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我没有爱人的能力,也无法被别人爱。对于人类的感情,我无法理解,我总是对于自己身为人类这件事而感到恐惧。在我看来人类只不过是按照既定程序运行着的某种复杂繁琐的公式,可公式所应具备的合理性在人类身上却无可寻踪。人类不是理性生物,被感情所左右的我们时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人类会因为愤怒而反目,会因为悲痛而选择自我毁灭,这样的感性生物却一直在尝试用理性的规范来抑制自己的本能……

可,所谓的理性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不遵守理性规范的人就会成为异类呢?

我无法得出答案,难道仅仅因为理性是合理的,所以否定了超出理性这个范畴的存在的合理性吗?

那样的话,我一定就是不合理的存在吧。

不过,在这之上,人类还拥有着一个更令我恐惧的本性存在,每个人都在隐藏着自己的本性,用虚假的面目示人,而一旦机会来临,他们就会摘去假面变为凶恶的猛兽,侵吞无辜的受害者,面对这一突然爆发出来的本性,我感到了毛骨悚然般的战栗,可每当意识到这种伪装自己的能力也许就是人类得以生存下去的资格,便不由得对自己心生绝望。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战战兢兢地隐藏起自己的内心,开始一味地讨好他们。

结果,在我的心中出现了巨大的空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迎合他人,因害怕触怒他人而暴露了我那可悲的本性,我不得不终日为自己戴上面具,可我的人生、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哪怕是终日无所事事也不会产生丝毫的改变。我对于自己的人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可人的一生是那样的漫长和短暂,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他人面前暴露本性,我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背脊发凉,而每每想到死亡这一词所代表的含义之后,我却又能感到一丝安宁。

若要我形容,此刻我所看到的是被黑夜笼罩的丰饶大海,尽管心知海中有着无尽的物藏却不敢向前踏出一步。

而这片看似丰饶的大海,实际上却被一片虚无所填满。

我必须承认一件事,我对于她所怀有的感情超出同学情谊,甚至达到了恋慕。然而我却十分清楚,这份感情并不是出于我的内心而是来自于我的占有欲,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存在,是我所渴求的安息之所。

但,我对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止是因为她理解了我的痛苦,更是因为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被那股让人窒息的温柔给淹没,那不是我应该得到的东西,我不值得拥有那样沉重的温暖。

所以,我不得不和她保持着距离,即使装聋作傻也必须让自己远离那个温柔的陷阱,但我这样拙劣的演技在她的眼中恐怕只是小丑的伎俩吧,可我必须这么做,否则……我将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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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才赶上第一班轻轨列车后,我长舒一口气。由于错开了高峰时间45分钟左右,车厢内也稀稀疏疏的。

就在我放松下来的时候,一个让我大早上就开始胃疼的家伙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班长一副没有看到我的样子,捧着手里的小说自顾自看了起来。

眼角有些抽搐,大早上就和这家伙碰面,今天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就在我怀着如此阴暗的想法,打算起身更换座位的时候,班长稍稍抬起头,尖锐的视线便立刻从书本后面刺了过来,那意思完全是在说‘要是你敢换位置,我就真的送你去猫车’一样。

这家伙的冰山气息已经彻底实体化了啊!

没有办法逃跑了,除了正面硬接冰山气息,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就在我故作镇静的注视着班长时,轻轨列车驶进了一条隧道,伴随着窗外的景色一下子被黑暗吞噬,在车窗玻璃上映射出了班长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厢里灯光过于微弱的原因,映射在玻璃上的班长的身影非常模糊,班长这个人的存在在那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白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如同一个透明的幽灵,对于面前这个人,我只觉得不寒而栗。当驶出隧道的阴影后,一抹刺目的日光从班长背后照射过来,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被朝阳照射的班长的轮廓突然重叠在了一起,她被拉回到了生者的世界,接着,她将目光从手中的小说移开,直直地注视着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看着我,就好像在注视一个死去的人一样,从那双感情淡薄又冰冷的眼睛里,我的内心产生了一股不能言述的恐惧。

