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別看啦,之後會你習慣這副場景的。”

祁白不屑地瞥了眼老尚,繼續打量起玻璃窗外的黑暗世界,他似乎已經習慣老尚這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了。不過老尚仍在不識趣地奸笑,搞得電梯內的另外三人很不自在,站在林巧巧左側的青年終於忍不住了,衝上前拎住老尚的衣領。

“老東西,你別以為自己殺過人就很了不起!”

“譚浩。”另一名青年叉着手,冷冷地盯了過去。

譚浩已經提起拳頭,可在聽到這聲冰涼的呼喚后,只得不情願地靠回林巧巧身旁。剛才制止他的青年名為譚傑,是他的雙胞胎哥哥,從小到大他都只聽哥哥一人的話。

“哥,這裡面又沒有攝像頭,幹嘛不讓我揍他。”

“你難道忘了我們先前商量好的事兒了嗎?”譚傑拍拍譚浩的肩膀,又望向緊盯窗外的祁白,“那邊的朋友,你是中級工程師,對吧。”

“我有這麼出名么。”祁白笑了。

“工程師被判刑可是大事,你昨天引發輪盤斷電的事迹大家都知道,監獄裡早就傳開了。”

“我能夠想象你們是怎麼議論我的,不過我可以拿性命擔保,斷電事故的罪魁禍首絕不是我。”祁白微微沉下眼眸,抿着嘴沉默許久,“抱歉,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既然輪盤法庭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我也只能硬着頭皮接受流放了。”

“法庭不信,我們信。”譚傑輕聲走到祁白身旁。

祁白詫異地皺起眉,他能從譚傑眼中看出真誠神色。

“輪盤法庭欺騙綠洲居民,他們正偷偷乾著見不得人的勾當,想必你在看到這個絕望的真實世界時就已經很清楚了。”譚傑頓了頓,望向林巧巧與譚浩,“我們三個都是孤兒,從小在貧民窟長大。某一天,法庭的人找到我們,說能夠給我們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當時我們什麼也沒有想就答應了,對我們來說能吃口飯就已經是滿足。”

“結果你們被流放了。”祁白率先說道。

譚傑哼笑一聲,無奈地點起頭,“沒錯,那是我們第一次被送往地表之下。依然是這台電梯,我差點被嚇得尿褲子,巧巧和譚浩更是縮在角落裡連動都不敢動。”他抬手指向下方,“後來法庭告訴我們,只要在這下面工作三年,工程師就會為我們提供一套位於綠洲城區的房子。我們信了,任勞任怨地在這該死的世界工作了三年,結果在回到綠洲時,法庭竟然說像我們這種人根本就不配住在城裡!”

“所以你們就在輪盤塔樓下放火示威?”祁白又問。

“原來你知道這件事。”

“這幾天綠洲也沒有發生什麼惡性事件,你們能被關進‘即刻流放’的房間,我只能聯想到放火事件。”祁白鬱悶地盯向越來越近的地表,“對了,我之所以會被派去維護輪盤,就是因為有人在那裡搞破壞。我可真是謝謝你們啊。”

“我不覺得現在對你道歉還有什麼用,不過我可以幫助你免遭流放。”

“幫助我?”

“我希望你能夠跟我們合作,一同逃離綠洲的控制。”

祁白差點沒笑出聲,無力地靠到玻璃窗上,偏頭俯瞰這片連光亮都沒有的陌生世界。

“別看地表是這副鬼模樣,下面可還有除綠洲以外的人類生存着。”譚傑指向數千米外的山丘,“以前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就住在那兒,他也是流放者,不過現在已經逃離綠洲控制了。”

“我可不信人類能在這種環境生存。”

“別小看人類,有時候我們為了活下去,可以做出任何事。”譚傑語重心長地說。

祁白下意識地微握拳頭,緊接着打量起譚傑與另外二人。林巧巧不再像剛才那樣表露出撩人氣息,反倒是懇求般地將他盯着,這不禁讓他幻想起答應譚傑后,自己跟林巧巧指不定還能有進一步的發展。

