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聚過餐以後,我和俞煙渚之間就出現了一絲無法言喻的隔閡,我們有意無意地迴避對方,一道無形的牆將我們隔開。我不知道這種情況能否稱之為正常,我想找她談談,卻知不道該談點什麼。我隱約能感覺到,我們的關係還在不斷疏遠。伴隨着這種感覺越發地清晰,店裡開始出現一些流言。起初我覺得這些流言純屬無稽之談,並沒有過多在意 ,萬萬沒想到的是,流言居然變為了事實。

那天早上,我下了樓才發現天空中正在下雨。

我平時為了多睡一會兒都是卡着點去上班,7點30出門,坐7點46那趟地鐵,9點之前可以到店裡。

如果我回去拿傘很有可能趕不上那趟地鐵,趕不上那趟地鐵大概率會遲到。

我伸出手試了試外面的雨,打在手上沒什麼感覺,朦朧細雨,微乎其微,只要不在外面待太久,估計連衣服都不會濕,於是我就冒着雨跑去地鐵站。

從大望路那一站下來,雨仍舊沒有下大,我心中還有一絲竊喜,一路小跑着奔向店裡。

路過停車場的時候看到一輛黑色的奧迪正在停車,我想起來那是經理的車。經理雖然自己有車,但他平時上班主要還是坐地鐵。並不是出於節儉,買得起豪車的人不會掏不起油錢。而是因為在北京,車堵得實在厲害,早晚高峰開車去上班會花很多時間,並且這種時間不可控,有時候堵十分鐘,有時候堵半小時,這麼一來就很容易遲到。

相比之下,發達的公共交通可以保障人們路上所花的時間是可控的。再加上北京的各種限行政策,很多車主都不會選擇開車來上班。當然,天氣不好的時候除外。

原本我只想趕快回到店裡,雨雖然不大,可時間一長,難免會濕透。因此也沒有特別在意經理的車。

直到那輛車的右前門被打開。

一隻拿着黑色摺疊傘的纖細手臂伸了出來,另一隻手臂緊隨其後,輕輕一推,水杯大小的雨傘如同花朵一般綻放,化為一個寬闊的穹頂呵護着那個從車裡走下來的女人。

她關車門的時候餘光掃到了我。

我們的視線只接觸了0.1秒。

但足以讓我們認出彼此。

那一刻,內心的震撼難以用語言形容。

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碎了一地。

在左前門開啟的瞬間,我掉頭就走。

接下來的幾天,經理和俞煙渚毫不避諱地在店內出入成雙。甚至對別人調侃的話語一笑而過,俞煙渚成了他們嘴裡的老闆娘。

店裡越來越令我覺得窒息,彷彿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我喘不上氣來。臉色差到路過的董銘都問我要不要去看看醫生,我說‘沒關係,只是吃壞了肚子’。胃裡,真的很難受,一陣噁心的感覺不斷翻湧。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面目可憎,我討厭北京,我詛咒北京,這個可恨的地方為什麼要把人變得那麼庸俗?

一連幾天,我極力避免與那二人打照面,可僅僅是想到他們也讓我精神變得恍惚。

這種狀態,無法繼續工作。

於是我提出了請假,向俞煙渚。

會議室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行吧,那你就回去好好休息。”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她那明知故問的態度令我愈發憤怒。

“你!和他!”

俞煙渚看着別處,玩弄自己的指甲,漫不經心地問:“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以為你真的有骨氣,最後還不是要屈服於那種老禿驢。”

“他不老,也不禿。”

“你到底看上他什麼了?”

“作為男人來講,足夠優秀,僅此而已。”

“呵呵,是嗎?”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所謂的優秀,就是有錢嗎?”

“有錢難道是錯嗎?我告訴你,他不僅在北京有房有車,他還能給我一件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安全感。”

“就連你……也需要那種東西嗎?”

