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没有课,趁着图书馆没什么人的时候,我跟叶芷萌两个人来到了位于图书馆顶楼的阅读室。

说是阅读室,但也只是把顶楼的杂物间稍稍改造了一下,基本上是用来存放一些过时了或者不需要的书籍,不过有的时候还能在这里找到被老师没收了的漫画、小说之类的,真的怀疑那些老师没收了之后是不是直接上交图书馆省的留在自己哪里闹心……

阅读室的门紧紧锁着,叶芷萌打开腰包,拿出一大串钥匙挨个清点着,好像这是管理员老师在休假前交给她保管的东西,每把钥匙都能打开图书馆里面用于封存重要文档的保险柜,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叶芷萌,那位老师不仅心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相当信任叶芷萌了

“应该是……额……”她焦急地翻看着钥匙上的标签,钥匙互相碰撞着,“找到了!”

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缓缓将阅读室的门推开,一股檀香味扑鼻而来,多半是用于驱虫的熏香,虽然这里存放的书籍都不太重要,但是日常的清洁工作还是挺到位的,摆着三排大书架的阅读室里面,桌椅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地上看不到一点灰尘,就连垃圾桶里面也没有废纸什么的。

过于整洁的室内和从窗口幽幽吹来的轻风让我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这,就是幽灵存在的空间。

“好了,要找笔记或者纸条这类东西的话,只能把每本书都搬下来翻一遍了。”叶芷萌从门后面搬出折叠梯,“接下来的工作可能会很繁琐,要是景皓同学觉得闷了的话,可以去楼下休息。”

“没事,本来也是我的主意。”我从她手里接过折叠梯,搬到书架前。

用樟树做成的书架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脱漆,不知道还能承载这些无人问津的故事多久,闻着带了些许腐朽气味的樟脑香味,我将最上层的书一本本全部搬了下来,静谧的阅读室里除了叶芷萌的呼吸声,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就只有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早晨初升的太阳从窗纱之间洒了进来,带着斑驳的痕迹落在地上,在太阳的光照下,细微的灰尘在半空中慢慢升腾着,温暖的感觉在心底缓缓扩散开来。

明明是幽灵的居所,却如此的温暖……

“看来不在这里。”叶芷萌沮丧地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抬起头,对着站在折叠梯上的我说道,“景皓同学把第二排搬下来吧……不知道这么一直翻下去要翻多久,收拾也是个麻烦事……”

“到时候我会帮你收拾的。”

“那就只能麻烦你了~~~”

听了我的话后,叶芷萌脸上的郁闷缓缓消失了。

没多久,第一排书架就被我们搬空了,虽然每本书都被仔细翻阅过了,但除了沾上一手的灰以外,什么也没发现……

“看来只能去找第二排了。”

将搬下来的书一本本塞回原位后,我将折叠梯移到了第二排书架前,好在这排书架上面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是零散地叠放着几本厚厚的病理书,看上面的灰尘应该很久都没有人看过了。

拿起其中的一本病理书的时候,一张发黄的小纸条就夹在两本书之间……因为是难啃的病理书,所以完全不担心会有人来翻吗……那位学姐还意外的是个好懂的人啊。

我拿起那张纸条,这张纸条应该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东西,像是故意将整张纸给撕成了数个小部分,然后将其中的一部分夹在了这堆病理书之间……什么啊,搞得像是寻宝一样。

对于那位幽灵学姐留下来的小把戏,我只是轻轻一笑,将手中的纸条打开了——

『从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这是……”

看着纸条上不详的文字,我的心像是被揪紧了一样……果然和沫沫学姐说的一样,那位幽灵学姐的确留下了遗书……不,这是她的自白。

我捏着那张纸条,慢慢走向叶芷萌。

“景皓同学,找到了么?”几乎要被埋在书堆里面的叶芷萌探出头来,“我这边还没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啊……你看看这个……”我将手里的纸条递给她,果然在看到纸条上的字的时候,叶芷萌的瞳孔骤然缩紧。

“这是……学姐的遗书吗?”她用力捏着那张纸条。

“应该吧,那位学姐想必也承受着我们无法理解的痛苦。”

“还有没有其他的?!”叶芷萌像是发了疯一样,突然扑了过来,抓住我的衣领,语气咄咄逼人,“找出来……快找出来!!!”