“如果你願意跟我們合作,想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林巧巧低下頭。

“我看起來像是乘人之危的類型嗎?”祁白揚起嘴角,表情溫和得像只小白兔,“雖然是你們害得我去維護輪盤,但被判刑這件事兒完全是法庭所為,你們不必自責。”

“這麼說你……”

“趁還沒抵達地表,你趕緊把計劃交代清楚吧。”

林巧巧與譚浩眼中頓時泛起希望之光,譚傑則警惕地盯着老尚,不知該不該當著這傢伙的面闡述逃跑計劃。老尚很顯然是看出譚傑在顧忌什麼了,立刻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抬手將耳朵堵住,甚至還不忘閉上眼。

譚傑不清楚老尚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還是刻意將聲音壓低。

“既然你是工程師,那開個手銬應該沒什麼問題吧?”他從褲腰裡摸出別針遞給祁白。

祁白接過別針,仔細觀察起手銬上的鎖扣,隨即拉過譚傑的手腕啪啦啦地撥弄起來。隨着哐啷一聲脆響,手銬掉落在地,譚傑驚訝得不知如何感嘆祁白的開鎖技術,這才不到半分鐘的時間。

“我好歹也是中級工程師,開個鎖簡直是小兒科。”說完祁白便走到林巧巧與譚浩身旁,依然是同樣的操作,很快便將二人的手銬打開。趁着三人活動手臂的時間,他迅速將自己手腕上的手銬取下,朝譚傑問道:“接下來呢,你們打算怎麼做?”

譚傑朝另外二人點點頭,趴到玻璃窗前,“大概還有兩分鐘我們就會抵達地表,到時你會看見一個沒有人看守的通道,跟我們剛進電梯時的走廊差不多。通常來說在抵達地表時犯人需要在電梯內等候禁衛押送,等待時間有一分鐘左右,我們得在這期間逃離綠洲。”

“怎麼逃?”祁白問。

“通道內有一條應急出口,連接到綠洲備用車庫。我們需要你將出口的門打開,這樣我們就能開着運載車逃離這裡,不過綠洲很可能會派禁衛追擊,我們得做好戰鬥準備。”

祁白意味深長地點起頭,似乎已經開始思考之後該怎麼行動。譚傑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朝林巧巧與譚浩豎起大拇指。他們盼這一天已經不知道有多久了,如今終於有機會擺脫綠洲的束縛,都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祁白。”

略顯嬌羞的聲音將祁白拉回現實,他輕輕望向說話的漂亮女生。

“這名字真好聽。”林巧巧不好意思地笑笑,搓揉起搭在肩頭的長發,“剛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很冷漠的類型,所以才想用美人計勾引你,抱歉啊。”

“我就說你怎麼突然獻殷勤呢。”祁白撓撓頭。

“謝謝你能幫助我們,我想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林巧巧頓時揚起燦爛笑容。

這一剎,祁白不由得顯露出遺憾神色,不過很快又恢復為人畜無害的溫柔表情。他什麼也沒有說,雙手扶着兩臂,眺望起越來越近的地表。這個世界的細節漸漸映入眼帘,其實跟在萬米高空看也沒太大區別,無非是讓人感到更加絕望罷了。人類真的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嗎?他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去相信,因為他還沒有查明父母的下落。

“大家準備好了嗎?”譚傑已然進入作戰狀態。

林巧巧與譚浩自信地豎起大拇指。

電梯的下行速度逐漸變得緩慢。探照燈在掃過電梯時,玻璃窗上投映出一張陰沉的臉,不過這張臉僅僅只存在了半秒時間,窗外的畫面很快便由黑暗世界轉為鋼鐵圍牆。轟隆巨響回蕩在眾人耳旁,老尚睜眼的一剎那,電梯門開啟了。