俞煙渚獃滯地望着我,隨後輕蔑地笑了出來。

“你還真就一點都不懂女人。”

我在狹小的房間里沒日沒夜地睡覺,連飢餓也感覺不到,渴了便喝點水,除了去過幾趟廁所以外,我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床上。

我不敢讓自己清醒,一旦清醒就會不由自主地思考,一旦思考就會難過。

曾經我引以為傲的技能——停止思考,如今不再奏效。

現在的心情就像是自己最後的庇護所被暴風雨沖毀的那種絕望。

不知不覺中,我把俞煙渚當做自己的庇護所,無意識地依賴她。

因為她足夠強大,我以為那份強大足以面對一切困難。

我期待她披荊斬棘殺出一條血路,我想要她懷着驕傲笑到最後。

所以,我無法接受她向現實妥協的姿態。

這世上就沒有真正強大的人嗎?

說到底,我到底是在跟什麼東西戰鬥啊!

為什麼總是這麼失落,這麼苦悶,這麼抑鬱,我的敵人,在哪裡!

我要打倒的究竟是什麼!

不知道過了兩天還是三天,腦袋昏昏沉沉記不清楚,猛然覺得胃痛,痛得厲害,我才想起來自己好久沒有吃飯。到處找手機想點外賣,翻遍了整張床卻一無所獲。

將搜索範圍擴大到整個房間之後才在西褲口袋裡找到因電量耗盡自動關機的手機,我趕緊給手機充上電。

用了四年的手機開機速度很慢,載入畫面半天不動,感覺自己都要餓暈了。好不容易加載完畢,還未等我找到外賣APP,微信上彈出來一連串的消息。

我打開一看,全是周一一個人發來的。

從昨天下午開始,鍥而不捨地給我發來幾十條消息。

最開始幾條語氣還算溫和,後面就逐漸變得惱怒,最後那幾條幹脆把我臭罵一通並施以惡毒的詛咒。

嚇得我顧不上胃痛趕緊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響了幾聲,被掛掉了。

我再次打過去。

只響了一聲便被掛掉。

到底是在忙還是在跟我生氣,我心裡犯起了嘀咕。

猶豫了一番,我打了第三個電話。

響了很久,終於被接起。

“那個……”

“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我剛準備說點什麼便被她冷冷的聲音打斷。

“手機這幾天沒電,不是故意不理你。”

“你是上天了還是入地了?充電的地方都找不到?”

“事出有因,但我說的都是真的,不是在騙你,也不是在敷衍。這件事就先這樣吧,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哼,原本想第一時間跟你分享我的喜悅,可你這個傢伙不知道跑去哪裡鬼混,現在我一點心情都沒有。”

“這幾天我哪都沒去,一直在家裡待着。”

“在家裡待着還沒地方充電?”

“事出有因。”

“你!”

“有什麼好事?現在可以說嗎?”

“不想說了,沒那個心情。”

“哦。”

“哦?哦?哦?哦你個頭啊!”周一一聲比一聲大,我甚至都能想象到電話另一頭的她是怎樣暴跳如雷。“這種時候你不該聲淚俱下地道歉然後誠心誠意地祈求我的原諒嗎?你怎麼還好意思哦!”

“我只是覺得,你不想說就不說了唄。”

“我偏要說!我告訴你,神通廣大的周一找到一份超級棒的工作,在一家很正經的外企哦。我上了兩天班,同事們都很友善,朝九晚六不加班,最神奇的是,他們居然有下午茶時間,哈哈哈哈。”

“現在外企用人標準已經這麼低了嗎?”

“低你個頭!你是不知道競爭有多激烈,還好我夠優秀,才能在一堆人裡面脫穎而出。”

“這份工作是做什麼的?”

“文案策劃。這份工作簡直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面試的時候可有意思了。第一輪主管面試他沒問我專業知識,給了個主題讓我現場寫一些文案,憑藉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行雲流水的文筆很快就征服了他。後來總監面試的時候就只考察了一下英文口語能力。這家公司的員工大部分都是中國人,只有一些高管是老外。我們聊了有十分鐘吧,基本能做到對答如流。我上學的時候英語成績就好,美劇看得也多,雖然沒有過專門的訓練,但是口語出乎意料的好,我都沒想到可以聊得這麼順暢。”

“那恭喜你,聽起來是份不錯的工作。”

“對了,你這幾天一直在家待着,意思是沒去上班嗎?”

“嗯。”

“明天也不用上班?”

“暫時沒有上班的打算。”

“那正好。”

“怎麼了?”