“我知道了——”

将那堆病理书全部翻开之后,又找到了几张纸条,将它们和第一张纸条拼合在一起的话——

『从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我没有爱人的能力,也无法被别人爱。对于人类的感情,我无法理解,我总是对于自己身为人类这件事而感到恐惧。在我看来人类只不过是按照既定程序运行着的某种复杂繁琐的公式,可公式所应具备的合理性在人类身上却无可寻踪。人类不是理性生物,被感情所左右的我们时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人类会因为愤怒而反目,会因为悲痛而选择自我毁灭,这样的感性生物却一直在尝试用理性的规范来抑制自己的本能……

可,所谓的理性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不遵守理性规范的人就会成为异类呢?

我无法得出答案,难道仅仅因为理性是合理的,所以否定了超出理性这个范畴的存在的合理性吗?

那样的话,我一定就是不合理的存在吧。

不过,在这之上,人类还拥有着一个更令我恐惧的本性存在,每个人都在隐藏着自己的本性,用虚假的面目示人,而一旦机会来临,他们就会摘去假面变为凶恶的猛兽,侵吞无辜的受害者,面对这一突然爆发出来的本性,我感到了毛骨悚然般的战栗,可每当意识到这种伪装自己的能力也许就是人类得以生存下去的资格,便不由得对自己心生绝望。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战战兢兢地隐藏起自己的内心,开始一味地讨好他们。

结果,在我的心中出现了巨大的空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迎合他人,因害怕触怒他人而暴露了我那可悲的本性,我不得不终日为自己戴上面具,可我的人生、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哪怕是终日无所事事也不会产生丝毫的改变。我对于自己的人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可人的一生是那样的漫长和短暂,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他人面前暴露本性,我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背脊发凉,而每每想到死亡这一词所代表的含义之后,我却又能感到一丝安宁。

若要我形容,此刻我所看到的是被黑夜笼罩的丰饶大海,尽管心知海中有着无尽的物藏却不敢向前踏出一步。

而这片看似丰饶的大海,实际上却被一片虚无所填满。

我必须承认一件事,我对于她所怀有的感情超出同学情谊,甚至达到了恋慕。然而我却十分清楚,这份感情并不是出于我的内心而是来自于我的占有欲,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存在,是我所渴求的安息之所。

但,我对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止是因为她理解了我的痛苦,更是因为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被那股让人窒息的温柔给淹没,那不是我应该得到的东西,我不值得拥有那样沉重的温暖。

所以,我不得不和她保持着距离,即使装聋作傻也必须让自己远离那个温柔的陷阱,但我这样拙劣的演技在她的眼中恐怕只是小丑的伎俩吧,可我必须这么做,否则……我将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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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太阳光照正是最强烈的时候,可我却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寒意淤积在心底。

“……”

“你的脸色不太好啊,景皓同学。”叶芷萌一脸担忧地转过脸来,这家伙自己不也是一脸说不出的难受吗……

“没什么……”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从指尖传来了她冰冷的体温,就像是冰一样毫无温度……

“景皓同学还真够大胆的啊~”

叶芷萌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我的手掌上,那是如同即将熄灭的火焰一样,十分微弱的温暖……

啊——这个人多半也是个幽灵吧。我不由得这么想到。

“怎么了?”她微微侧首,我注视着那双空洞的眼睛,能清楚地感觉到有某种令我不寒而栗的东西正在她的体内钻出来,我眼中的叶芷萌逐渐变成了扭曲的黑色人形……

它咧着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用冰冷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发出无法理解的仿佛杂音般的刺耳声音,空洞的眼眶漆黑一片,映射着虚无。

离我远点……

身体僵住了……哪怕是移动一只手指都做不到。

它紧紧靠着我的身体,用干枯的肢节轻轻挽着我的手臂,那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只让我觉得作呕……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呀!”

回过神来的时候,叶芷萌摔坐在地上,不解地看着我。

不,那不是叶芷萌,那是……幽灵。

“——!”

我慌忙地逃走了,将叶芷萌一个人丢在原地,疯了似地逃走了。

好可怕——!

幽灵好可怕——!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的——!

眼前不断闪过混乱的景象,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人还是幽灵了……只是不断的漫无目的地跑着

班长应该早就猜到了吧,被幽灵缠上的人从来都不是赵烨星……

口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着,来电人显示的是班长,她已经预料到了吗?

“白景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冷漠的声音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混乱的大脑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班长,你早就知道了吧,我能够看到幽灵这种事情!”

心中有股无法抑制的愤怒,既然这个人早就知道的话,也就是说她是故意让我被卷进来的,目的呢?!目的是是什么!!

