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进入星际大航海时代之后的三十年间，人们先后在不同的星球上发现了数以百计的智慧生物遗迹，而其中有四十多座遗迹，当中的信息都不约而同地指出了一种攻击性极强的甲壳类生物，这种生物我们把它称为——虫族。”老师在讲台上敲着鬼画符一般的黑板，慷慨激昂地指着上面一个比异形还抽象的生物——姑且说它抽象吧，毕竟从来没有人见过实物，或者说见过它的生物都死翘翘了。
而且还是在好几万年前。
一名坐在窗边的女生正托着腮，披肩的黑色秀发随风轻轻地拂动，一双清澈的黑色眸子里满是无奈。
苏小柔看向课室的窗外，叹了口气。
这里是地球。
她不明白为什么时至今日，她还得在这种破学校在这个破教室里上课——这是她的父母安排的。而实际上，这所学校是迄今为止，地球上保留得最好，也发展得最好的贵族学校。
许多年前，人类就已经抛弃了“必须到学校上课”的观念，自量子通讯普及以来，越来越多的家长选择让自己的孩子留在家里上课学习。一来，现在的全息课堂已经与真正的学校课堂几乎无异，二来，大部分的家长觉得，让自己的孩子留在家里也安心得多——各种意义上。
但那只是对于平民百姓而言。
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富人，还是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真正的学校就读。
他们深知，学校就是社会，乃至一整个世界的缩影。不管是同学之间的交际也好，互相之间产生的矛盾也好，勾心斗角也好，还是虚荣攀比的心理也好，这些只有学校才能产生的氛围和环境都是单纯的家庭所无法比拟的。
只有经得起磨砺的人生，才能算得上真正的人生，只是一味地窝藏在自己的世界里闭门造车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
苏小柔显然也是那些“富人”子女当中的一员。
“唉……”苏小柔思来想去，翻了翻白眼，又长叹了一声。
——真想到其它的星球去看看啊。
这一整节的历史课，看来又要在漫无目的思绪中度过了。
这节课讲的是虫族的出现和智慧生物的灭绝，至少这一点苏小柔还是知道的——当然，是那些与人类毫无关系的智慧生物。
她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学这个，光是从人类的古代史到近代史到地球史到人类发展史就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居然还要学别人家的历史？
噢，不对，不是别人，是别的生物。
连物种都不一样了吧？
在多年前就有人指出过虫族已经灭绝了的观点，证据就是这百多年来人类的足迹几乎都遍布银河系了，也没有遇到过任何关于不明生物的阻挠或是袭击。而以遗迹对“虫族”的描述看来，这种生物比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还要可怕——可怕的繁殖能力，可怕的攻击性，可怕的适应能力，更可怕的是，它们的数量也足以铺天盖地。
既然如此，数百亿人在银河系中都繁衍这么多年了，也没有遇上它们，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随着时光的推移，这个观点的呼声越来越高，直到后来，联邦议会迫于舆论的压力，开始大幅削减军费开支，连同刚起步的太空军事体系也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灭绝虫族的又会是什么呢？难道它们，是所谓的自灭？
苏小柔记得某个著名的自灭理论，任何单一族群的智慧生物发展到顶点之后都会产生自灭现象，这个自灭可不是个体的自灭，而是整个族群的自灭。事实上，人类也一直在这个课题上锲而不舍地深究，每年因此而引发的辩论会更是不计其数。
话虽如此啊，人类这种生物，只要还有精力去研究和辩论这种奇怪的课题，不管怎么发展都不会自灭吧？
“唉——！”思来想去的，苏小柔又是一声长叹，这一次甚至还提高了声调。
所以很不巧地……
“苏！小！柔！”
讲台上的一声暴喝让苏小柔瞬间回过神来。
“啊？啊，是！老师您说！”
苏小柔下意识猛地站起身，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师。
老师面无表情。
“人类首次发现记载了虫族信息的遗迹，是在哪颗行星？”
冷漠又严肃的语气。
行吧，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来老师现在的心情有多差了。
“啊，是，是……”苏小柔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却怎么也回答不上来。
“是W13……”
“W13行星！”苏小柔迅速地反应过来，企图接过老师的话。
老师瞪了她一眼，接着说道：“……虫洞外发现的第49颗行星，W13-P49行星，也叫启元星，记住了，以后上课不要开小差。”
哄堂大笑。
苏小柔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慢慢地坐了下去——
“谁让你坐了！？”
又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苏小柔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希望虫族没有灭绝。