“明天周六,出來陪我吃個飯,我有家想去的餐廳。”

並不是徵求我意見的語氣,而是命令。

“我……”

“你要是敢放我鴿子你就完蛋了。”

被一個十七歲的女生威脅了。

然後我笑了出來。

時隔多日,僵硬的臉上再次有了表情。

掛掉電話后肚子餓得越發真切,我很想吃肉,吃很多肉,甚至有吃下一整隻雞的衝動。不,一隻可能都不夠。外賣APP上的肯德基單人套餐顯然滿足不了我的胃口,僅存的理智讓我沒有去點一份全家桶,最後點了一份雙人套餐回來大嚼特嚼,很久沒有吃東西吃得這麼開心,這麼暢快,狼吞虎咽地吃完以後去洗了澡。鏡子里的我臉色極差,眼神也如同死屍一般僵硬,我決定振作起來,不想讓周一明天見到這麼憔悴的我。

洗完澡我換上一身運動裝去跑步,跑到大汗淋漓,筋疲力盡,直到感覺到身體里有什麼東西回來了。

明天,讓人覺得有些期待。

我和周一約在土橋站見面,她穿着一條酒紅色的法式一字肩連衣裙,腰部收得很緊,將她苗條的曲線完美地勾勒出來。

“Hello,Monday。”我向她打招呼。

“你顯擺什麼英文啊!我叫周一不叫星期一!”

“沒把你叫成星期五就不錯了。”

“你才是野人!”

“好吧。那就換個名字,Hello,monkey!”

周一白了我一眼。

“你還是叫我Friday吧。野人至少還是人。”

“行,那我們走吧,Hello Kitty。”

見面后我們乘上往三里屯的方向的地鐵。三里屯是北京最著名最繁華的時尚購物中心,我想,這裡應該不需要加上之一。很多次聽人們談起這個地方,但親自去,還是第一次。

一路上周一都很興奮,嘰嘰喳喳地講了許多在公司的見聞,雖然只上了兩天班,但她很喜歡那份工作,幹得也算得心應手。

在團結湖站下車的人非常多,明明是周末,陣仗卻不輸工作日的早晚高峰,並且與平時繃著臉的上班族不同,這裡的俊男靚女臉上紛紛洋溢着歡快的笑容。走在街上,外國人隨處可見,性感時髦的美女和高大健碩的帥哥似乎也遍地都是。

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家墨西哥餐廳,位置不是很好找,順着主路走了頗長的一段距離,又在小巷子里穿來穿去,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她之前沒來過,對這一帶的路況也不是很熟,所以我們在有地圖的情況下仍舊走了不少彎路。

這裡和普通的西餐廳不太一樣,剛進去的時候引入眼帘的是一個吧台,吧台背後的櫥柜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酒瓶,吧台周圍坐了很多人慵懶地喝着酒。

“這不是個酒吧嗎?”我向周一確認是否來錯了地方。

“裡面是餐廳,咱們往裡走。”

跟着周一往裡走了走,果然如她所說,我們選了一張雙人桌坐下。

“怎麼突然想來這種地方?”

“好久沒吃墨西哥菜了,那天正好看到有篇文章推薦了這家店,就想來試試。你喜歡吃這些嘛?”

“沒吃過墨西哥菜,不過我一般不挑食。”我想了想補充道:“生的除外。”

“那就好。”

周一點了一份牛油果沙拉,一盤玉米片和一個牛肉塔可便把菜單給了我。

我簡單翻了翻,要了芝士焗雞肉和豬肉卷,最後加了一份小吃拼盤。

“要不要喝點什麼?”周一向我提議。

“要加個湯嗎?”

“不,我是說酒。”

“你能喝酒嗎?”

“雞尾酒,喝一點不會醉的。”

“你隨便幫我點一杯吧。”

“那就兩杯霜凍瑪格麗特。”

服務員記好我們點的菜后便把菜單收走了。

過了一會兒上來兩杯酒,容量非常小。

“這也太小了吧?兩三口就能喝完的樣子,要不要再點些別的?”我問道。

“隨便,反正是你掏錢。”

“啊?怎麼就成了我掏錢呢?是你叫我出來的誒,最起碼不應該是AA嗎?”

“是啊,我請客,你掏錢,有問題嗎?”

“不是不是,為什麼要我掏錢呢?”