門外果然如譚傑所說是一條幽暗通道,藉著白色光球隱約能夠看見盡頭處有一扇鐵門,而他們需要解鎖的應急出口就在鐵門旁不到三米的位置。

“千萬別發出聲響,我們只有一分鐘的時間。”譚傑率先摸出電梯。通道是由金屬鋪制,想要不發出聲音需要十分小心地邁步,林巧巧緊張得不敢走出電梯,譚浩看得有些着急,安撫般地拉起她的手。他們近乎是半蹲着前進,光是抵達應急出口就用來好些時間,好在這裡的鎖跟手銬上的鎖差不多,祁白應該能趕在禁衛進來前搞定。

“兄弟,開鎖就交給你了。”

譚傑輕輕揮動手腕,卻沒有得到回應。

不知為何,三人都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感到心頭一顫,他們偏頭望向身後,眼中好不容易泛起的希望之光頓時消散成煙。祁白並沒有按照計劃離開電梯,反倒是將早已取下的手銬重新戴上,平靜地盯着他們三人。

“你……?”譚傑疑惑地皺起眉。

“你說得很對,有時候我們為了活下去,可以做出任何事。”祁白躬身撿起三人的手銬,用手指晃悠起來,“我所認為的活下去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絕不做任何一件沒有把握的事兒,也正因如此,我才清楚自己絕不是引起斷電的罪魁禍首。”

“你什麼意思?”譚傑的眉心皺得越來越緊。

“我應該從頭到尾都沒有答應過要跟你們合作吧?”祁白搖晃手銬的動作變得越來越大。

“等等,你要做什麼?!”

祁白閉上眼,靠向玻璃窗的同時手指赫然抬起,“按照正常情況來看的話,或許跟禁衛搞好關係才是最優選擇,不是嗎?”

譚傑的嘴張得就像是要叫出聲,他近乎是拼勁全力地朝着電梯口奔去,絲毫沒有心情顧忌皮靴在通道中踩出的聲響。哐啷啷、哐啷啷……他腦海里只剩下手銬發出的刺耳脆響。引路光球之上,那三副手銬在空中反射出銀白光芒,他猛地飛撲出去,手臂被金屬鐵皮劃出一條血口,祁白所拋出的手銬就落在他面前。

哐!哐!哐!

震耳響聲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譚傑眼中的最後一絲光芒徹底消失了。

“譚浩!保護巧巧!”

通道盡頭處的鐵門突然打開,數名禁衛在衝進來的一瞬間被譚浩放倒在地,譚傑則是拎起祁白投出的手銬沖向鐵門!

“跟他們拼了!!!”

話音未落,數聲槍響便將譚傑的嘶吼完全蓋過,鮮血濺灑在引路光球上凝成薄膜,將整個通道映照成暗紅色。換彈、收槍,新支援進來的禁衛排列在鐵門兩側,通道回歸死寂。面龐掛滿淚痕的林巧巧癱坐在屍體旁,眼神變得飄忽不定。

“逃跑者嗎?有些年沒遇見了。”吐出女人聲音的禁衛背着手走進通道,在看見屍體后無奈地嘆氣,“以後遇到這種情況先別急着開槍,你們應該很清楚最近綠洲相當缺地表工作者。”

“這裡還有一個女生,我們該怎麼處理?”

“帶去拷問,順便把這兩具屍體丟進焚化爐。”

“收到!”

兩名禁衛拖起譚傑與譚浩的屍體就往焚化爐走,林巧巧則被剩下的禁衛拽出通道,很快外面就傳來陣陣哀嚎聲。祁白始終閉着眼,竭力將心中的罪惡感壓到最低,可腦海中仍是回蕩着剛才的槍響與嘶吼,像是某種詛咒。

“呵呵呵……”

“你覺得很好笑么?”祁白不禁拽緊拳頭。

“我是笑自己的城府還沒一個小傢伙深吶。實話實說,剛開始我還真以為你會跟着他們逃跑,畢竟你在上面時表現得就像是一隻小白兔。”老尚搖搖頭,噓眼瞥向祁白,“明明有着一副人畜無害的外表,心底倒是黑得很嘛。你還真是個愛騙人的壞孩子。”

“愛騙人的壞孩子?呵……我可從沒說過自己是個溫和的好人。”

祁白漸漸沉下臉,最終化為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樣。

“人跟這個世界是一樣的,誰又知道這塊皮下藏着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