……
——叮铃铃。
“下课！”
下课铃一响，终于解放的苏小柔瞬间软瘫下来。
她伸了个懒腰，甩甩头，企图把课堂上发生的事情都抛诸脑后，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就是不解风情。
“小柔，你这魂儿跑得还挺远的呀？”
坐在后桌的褐色短发女生用笔帽戳了戳苏小柔，学着她的语气：“W13行星！”
“喂喂喂别提了别提了冉冉，还是不是朋友啊是不是朋友！”
苏小柔转过身来，恶狠狠地冲着后桌的短发女生。
短发女生的名字是顾辞冉，是苏小柔从小就无话不谈的闺蜜。
“多尴尬啊，我都想赶紧忘了你还提你还提！”
苏小柔说完，还张牙舞爪地瞪了她一眼。
“是是是，当然是了，最好的朋友，最好的闺蜜，最好的最好的。”
顾辞冉吃吃笑。
苏小柔无奈地看着她。
顾辞冉是个很爱笑的女孩，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很好看。
“笑笑笑，就知道笑，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儿心啊？”
苏小柔咬牙切齿地说，一副“这个人真可恨”的样子。
“多笑笑又没有坏处，我可跟你不一样，明天我就要离开学校这个鬼地方啦。”
顾辞冉很夸张地比了一个手势，仿佛离开学校这件事情对她来说跟凯旋一样。
“小柔，你说那个星球上的空气……会不会比地球的香？”
苏小柔怔住了。
她没有去回答这个听起来有些不知所云的问题。
——真过分啊。
但并不是指离开学校这件事。
顾辞冉明天就要走了，她是知道的。
因为父母的缘故，她们一家都得转移到一个新发现的星球上去。
搞科研的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听说那颗星球距离地球十万光年，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好十万光年。
会有一艘从地球开出的飞船，会经过好几个虫洞，会走过好几个星系，会飞过好几个月，最后降落在那颗星球的表面。
上面会有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建筑，不一样的星空。
什么都会不一样了。
真陌生啊。
孤独又陌生。
苏小柔感觉鼻子有些酸，耸耸肩，回过身去。
“真羡慕你啊，我也想去别的行星看看。”
言不由衷。
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怎么总是说离开就离开了呢。
“喂喂，别这么伤感嘛，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还是可以在天讯上面卿卿我我的嘛。”
顾辞冉戳了戳苏小柔。
苏小柔只是注视着戴在手上的天讯，如今仍在地球上的好友只剩寥寥数人，其中一个就在她的身后。
很快她也会不在了。
苏小柔抹了抹眼睛。
“谁要跟你卿卿我我的啊？”
有些哽咽。
“你呀！”
没脸没皮。
苏小柔心中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她转过身来，泛红的双眼直直地瞪着顾辞冉。
“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啊？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乐观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都没什么大不了一样？好像舍不得的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一样？你明天就要离开了啊！明天啊！十万光年啊！你知道十万光年有多远吗？光都要走十万年，才能从我这里走到你身边啊！”
透着歇斯底里的声音，每个字都狠狠地撞在顾辞冉的心上。
她的笑容消失了。
——为什么？
光都要走十万年，才能从我这里走到你身边啊！
——真是的……你以为我就，很舍得吗？
顾辞冉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睛。
“小柔，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开心点，好吗？”
沉默良久。
“好。”
……
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飞船的表面泛起银色的光芒。
顾辞冉看着手中的天讯，上面是苏小柔的脸——她化了个很好看的烟熏妆，可惜多好看的眼影也遮掩不住发红的眼睛。
“今天的妆很亮眼嘛。”
“谢谢。”
“我要上飞船啦。”
“好。”
“别哭啦，妆都花了。”
“好。”
“就当是我在天上保佑你嘛。”
“哪有人像你这么咒自己的啊？”
“差不多嘛……”
顾辞冉抬头望向星空——那里的每颗星星，都隔着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
“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吧？”
“会的，一直，一辈子。”
十万光年啊。
十万光年……
顾辞冉突然觉得有点恍惚。
光年到底是时间，还是距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