“給你個展示紳士風度的機會呀。你看我孤苦伶仃地來北漂,才剛剛找到工作,工資還沒領到呢。”

“那你叫我出來吃什麼飯啊……”

“慶祝啊!”

“用我的錢為你慶祝嗎?”

“這是你的榮幸。”

“你果然,是惡魔吧。”

“不愧是北京的餐廳,味道不賴嘛。”周一張大了嘴巴,咬下一口塔可,表情十分陶醉。

這麼小的嘴巴居然可以張這麼大,我吃了一驚。

“旁邊那桌的男生,好像一直在看你。”

“我早就發現了,可我能怎麼辦?總不能去戳瞎他們的眼睛吧?要怪就怪我長得太漂亮。”

“我怎麼覺得是因為你吃相太難看才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這叫反差萌,你懂什麼!”

“不好意思我還真欣賞不來。”

“哼,以前在學校的時候,追我的人還要排隊呢。”

“其中有你喜歡的嗎?”我饒有興緻地問她。

“那些青春期的男生,滿腦子都是些下流的想法,無聊透頂,我連朋友都懶得交。讓我跟那種人談戀愛,我真的寧願go die。”

“那你還沒談過戀愛啊。”

“當然談過,只不過不是跟學校里的男生。”

“外校的?”

“不是,他已經工作了。”

突然想起來周一曾說過他們那裡的人不太流行讀大學。

“他是高中畢業就參加了工作嗎?”

周一搖了搖頭。

“那個人比我大8歲,那會兒他大學畢業都兩年了。”

聽到這裡我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描繪出一幅身經百戰的渣男勾引未成年純情少女的戲碼。

“你居然和一個大你8歲的老男人交往!”

聽到我這麼形容那個人,周一似乎有些不高興。

“哪裡老了,他當時也不過24歲。”

“但是……說真的,你不會是……被他騙了吧。”我扭扭捏捏地把這句話說出來。

“當初可是我追的他。”周一又宣布了一件令我目瞪口呆的事情。“他一開始也不願意,覺得我們年紀差的有點多。而且我那時還在上高中,他還讓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哈哈哈。”

“那後來又是怎麼在一起的?”

“也沒什麼,就是軟磨硬泡,死纏爛打,過了一陣子他就答應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讓你這麼著迷?”我的好奇心愈加嚴重。

“嗯……簡單說的話就是一個各方各面都很優秀的男人。他在我們當地一家很出名的公司工作,長得很帥,性格也好,各方各面的知識懂得很多,是一個特別會聊天的人。在一起以後對我很好,作為男朋友來講,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不過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一共也就三個月吧。”

“既然那麼合適,為什麼要分手呢?”

“跟他談戀愛很愉快,那段時間我沉浸在甜蜜中無法自拔,遺忘了很多東西。他一度是我炫耀的資本,每次挽着他的胳膊把他介紹給朋友時,我的虛榮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可有一天,我猛然想起來,我的夢想是成為他那樣的人,擁有那樣的見識,那樣的地位,受人尊重,被人喜愛,而並非僅僅是他的女人。在他身邊我會心甘情願當個小女人,當個襯托他的綠葉,夢想什麼的拋諸腦後。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產生了只要擁有他,就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錯覺。他終究是他,而我也只是我,我們是不同的個體,無法一概而論。我很喜歡他,但沒有喜歡到可以為他放棄自己人生的地步。我如果一直在他身邊就無法成為他,無法超越他。所以,我不得不離開他。”

“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野心。跑來北京,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超越他嗎?”

“對,只有這座全國最中心的城市,才有最多的機會,才能讓我出人頭地。我想要人們以後提起我時都知道我是個不容忽視的厲害角色,做到這種程度,我的人生就算成功了。”

周一直面了自己最原始的慾望,堂堂正正,毫不躲閃,率真的身姿令我震撼不已。

“你這樣的人,很適合北京。”

我由衷地感慨了一句,她十分俏皮地模仿了我的話。

“你這樣的人,很不適合北京。”