“你看到的东西真的是幽灵吗?”班长冷冷地说道,“你就这么确信自己一定是看到了幽灵吗?”

“那东西不是幽灵还能是什么?!”一旦幽灵的样貌在脑子里出现,我的身体就不可抑制的颤栗起来。

“幽灵,既是人心的残渣,也就是执念。”

耳边传来了班长的声音,我转过头去,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出现了一点点寒冷的光芒……那是从如冰一样,固执地封闭了内心的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点点微光。

“在你的眼中,我又是什么样子呢?”她一点点靠近了过来,既没有扭曲也没有变成幽灵的模样,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了我的脸颊。

“啊……”多么寒冷的温暖。

“你老是说我们班上存在着怪物,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在满是怪物的班级里,你自己也绝不可能是正常人吧?”班长用冰冷的话语,破坏了我一直以来都尽力去漠视的某样东西的外壳,“你所看到的幽灵,究竟是谁留下来的执念呢?”

“别说了……”

要是继续说下去的话,我们就连同学都做不成了。

“漆黑的幽灵啊。”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在我开始调查幽灵这件事的时候,我发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之前在你就读的学校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别说了!”

漆黑的手臂用力扼住了班长的脖子、可她只是用非常悲哀的眼神看着我,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我只看到了一团黑影……想必此刻的我就是真正的幽灵吧。

“你呀,可真是个可悲的怪物啊……”她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非常温柔的笑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你的心里淤积了太多的黑暗,要是我能早点发现这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能好好纠正你了吧,是我的错呢。”

“纠正,已经来不及了。”

黑色的人形发生了杂乱刺耳的声音。

“还来得及啊,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了。”班长轻轻皱着眉头,带着非常遗憾和惋惜的语气说道,“就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所以你才会来到我们学校吧……,我一直都很疑惑,为什么原本是高材生的你会突然自暴自弃般地来到这所曦梦高中的理由,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是因为■■的死吧?”

那个名字……那个名字……

“不要因为过去而束缚自己啊,白景皓。”班长的脸因为痛苦而逐渐抽搐起来,照这个情况继续下去的话,恐怕班长就会因为我死掉吧……

谁来……

“白景皓!”

黑暗之中,另一个声音也出现了,那是略带稚嫩却十分倔强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我再熟悉不过了。

“快松手啊!”她用力抓住我的手臂,“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啊——她们相信着我……

‘是这样吗?’

冷酷的声音从内心深处传出,那是一直以来都被我无视的另一个我。

‘她怎么能说得这么确信,她又不了解你这家伙,还是说你对这家伙真的产生了信任?’

我……

‘哼哼哼,别忘了以前就是因为你的盲目相信才导致了那个结局。’

我想要相信她们……,要是连她们都不能相信的话——!

‘嚯~那还真是可笑的想法啊,你不是一个谁都不会去信任的家伙吗?’

我……

‘那位学姐留下来的东西,你应该还记得吧……无法相信他人,也无法爱上他人的家伙说的就是你啊,你不觉得那份信更像是写给你的东西吗?!’

别说了……

‘你就是这么一个可悲的家伙,被人说到痛处就想要逃避……真是个没用的懦夫。’

别说了!

脑子里一直都回荡着另一个我的声音,要想办法……想办法让他闭嘴……

“白景皓?”班长捂着喉咙,“你想干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杀了这家伙啊!只有杀了这家伙,我才能继续活下去啊!!我才能继续披着伪装,让自己还能像个人……

嘀——!!!

刺耳的声音从远处逐渐靠近了,我必须……杀了另一个我。

“别做傻事!”

身体受到了撞击,疼痛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周围的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逐渐消散了……

视线恢复正常的时候,我看到班长像个死人一样,面带痛苦地躺在我身上。

“班长?”

开什么玩笑啊,你不是会死在这里的那种人吧?快给我起来狠狠对着我骂一顿啊!!

“咳——白景皓,你还真是敢做啊。”用力咳嗽着,班长吃力地从我身上爬起来,“要是晚一秒,大概我们两个都要被撞飞了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保护同学是班长的责任吧?”班长拍了拍我的脸,“你要是死了的话,我该派谁去帮我改造这个班级啊?”

“所以,在日程表上的预定事项被全部完成之前,家畜都必须被好好养着……”班长脚下突然一软,“啧,看来是伤到腿了。”

这个人……

“怎么了……喂喂喂,哭什么啊,你个大男人哭得这么难看,好了好了……”

班长脸上的冰霜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