我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并不是在看着这里,她正在注视的东西,是存在于我身后的某物,顺着班长的视线看过去,我只看到了一片虚无。在意识到那可能是班长的恶作剧的时候,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比超自然的展开要正常多了,要是我背后真的存在什么东西的话,那班长就是能够看到那些东西的人吧,这种像漫画里一样的设定还是算了吧,就算班长是个不近人情的冰山美人,也不至于对她产生这么恶劣的幻想。

“……”似乎是对我身后不感兴趣了,她低下眼睛,继续读起了手里的小说,她究竟是因为厌恶人类而拒绝和他人交流,还是说是对人类这一物种产生了绝望而封闭了内心呢,我实在无法搞清楚。

“这本书是?”

班长扬了扬手里的小说,在黑色的封皮上用草书般的字体写着小说的名字——《天人五衰》。

哈……这家伙还是真是喜欢看些难懂的小说啊。

“说起来,白同学你知道蝴蝶和飞蛾的区别在哪里吗?”班长突然提问道。

这种从生物学上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的问题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没有搞懂班长的意思,只能静静地等待她的解答,而班长好像很满意这种氛围,她竖起右手食指。

“蝴蝶和飞蛾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破茧的时刻究竟是成蝶还是变成丑陋的飞蛾,不过……这个世上的确有人会搞不清蝴蝶和飞蛾的区别哦。”班长合上手中的小说,用略带悲伤的语气说道,“对于仍然是幼虫的我们来说究竟是破茧成蝶还是飞蛾扑火……恐怕二者本身没有区别吧。”

呃,且不说班长你那奇妙的比喻,为什么破茧成蝶和飞蛾扑火会没有区别啊?

“嗯?不相信吗……”她好像突然对于蝴蝶和飞蛾的话头产生了兴趣,带着轻柔的微笑说着,“不过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这份淡淡的温暖,让她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完全判若两人,这个人原来也会露出这么自然温暖的笑容吗?

这份笑容所带来的温暖如同缤纷的泡泡一样,漂浮在她的身边融入了六月有些燥热的空气之中,一种奇妙的感情在我心中慢慢酝酿开来。而之前我对她抱的印象,也逐渐散碎了。

列车缓缓停下,我们班最危险的存在居然在这一站上车啊,那个天然呆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个危险的人形自走武器。

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我把目光投向一副脸上挂着傻笑的叶芷萌,作为我们班的文艺宣传委员,她的美术和文字功底非常好,甚至有段时间还在杂志上连载了一段时间的短篇漫画,不过那是在她来到我们学校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她正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用食指不停地绕着有些自然卷的头发。好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的样子,这个时候就该……

当我再度看向班长的时候,这家伙只是瞄了一眼叶同学,就又翻开了手里的书,一副完全不想去管这件事的样子,真是没血没肉的冰山啊。

见我想去找叶芷萌搭话,班长那种万年冰山脸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当我给你的忠告吧,和那位叶芷萌小姐缠上关系的话会非常麻烦的哦~”班长的语气增强了,“有的时候,不去管才是最好的帮助。”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一直都是座冰山啊!”恕我收回之前的评价,这家伙的性格也太恶劣了吧,明明大家都是同班同学,为什么就不愿意表现的更加体贴一点啊。

“我之所以会给你忠告就是在帮你啊。”

又来了,像是读取到了我内心想法一样,自顾自地说着。

——何况,我也不希望你和她扯上关系……

最后似乎听到了班长的喃喃细语,是我想多了幻听了吗?

但我意已决。

“哟,叶芷萌。”

出于礼貌而向对方先打了招呼,但她好像吓了一跳,差点从座位上蹦了起来,险些撞到头,“早……早早早!景皓同学。”

啊……这家伙该不会是属于那种不擅长对话的类型吧。

她结结巴巴地阻止着语言,结果也只是涨红了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抱抱抱……抱歉!!”说着,她深深低下头,像是放弃了一样,带着无可奈何地语气说道,“我果然还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啊,这种事情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的……”轻轻挠着额角,虽然这位叶芷萌有的时候神经大条,有的时候会经常犯错,但是假如把她和班长还有老魏那种家伙做对比的话,至少还是在Safe级别的。