我們捧腹大笑。

“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來北京?”周一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不是抱着什麼目的性來的,只是機緣巧合罷了。在我來北京的第一天,那是個寒冷的晚上,我經過一條寬得嚇人的馬路,綠燈剛亮起,幾個裹着羽絨服的人快速從我身邊走過,偌大的馬路上只剩下我一人,一種孤寂感湧上心頭。周圍都是陌生的事物,一切的一切都讓我覺得不安。我站在馬路中央,一時不知自己該往哪裡走。”

“站馬路中間發什麼呆呢!你不要命啦。”

“這種事情,不由自主啊。就像是靈魂出竅一樣,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那種茫然感,就好像自己化為意識,不再具有形體。”

“你還是腳踏實地地當個人吧。”

“做人,是最難的啊。”

“我倒是覺得,很有趣呢。如果我是花草鳥獸,一定會少很多快樂。體會不到這麼多美好的東西,一定會覺得惋惜。這麼美的城市,是給人住的。這麼可口的食物,是給人吃的。音樂、藝術也都是為了人們更好的享受生活才被創造出來的。還有啊,那麼細膩的感情,也只有人類才有。如果活在這世上卻享受不到這些美好的東西,我一定會嫉妒得發瘋。不過還好,我是人,我可以理所應當地享受這些。”

“你為什麼總能找到生活的樂趣?”

“因為熱愛呀。這世界簡直太棒了不是嗎?這麼多好東西,有什麼理由不愛呢?”

我笑了笑。

“你的感情總是這麼豐富。”

“你難道,就沒愛過什麼東西或者是……人嗎?”

“或許有。”

“什麼叫或許有?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因為我不知道啊,到底什麼是愛。”

“沒交過女朋友嗎?”

“有過,但那段經歷中沒有能稱之為愛情的東西。”

“沒有愛情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在玩弄別人的感情嗎?天吶,想不到你還是個渣男。”

周一對我斜目而視,用誇張的口吻說道。

“不,不是啊。唉,雖然從結果上來說也差不多吧,的確對別人做了很過分的事。”

我低下頭黯然神傷。

她伸出雙手支着頭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是個壞人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個特別純粹的人。你眼裡沒有那些骯髒的東西,所以我信任你,使喚你,你可不要以為我對誰都會這麼做。雖然你有時候單純過了頭也很讓人頭疼,不過世界上正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才會精彩。”

“精彩?無論怎麼看,我都是個很無聊的人吧?”

“不是,因為你……很溫柔呀。”

“你看到的溫柔是假象。我這種人啊,喜歡的東西很少,討厭的東西卻很多,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是一個怎樣都無所謂的人。”

“哦?真的嗎?你確定心裡沒有一個特別喜歡的人嗎?”

明明想說沒有,話語卻如鯁在喉怎麼也說不出來。

我,遲疑了。

“看樣子是默認嘍。”周一得意洋洋地宣布。

“我不知道。”

“那就是肯定有的意思。”

“怎麼就肯定有了?”

“當你心裡在疑惑是否喜歡這個人的時候就代表你已經喜歡上她了。”

“不……我很……尊敬她。”

“尊敬?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嗎?真是太可愛了。”

“有什麼好笑的?”

“我問你,你跟她在一起時開心嗎?”

“開心。”

“不在一起時想她嗎?”

“有時候會。”

“那就是喜歡啊。喜歡就大大方方承認嘛,幹嘛非要遮遮掩掩的?”

“我並不想佔有她,只是想讓她好好的,僅此而已。”

周一先是一愣,隨後緩緩揚起嘴角對我說:“那個,叫做愛呦。”

桌上的菜吃掉大半,酒杯也已見底,我們都進入了微醺的狀態。

“你為什麼總要壓抑自己呢?”周一斜着腦袋看我。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曾經有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看別的孩子有一個玩具,想讓母親給我也買一個。她把我罵了一通,我委屈得不行躲在房間里哭。她走到我面前丟給我十塊錢,什麼也沒說。她走後我把那十塊錢撕得粉碎,再也沒在她面前提過要求。我不能有慾望,否則等待我的只有無盡的失望。”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呀。你可以換一種生活方式。”

“我不知道我還能以什麼樣的方式生活。”

“首先嘛,膽子大一點,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慾望,是一件很美麗的東西。因為想要,所以人們可以創造出各種各樣的可能。”

我看着空蕩蕩的盤子陷入深思……

飯快要吃完的時候,我說:“周一,我打算離開北京了。”

周一大大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我,眸子里流露出溫柔的目光。

“要去找她嗎?”

