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过了一刻，一片巨大的乌云行过，将天空中的月亮遮住。周轩宇家所在的楼底下，人群已经散去。消防车和救护车也已经开走，只留下了一辆警车。整此刻，栋楼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然而现在可不是关灯的时候，因为旁的一些楼房中还亮着光芒。
考虑到安全，整栋楼的居民都被迫安置到了酒店当中。等这楼中的一切煤气管道做完安全排查之后，再让楼里的人回来。楼底下入口处拉起了警戒线，两个警察在外一左一右守着。
这楼正对着的位置又一个繁密的灌木丛，三个人影躲在灌木其后面注视着不远处的警戒线。
他们是周轩宇、敖云渲、敖蕤三人。
“这怎么过去？”周轩宇悄声问道。
“刚才进来时的事情，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轩宇？”
刚才……
他们不是从小区的正门进来的，因为走正门肯定会被保安认出来，一认出来就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了，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所谓蹊径也就只有翻围栏这一选择了。可是，这小区周围的围栏又高又有刺，甚至还有摄像头拍着，站在这围栏面前，周轩宇就知道自己翻过去没戏。然而敖云渲面对围栏，只是露出了灿然的笑容，一手搭在了周轩宇的肩膀上。随后，他只觉自己肩膀上一个力量往上一提，眼前的风景顿时一上一下，再一次落地，他已经是在围栏之内了。
周轩宇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十二层楼高位置的自己家，心想：“能跳那么高？”
“走啦，轩宇。”
周轩宇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随后再次被抓住提起。
不会真的一蹦三丈高吧？不对，是比这个还要高。
“走。”
敖云渲一声走，周轩宇只觉自己被往前拉，眼前的风景歘一下闪了过去，不到两秒他们就来到了楼梯间内。这里是一楼。
“才一楼……”
“那是当然啦，轩宇，就算是神行术也是有限度的。一下子把你拉到十二层不现实。”
神行术……可是又如何解释刚才的现象呢？
无法解释，他只能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楼梯间。此刻整栋楼都拉上了电闸，所以灯都关了，自然电梯也是用不了的，只能用脚一步一步往上爬了。
十二层，埋头爬，几分钟也就到了。周轩宇虽说不至于爬个十二层就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呼吸还是明显变得沉重了。然而看他左右的两个人，她们气息还是和完全没有运动过一样平稳。
一走出楼梯间，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周轩宇家原本的两重门，躺在地面上，不成样子。木门明显不能抵御爆炸的威力，碎成了数块。而在外层厚重的防盗门，玻璃完全破碎了，整个门弯曲成一个大曲面，中间是一个深陷的坑。而门口对面所在的墙壁还被砸出了一个坑，露出了其中的钢筋水泥，地上这是散落的水泥块。现场保护得很完好的，门口处拉起了警戒线，应该是为了之后调查用。
“先拿着这个。”敖云渲拿出一张叠好的符箓，交到了周轩宇的，“这是潜行符，能避免留下我们来过的痕迹。”
“我不需要。”敖蕤没有接过敖云渲的符。
怀着疑惑，周轩宇握住了那张所谓的潜行符，打开手电筒，迈脚踏入那个惨不忍睹的空间。踏进满是灰烬的房间，脚下居然没有留下脚印。他重重地踩了踩地面，依然没有留下脚印。
“轩宇，别太用力了。太用力还是会留下痕迹的。”
周轩宇停下了动作。
来到那个曾经属于自己家客厅的地方，周轩宇才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惨不忍睹。
房子内一片焦黑，完全看不出原本这里曾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样子。客厅内，红木的家具，茶几、阳台的推拉门、帘子、最重要的座机，所有的一切要么完全消失了，要么残破不堪染上焦黑。
看到眼前的景象，周轩宇浑身的力量像是被恶灵抽走，顿时整个身体软了下来。
然而一个力量扶住了他，让他没有因为脱力而坐在了满是黑灰的地面上。
是敖云渲扶住了他。
来之前，周轩宇一直不敢深入去想自己的家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他虽然在楼下看到那个没有了阳台，墙面还有些熏黑的模样，但是还是心怀着幻想，希望家中的东西还能留下些什么。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安稳的避风港被毁了，一切平凡安稳的基础也被摧毁殆尽。
“轩宇……”
