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牢狱中的救赎
——此章为离经叛道之人所奏响
刑讯
零碎的黑云正在慢慢地聚集,过云雨愈下愈大,渐渐变成了暴雨。黄豆大的水滴像机枪的子弹一样扫射在厚厚的石墙上,打磨掉英勇的棱角。就像是监狱在消磨着英雄的意志。
雨滴声传到地牢里,只剩下沉闷的回声。听起来和用花洒冲洗塑料饭盒一般无二,饭盒里的蟋蟀被嗡鸣包围,绝望地四处逃窜,又四处碰壁,瓮中之鳖又能逃到哪里呢?
卡啦,卡啦……铁链相互碰撞,发出死气沉沉的摩擦音。被青苔塞满的换气口吹来潮湿的冷风。冷风搅乱了地牢里温热腐臭的空气,浓厚的铁锈味混着粘稠的糜烂味,蛮横地涌入鼻腔,在其中横冲直撞。地牢顶部的数十角,雨水混着泥沙,变成粘稠浑浊的泥浆从砖缝间一点一点滴落,毫厘不差地打在受刑人的脸上,这大概就是到现在都没有修缮的原因吧。
寒冷、阴冷、潮湿、泥泞、污浊……这些光荣的奖章挂满了整座屠宰场。
屠宰场。作为审讯重犯的阴森地牢,没有什么称号能比“屠宰场”更能体现它的功绩。在魔族的领地,所有难缠的欺诈师都会被送到这里。这座屠宰场也会忠实地履行它的职责,让这里的每一个罪人都学会拒绝谎言,懂的诚实的可贵。
这里是蜘蛛和鼠妇都活不下去的人间地狱。
染血的铁处女里,三指粗的铁钉上附着大块大块褐色的锈斑;断齿的铁锯卷起了血肉,忙碌的的屠宰厂从未让它休息过,以至于上面的血肉永远都是鲜红色的;隔壁的钉板床上,红色、粉色、绿色……甚至还有半截带肉的森森白骨留在上面;地牢的一角传来蛇信子的摩擦声,在这不适合生灵存在的地方,想必它也是作为刑具被饲养在这里。哦!可怜的家伙,明明没有犯任何错却被关在了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可叹;至于旁边木桶里堆放的断肢和肉块,还有还没来得及清理的铜牛木马……我就不做赘述了,毕竟我待会还想去吃一块淋满草莓酱的海绵蛋糕。
想必,任何有着一丝恻隐之心的生物看到这般炼狱之后,都会原谅遭受过这般酷刑的孩子。无论这个孩子到底是做过多么出格,多么违背天理的事情,即使这个孩子离经叛道,践踏了众生的底线,堕入了癫狂。只要是在这酷刑的流水线上走过一遭,都应该得到原谅。当然,前提是这个孩子能够活着走下来。不过,能在这条流水线的开头就离开这个世界,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在这座地牢里,死亡才是真的解脱。
“你们听说过吗?能熬过这里所有酷刑的任何生命,他们都会得到全体魔族的原谅。不知道我在这里走上一遭,你们会不会原谅我。”在地牢的一角,着装得体的中年男子坐在吱呀作响的铁凳子上。嘴里哼着轻快的曲调。在这间疯子都笑不出来的地牢中,哼出了悠扬、轻松、喜悦的小调。戴在他手脚上的镣铐仿佛不存在一般,就好像自己并不是这里的阶下囚。
“只是很可惜,这里不是人类的国度,更不是人类的地牢。”男子的口气更加轻佻。“我并不需要受到这种待遇。如果不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在他们调查清楚我的笔记之前,让我呆在这里。他们很可能已经将我奉为座上宾,让我和魔族的国王还有公主殿下一起讲共进晚餐,参加跳舞,还有冷笑话。”
镣铐男将目光投向角落里,满脸是血的青年,他原本金色的秀发被泥浆糊成一团,可见他已经在这座屠宰场里住了许久了。“啧啧,可怜的贾维尔。你的忠诚能给你带来什么呢?难道你爱上了被拔掉牙齿和指甲的感觉?还是说……”镣铐男翘起二郎腿,将鼻孔抬起对着贾维尔,用和典狱长同款的口吻一字一顿地嘲讽道。“还是说,你觉得,你还有,回、到、人、类、国、度、的、希、望?”