简单的寒暄过后,我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班长看向我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鄙夷,她一如既往地用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黑色瞳孔注视着我,那双眼睛已经看透了我的内心。

“听好了,白景皓。”班长接着打开小说,翻开之前看到的那一页,“不要随意接近那位叶芷萌哦,不然的话——”

我直直地看向她,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即将刺穿我的灵魂。

“可能会受伤的哦~要问原因的话……”

毫无温度的发言。就像恶魔一样的残忍绝情,犹如幽灵一样的冰冷刺骨。

“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静静地,她微笑了,像是个早就看到了剧本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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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哨声,青春的呼喊,假若我不是身处现场的话,一定能为他们加油打气吧……

“我说,为什么会听体委的话把地点选在体育馆啊!!!”我一脸怨念的看着班长,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她的确是在报复我们的表情,然而班长只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淡,也没有理会我的抱怨,只是拿出纸笔继续做起了试卷。

别吧,姑奶奶,这你都能静下心来学习的吗?!

内心极度狂躁的我被某个肌肉脑的白痴抓住了肩膀,魏禛庭这家伙一脸傻笑地凑了过来,“我说老白,你不是羽毛球打得不错嘛~今年多加了一项羽毛球比赛,整一个呗?”

“老魏,我得跟你澄清两点,第一,我羽毛球是会打,不是打得不错,第二,我为什么非要去参加比赛不可啊!!!”我反手抓住老魏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咱们年年白给,就别再去给人送战绩了啊!你知不知道别人拿一个月份的可乐赌咱们能反杀啊!!!”

“誒,是吗,这不是有人看好我们吗?”这个白痴居然还完全不假思索地回答起来,他是真的没有听出来吗!!!

“老魏,不是我打击你——疼疼疼!!!”手臂突然被某人用指甲狠狠掐着,转头一看,班长依旧带着那副冰山一样的脸孔看着我。

“你是想得老年痴呆吗?”说着,她用眼神瞟了瞟坐在不远处的学习委员赵某人,正拿着杯子喝水的赵同学突然背后发凉,呛到了。

原来班长的冰山气息已经能进行实体化杀伤了吗?!南无三,这是何等可怕的冰山美人!

“——!”明明只是我内心的吐槽而已,班长却好像听见了一样,更加用力的掐着我的手臂,甚至那双眼中浮现了杀意,好像我继续吐槽下去的话,她就会用一套超高出力属性解放斩送我猫车。

“……”

明明没有任何波澜,但为什么杀意越来越浓了?

我把视线转向老魏,“老魏啊,我想了想,羽毛球啥的还是阔以搞一搞的嘛。”

“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多亏他的粗神经,魏禛庭这家伙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的气氛,只是一个劲地用力拍打着我的后背,让我想吐出一口老血而已,但比死在班长手上强多了。

但就在我跟着老魏一起离开的时候,我不由得回头看向班长,心中升起了几分疑惑——她真的能读懂别人的想法吗?

班长轻轻挥舞着右手,那副冷淡的表情看得我背后发凉,我可不想成为冰山气息的第二个受害者。

“我说老白,你是对咱班长有意思吗?”这家伙又说话不过脑子了,我要是和那座冰山谈恋爱,恐怕得减寿二十年。

“老魏,你就直说了吧,是嫌兄弟命长是吗?你要嫌兄弟命长,兄弟当场死给你看好吧。”魏禛庭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被他这么一搞,我心中的郁闷突然消失一空,说来奇怪,我和魏禛庭的关系比起班上其他人都要好上那么一点,多半是和他太没心机有关系吧,和他做朋友没有那么累……

“老白,说实话,咱班唯一一个能搞定班长的人,我觉得就只有你了。”魏禛庭拿起一只球拍扔给我,正是我以前常用的那只,没想到他把这个也带来了……

“为什么这么说?”握住拍子,挥舞了几下,手感一如往常,“我光是和班长同桌都快心力交瘁而死了。”

“有的时候我觉得老白你真把人想得太复杂了。”他抓起一个球,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我们两个打起了热身赛。