“嗯。”

我們從飯店出來去三里屯散步,周一看到一座小白樓,興高采烈地拉我上去玩。小白樓有一個頗為別緻的名字——那裡花園。我們登上了房頂,俯瞰整個三里屯,熙熙攘攘的人群,車水馬龍的街道,燈火輝煌的夜景,美得不像話。

我望着狀若玉盤的月亮說:“之後,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周一也把視線投向相同的方向,片刻,她告訴我:“我要改名。”

“不會是因為我吧?我以後不叫你Hello Kitty還不行嗎?”

“這個是早就做好的決定,跟你沒關係。”

我鬆了一口氣。

“你想改成什麼?”

“葉萱。”

“姓也要改?”

“我一點都不想和那個人用同一個姓,以前是沒得選。”

“為什麼要姓葉呢?”

“你不覺得這個姓很貴氣嗎?”

“我只覺得綠的發慌。”

“你去死啦。”

“剩下的那個字又怎麼解釋。”

“萱草聽過嗎?”

我搖搖頭。

“萱草味甘,令人好歡,樂而忘憂。”

我不太理解。

“不懂。”

“就是忘憂草啦,笨蛋,你大學到底怎麼念的?”

“你以為大學是讀書的地方嗎?”

“最起碼,理論上講,應該是讀書的地方吧?”

“實際上,只是埋葬青春的地方罷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大叔,你的青春已經結束了嗎?”

“可能從來都沒開始過。”

樓下響起動聽的音樂,周一隨着音樂在空曠的屋頂翩翩起舞。那一抹紅色宛若驚鴻,又好似熊熊燃燒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北京,原來這麼美嗎?

我喜歡上北京的時候,卻是我要走的時候。

雖有些不舍,但我已經沒有了留下來的理由。

人生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缺憾,我們不得不帶着缺憾前行。

第二天我最後一次穿上正裝回到公司上班。

“我打算離職。”

我平靜地站在俞煙渚面前。

“想好了嗎?”

“嗯。”

“照例來說,我該挽留你一下,但已經沒這個必要了吧?”

“確實沒必要。”

“找到想要做的事了?”

“嗯。感謝你曾經為我做過的事,衷心地感謝你。”

“別這麼客氣嘛,都是我該做的。”俞煙渚擺了擺手。“以後,要努力生活啊。”

“對了,可以問你件事嗎?”

“什麼事?”

“你原來的名字到底叫什麼?”

“俞,妍,珠。”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一點都不俗啊,挺好的名字。”

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俞煙渚臉上見到那樣爽朗的笑容,不加掩飾也不加虛情,燦爛美麗的笑容。

十七歲的她,應該就是這樣笑的吧。

我拿着離職單去找經理簽字,與我擦肩而過的張猛攥着同樣的紙,我們沒有向對方打招呼,甚至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至此,我的房產中介生涯便結束了。

我買了早晨的火車票,周一說時間太早她起不來就不送我了。

我說沒關係,你有這份心意就好,我們不需要那種形式上的東西。

出門時我將鑰匙留在房東指定的位置,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拎着行李箱,我回頭望着這陳舊的扇門,心裡竟有一絲留念。

多愁善感的毛病還是沒能改掉啊。

地鐵入口,一邊揉眼睛一邊打哈欠的周一靠在牆邊。

“隔壁的人一大早把我吵醒了,反正睡不着,就來送送你吧。我可不是為你特意起這麼早的。”

“那我還得謝謝你隔壁嘍。”

我們在地鐵里仍舊有說有笑,完全不像是即將分別的樣子,我們的笑聲在沉悶的早高峰里顯得格格不入,面無表情的人們繼續假裝看手機,注意力卻一直向我們投放。我和周一不管不顧,肆意妄為地講着我們的笑話。

周一一直陪我走到檢票口,我們好像提前商量好似的,誰都沒有說傷感的話,也未曾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那就祝你一帆風順啦,我們有緣再見。”

我看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沖她大喊:“喂,葉萱,千萬,不要變成一個無聊的人啊!”

她聞聲轉身,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哈哈哈,你放心,老娘一定會成為全北京最靚的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