“闭嘴……”贾维尔像腊肉一样被吊在行刑的门字架上。进气少,出气更少的贾维尔只有嘴唇在微微颤动。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到,大点儿,大点儿声。”镣铐男拖着长长的尾音,仿佛真的有大风在二人之间暴动。
“你……你,你个混蛋!你……给我闭嘴!”经历了酷刑的贾维尔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冲着眼前的镣铐男怒吼,从牙齿全无的嘴里喷出了一口黑血。“莱茵·柯提亚,你这个背叛人类的渣滓,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贾维尔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和你这个人渣比起来,我高洁的像一个圣人!”话还没说完,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贾维尔的口中涌出。
“啊,啊。”名叫莱茵的中年男性摆了摆脑袋。“至少要加上[老师]两个字啊,你这个留级生。”莱茵的反应相当冷淡,这种级别的谩骂对莱茵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一点新意都没有,知了的噪音都比你耐听。只可惜这里只有毒蛇。”
莱茵将视线转向另一个角落的两个女生。和莱茵对上视线的女生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两人抱成一团向墙角费力地挪去。但每一次移动都会拉扯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刚结痂的伤口再度涌出殷红的鲜血。
莱茵蹲在二人面前。“看你们被改刀得像是松鼠鱼一样,啧啧啧。你们要不要和我做一个交易?”莱茵打了个响指,青色的咒文亮起,魔力操纵着气流将莱茵手上的镣铐切得粉碎。“贾维尔已经离死不远了,你们和那个笨蛋不一样,你们的伤还有救。有人想去和我一起体验一下魔族的生活吗?考虑一下?”
“呸!”不知道是两个女生中的哪一位,还是两个人一起,向着莱茵的方向吐口水。“滚!背叛人类,勾结肮脏下贱的魔族,你这种人渣根本就不配做人。说你是人渣都是对人渣这个词侮辱。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吧。雯一定会带着勇者大人来救我们的!”
莱茵叹了口气。“说了多少次,要叫我老师。我教出来的学生竟然连最基本的尊师重道都做不到,这真是我的失职。”莱茵挤出一副悲痛的表情。“动动脑子,我也不指望你们有一颗完整的能思考的大脑,但我也求你们多多少少也试着思考一下。别告诉我你们就只剩下了控制呼吸的脑干和用来干活的小脑。那么你们也太可悲了。”莱茵不禁扶额。“你们当这里是那里,这里是魔都,魔族的首都,魔族最安全的地方。要是[陆]能这么轻易的打过来把你们救走,魔族早就灭亡了。你们的智商真给为师丢人。”莱茵站了起来。红色的符文亮起,魔力转化为热量蒸干了附在衣服上的湿气。
莱茵有些无聊,原本这里关押着十六个犯人,这些犯人都是莱茵曾经的学生。但现在只剩下了三个人。死去的十三个学生在临死之前的行动整齐划一,都用着极度愤怒的眼神唾骂着莱茵,然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莱茵本以为最后活下来的三个人的神志已经被消磨的七七八八,但没想到依旧是这么的坚定。“嗯……我问一个你们也许会觉得很无聊的,额……没有意义的问题:你们真的觉得雯能会来救你们?”
贾维尔的语气里充满了坚定。“雯和你这种渣滓不一样,她是绝对不会背叛我们,更不会背叛人类。和魔族勾结这种事,人类养的猪狗都做不出来。你这种勾结魔族的人渣,千万年都难遇到一个!”