“也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我接球失误了。

“怎么了,老白?”魏禛庭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这局重开吧。”我捡起球,将心中的情绪暂时抛之脑后。

过了好一会儿。

“老白……呼,你这身手,都快赶上体育老师了。”魏禛庭气喘吁吁地说着。

“别吹了,你兄弟我有多少分量,我自己还是清楚的。”虽然流了一身汗,心里倒是意外的轻松,不过说好只打打三局,结果这家伙硬是拖着我打了七局,自己也不嫌累的。

“那我就把你报上去了。”他一边用衣服擦着汗,一边收起了球拍。

“反正我是逃不过出去丢人的命运是吧?”我自暴自弃地说着,把拍子递给魏禛庭。

“我得去看看其他男生的训练结果了,等会儿见~”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背起球拍袋往篮球场的方向一路小跑过去。

这家伙还真是出乎意料地精力旺盛啊。

不过现在这个状态也没办法回到班长那边……早知道就不把东西放在她那里保管了。

“哟,老白~”带着一脸笑容,我们那位闲的不能再闲的电教委员抱着一个盒子朝我走了过来,“怎么不去洗个澡啊?”

说着他指了指左手边的走廊,“你们不换身衣服的话,,待会儿回教室开空调,那些女生可又要去和老师诉苦了~”

“谢了,你这又是想和谁打牌啊?”这家伙每天不是在和别人打牌的路上,就是在牌打完接着找下一个的路上,实在是又闲又充实的人生。

“嗯……这次想玩点新东西,晚点会告诉你的~”他故作神秘地将食指放在嘴唇上,“it's a secret~~”

目送着他远去,我硬着头皮回班长那里把备用的衣服拿了出来,接着赶紧顺着那条走廊找到了淋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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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服后,我将湿衣服拿袋子装好,可别再让我碰到老魏了,和热血笨蛋的碰面一次就够了,第二次一定会有不好的结果。

在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在洗脸池那里看到了某个人的背影,那是我们班最沉默的家伙——劳动委员李嘉豪,他一脸苦闷地看着镜子,像是在苦恼什么问题。

“……”仔细想了想,我没去打扰他,毕竟这家伙这家伙最近在协助老师进行学生的心理辅导工作,看来也是个挺苦的活吧。

不过他倒是从镜子里面看到了我,转过身来朝我点点头,接着又继续苦恼他的事情去了。

虽然这家伙总是一副烦恼的样子,但实际上这家伙和魏禛庭的关系也蛮铁的,至少魏禛庭能和他聊得起来,所以说这种沉默的闷骚角色就得靠热血笨蛋制服啊。

我拎着袋子慢慢走到了体育馆的中心区域,魏禛庭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折磨着我们班上那些男生,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来没有人喜欢陪他打这场注定惨败的比赛,为什么这家伙一定要在这种事情上固执己见,甚至连班长都阻止不了他的热情,而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每场比赛必须出赛一样,我没有见过魏禛庭缺席过任何一场学校举行的体育比赛,即使拿不了名次,他也会出赛……这份热情实在是太过异常了。

不过我也不想深究原因,老魏也从来没有问过我,这算是维持我们之间友谊的最后底线吧。

现在的我只能为他们默哀了,南无三。

环顾四周,远处的两个决斗者在进行着激烈的比赛,估计一时半会是打不完了,养老的赵同学正在和宣传委员交流养生的心得,我希望最后的结果不会太糟糕,毕竟那位天然呆的宣传委员是连1000-7等于997都能算出来的鬼才,天知道她会搞出什么奇怪的养生方法,视线最终落在了班长身上……这家伙一直就这么孤独吗?

其他人彼此之间多少都有点交流,可班长她只是自顾自地沉浸在学习中,完全没有理会周围的人,就算是再怎么爱学习也不至于这样吧……简直就是在扼杀自己的情感,也难怪她平时像座冰山一样,恐怕她本身就不会和人打交道吧,明明自己就社交困难却还想着纠正这个班级。

这么一看,我们班真不愧是问题班级呢~太好了呢——我会高兴个屁嘞,要是和这群人打交道,我真的要折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