”

“是的,老板特地嘱咐我们,要照顾好各位VIP。”服务生附和道。

“那……就这个吧。”

我随手挑了一个平时在超市速冻食品区经常见到的牛排。

“好的,请问几成熟呢?”

“啊……”

我想想,微波炉里加热三分钟,把肉饼翻过来再加热……我怎么可能知道嘛!我又没吃过这么贵的牛排!

“三……成熟吧。”我装模作样地说道。

“好的。”

服务生在记事本上写下我的要求,将双手背到身后。

“请问二位需要什么饮品呢?”

美纪子主动接过问题,“你们这里有加拿大的冰酒吗?”

“目前只有南惜牌和霍华德牌两款,实在抱歉。”

“霍华德吧,我之前喝过一次。”

“好的,先生您呢?”

“葡萄汁……”我支支吾吾地说。

“不好意思,先生,您能再说一次吗?”

“本味葡萄汁!”

“哦,好的。需要冰镇吗?”

“嗯……”

啊!为什么如此羞耻!我在这种级别的餐厅点冰镇果汁喝?!至少也得点依云或者芙丝之类的高档矿泉水吧。

没过多久,料理和饮品都上齐了。美纪子将红酒杯举到鼻子附近嗅了嗅气味,满意地喝下一小口。

“小护要喝点红酒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不用了。果汁就很好。”

我可不想让酒精怂恿我做傻事。

“我其实没想到小护会答应来做模特。”

“诶?”

美纪子上身向我探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因为很多男孩子会认为模特是女生的工作嘛,再加上你正值青春期,肯定很在意身体的变化。一般人是没勇气在观众面前走秀的。”

“我只是没想这么远……”

“放心啦,到时人们只会在意你身上的衣服,再说小护的身材很棒哦。”

“谢谢,你也是。”

我说了什么!!!

美纪子被我成功逗笑,抿了口红酒,然后开始享用晚餐。

她点的是海鲈鱼,看上去很美味。她熟练地在鱼上面挤了些柠檬汁,用刀叉配合,取下一块金黄的鱼肉,整个送进嘴里,没有蹭到口红。

我低头盯着盘子里的牛排,用刀切开……肉里面是粉红色的!这不就是生的吗?!估计牛都还活着吧!

美纪子注意到我狰狞的面孔,关心地问道:

“小护是不是第一次吃三分熟的牛排呀?”

“嗯……”

“没关系哦,如果不喜欢可以再加热一下。其实三分熟口感很好,我很喜欢。”

美纪子没有自说自话地劝我尝试,也没有武断地替我做决定,这就是被尊重的感觉吧!

于是我半信半疑地吃下一片……喔!好软好嫩!以往吃牛排需要下颚发力才能嚼得动,但这块肉却如同少女的朱唇一样吹弹可破……用正经人的比喻来说,就是苹果和葡萄的区别吧。

“喜欢吗?”

“嗯,有点出乎意料,居然没有腥气。”

我又吃了一块牛肉,美纪子会心一笑,托起红酒杯,举到我们中间等我碰杯。我慌忙地举起杯子,呃……我拿杯子的手势正确吗?

她的微笑拥有让人过目不忘的魔力。笑容中隐藏的温柔刚好是我所渴望的程度,既不谄媚又不青涩。

我总认为自己是三十五岁的灵魂活在十七岁的身体里,然而在真正见识过世界模样的美纪子面前,我必须承认自己的稚嫩。

“谢谢小护能来做我的模特。”

“没关系,是我的荣幸。”

我们两个的杯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认为青少年的服装,要由真实的青少年来穿才对。你们身上那种纯洁无暇、对未来的憧憬、以及无限的可塑性是模特怎样都模仿不来的。”

美纪子的眼神充满希望,同时又难掩遗憾之情。

“美纪子阿姨还很年轻呢!”

“诶?你很会说话哦,小护。”

我一时想不到如何回答,于是喝了口葡萄汁,又切了块牛排吃。

美纪子不紧不慢,优雅地抿了一口红酒。

“吃完晚餐小护有计划吗?”

“呃,没有。”

“我有件事想和你私下说……去你的房间聊一会可以吗?”

“啊?”

美纪子要来我房间?一定是正经事啦!比如讨论模特走秀的事,可能需要量一下我的身高和三围,再检查我的身材……

我的脸颊发烫,鲜血涌上额头。

“是关于绘里”

“哦……”

原来是绘里的事……沸腾的血液瞬间结冰。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确认一下你的三围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