被挂在行刑架上的贾维尔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冲着莱茵露出了讥讽的笑容。“这是你这种冷血、自私的宰渣一辈子都理解不了的满足感。作为人类的尊严远远比自己的生命,甚至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这种幸福感注定于你一生无缘,因为你早就舍弃了最为人类的下限!你根本就不配被称作人类。”这笑容是贾维尔人生中的最后一瞬,这笑容否定了莱茵的一生。仿佛是故事中宁死不屈的主人公,对强大的叛徒斩下最后一击的台词。只可惜,贾维尔不是手持圣剑的勇者。没有能手刃眼前恶人的强大力量。
“傲慢……活在梦里的家伙。”莱茵的表情变得扭曲,对眼前死掉的家伙彻底失去了兴趣。“你以为你这么说很帅吗?想必猪和狗听了肯定会大骂,生命的所有权不归自己就算了,毕竟是弱肉强食,就连人生的定义权都被人类剥夺了。我一直都很好奇,人类有什么权力定义其他生命的想法和思考?是什么让你们认为自己高于其他生物一等?让你么这么傲慢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莱茵轻轻地抚摸着地牢的栏杆。“你家里人没有告诉过你,随便的给别人的人生标价是一种很不尊重人的行为吗?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在你们眼中,我也算不上一个人,只是一个异类。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想过一点点,为什么你们会喜欢帮助你们狩猎的猎犬,而不喜欢我。”
其中一位女生继承了贾维尔的意志,继续否定着莱茵的一切。“废话,至少猎犬不会像你这种人一样,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这个问题在你们看来很滑稽。”莱茵的脸上流露出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苦笑。“你们有没有想过,猎犬和我其实是一类啊。猎犬背叛了郊狼,帮助人类狩猎同族,我背叛了人类,帮助魔族狩猎人类。这两种行为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那为什么,两者会收到截然不同的待遇呢?”莱茵走到贾维尔的尸体前,敲了敲他的天灵盖。
“说到底,人类评价一个人,并不是通过这个人行为的过程或者手段,而是通过行为造成的结果是否对自己有利。符合你们的利益,你们就会赞扬猎犬的忠诚,违背那你们的利益,你们就会说我离经叛道。所谓的道德,就是你们为了抨击违背你们利益的人或者物的长矛,某一个种族的道德,说到底也只是在为某一个种族的利益服务。我是背叛了人类,没错,离经叛道,卖主求荣,你们怎么说也无所谓,反正你们骂我的话,魔族的民众都会夸回来。这就是世俗,永远只会为利益服务,然后再利益上面铺上一层外衣。你们斥责过双标这种行为,但从行为上来说,你们无时无刻都沉醉在双标带来的快感之中。对待弱小的动物,你们讲求弱肉强食,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在践踏其它物种的生命,情感,甚至存在。对待比你强的叛徒,你们又试图用道德加以束缚。一切都指向了对你们有利的方向。”莱茵停顿了一下。“我是人类的蛀虫。但人类也一样,你们也是蛀虫,所有非人生物眼中的蛀虫。”
莱茵面带笑容,就像是看傻子,看耍猴一样的笑容。只不过挤压栏杆的手劲越来越大,两指半粗的栏杆在莱茵的带动下微微颤抖。“不过啊,我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生气啊……”血色的魔力从莱茵身后升起,只是片刻,狂躁的气息就充满了整间地牢。“什么叫我理解不了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冷血、自私?”抬手,后撤,发力,寸拳一气呵成。金属振动的嗡鸣在地牢中穿梭。没有使用咒术,没有魔力的加持,只是肉体的力量。两根三指粗的铁栏被锤断,同时断掉的,还有莱茵的右手。
“我只不过是将你们这群混蛋当初施加给我的悲伤,还回去而已!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自私!冷血!将我最珍贵的人撕碎的时候你们的无私和热血在哪里!你们有权利毁灭我最珍贵的人,为什么我没权利毁灭你们!”
从右手流出的鲜血碰到沸腾的血色魔力,化作了纤细的牛毛针刺向两名少女。就在即将刺入少女们眉心的一刻,血针停下了。莱茵的右手亮起了翠绿的治愈咒文。“呼……”莱茵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果然负面情绪还是要定期发泄一下。压久了对身体不好。”莱茵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擦去了单片眼镜上的血渍。表情恢复为做一开始的平和。“可不能让你们这么简单就早死了,精神上的折磨才是蚕食灵魂的最好方法。”半睁开的眼睛,游刃有余的欠揍笑容。“你们似乎对雯能来救你们这件事深信不疑。”
仅存的二人并没有被莱茵洗脑,也没有因为莱茵的话而感到迷茫。“不论你说什么我们也不会动摇我们之间的信任。”莱茵爆发出来的气场丝毫没有影响到二人。
二人的坚韧更加激起了莱茵的好胜心。“信不信由你们。我在那个镇子里做了什么,你们应该都很清楚吧。杀人,放火,投毒,人体试验……十几年如一日的重复劳作,即使是跟在我身后学习的你们都没能发现这些事情。这说明了什么?”莱茵像水蛇一样扭动着身子靠近二人,脸上带着阴险的笑容。“这说明我是一个谨慎的人,能让自己时刻处于神经紧绷状态,一刻也不松懈地演绎着好人的形象。”说到这里,莱茵的笑容变从阴险变成张狂。
“吶吶,你们真的觉得,如此谨慎的我会不小心放走雯,让她一个人逃出生天吗?”
二人个人的神情出现了动摇,只是一刹那,但还是被莱茵捕捉到。
“当然,你们可以当我是在放屁。毕竟在你们眼里,我连人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