周轩宇抬头看向扶着自己的敖云渲，她正以和煦的微笑注视着他。
传来一阵冷笑声：“姓周的，自己的家变成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
“有你这么落井下石的吗？”敖云渲怒视冷嘲热讽的敖蕤。
敖蕤没有理会她的怒视：“周轩宇，现在你明白了吗？”
看着她嘲弄的表情，周轩宇的脸像是要缩成一团。他左右转动脑袋，再一次环顾满目焦黑的自家。
渐渐的，他的脚上恢复了力量，随后他双脚坚实地踩在地面上。全身的力量也在渐渐恢复，他重新站直，看向敖蕤。敖蕤的双眼中，变成了蔑视。
“我明白什么？我只看到了我家被毁。你们所说的没有那么简单呢？这里只有一片焦炭，什么都没有了！”
敖蕤撇过脸去，没有回答。
“轩宇。”传来敖云渲的声音，“你认为人是怎么样识别自己同类的？”
“你别岔开话题。”
“这很重要。”
周轩宇被一把拧向敖云渲，与之对视。借助手电筒的光芒，他看到了其双眼中的信念。
“……靠不同的长相识别……”
“这确实很重要。”敖云渲点了点头，“不过帮助他们识别同类的，还有一样他们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东西——身上各异的气味或荷尔蒙。”
“用狐臭来区别同类。”
敖云渲笑了笑，轻轻摇头：“或许是我用错了例子……自然的野兽，它们才是主要用气味或荷尔蒙来分辨同类。”
“你到底要说什么？”
“轩宇，你觉得，你所戴的眼镜有什么作用。”
“我怎么知道，是你给我的。”
“它是一个能够阻断法力的法器。”
“法力……法器……”周轩宇喃喃地念着这些脱离现实的名词。
听到这些词，他完全没有一丝意外，反而还有一点意料之中。
“当初我认为是你眼睛之中有特殊的法力，所以才错误地看到了我的模样。因此我做了一个能够阻断法力的法器送给了你。”
“错误地看到你的模样，难道那不是你们的真实模样？”
“讨厌，轩宇，那当然不是啦~”敖云渲摇了摇他的身子，他感觉自己被这一摇，脑子都快被摇出来了。
“你说你不是装疯卖傻，可是你还是认同了我们的存在。”敖蕤说道。
“你别插话！”敖云渲瞪着敖蕤。
“你管得着吗？”敖蕤却并不看敖云渲。
两人似乎又要开始没完没了的争吵。
“我认同了你们的什么存在？”周轩宇出声把话题拉到正轨上。
“刚好了，现在又在装。”敖蕤没好气地说道。
敖云渲只是瞪了一下敖蕤，没有反驳她，而是看向了周轩宇：“但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我们龙族也可以通过某种类似气味的东西分辨同类。当然，那不是科学意义上的气味，不过那确实是可以闻得到，但也可以看得到，感受得到。我们姑且称之为龙味吧。”
“龙族……”
“没错，龙族。龙族中每个个体的龙味形式不同，大小也不同，而相反对于龙味的敏感度也有所不同。有龙可能对某种龙味很敏感，对另一种则不敏感，甚至对于同一种，同一大小的龙味，不同个体的敏感度也所有区别。而你，轩宇，可能就是属于那种对于龙味十分敏感的人，导致了你不只是感知到了龙味，甚至在你的感官中直接呈现出了我们的本质。但那是错误的。”
“我确实也能感知到那边那个女的，身上的那股傲慢的龙味……”敖云渲瞪了一眼敖蕤，“……但在我们大多数龙族的感官中，她就是你戴上眼镜后所看到的样子。由此看来，龙味可能是某种法力的表现，但又不止如此，是独属于龙的法力表现。”
“你说了这么多，和我们如今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摘下你的眼镜，轩宇，你就会明白了。”
摘下眼镜……
周轩宇看着黑暗中的敖云渲，脑海中浮现出摘下眼镜后，所看到的，她变成龙脑袋的景象。
那是幻觉！
但为什么那么真实？
那不是幻觉……
那就是要相信她所说的话……
她的话能信吗？
为什么不能信？
因为这个世界不应该有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可是……
周轩宇睁大双眼，转身跑去。
“轩宇！”
“哼，还想逃避？”
然而周轩宇并非跑出了大门，而是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前。正确来说是曾经是。木制的房门已经不见，只留下一个漆黑的门框。地上散落着一些有着门板形状的黑炭，那应该就是曾经的房门。
“轩宇，你到底……”
周轩宇没有回答，而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按照记忆，来到了应该是书架的位置。此刻房间内一切都被焚烧至漆黑，木制的书架自然没有例外，上面陈列的纸质书更是应该完全化作了灰烬。
他的视线定在了地上的某个地方。他蹲下，拨开黑色的灰烬，底下露出了书的封面。那是半本不到的书，其他被火烧尽了。或许是在它没有烧完之前，消防员来了，将火扑灭，因此这一半幸免于难。
周轩宇拿起那半本书。
“世界神秘……”敖云渲读出那半本书封面上的字。
“世界神秘大全。”
周轩宇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剩下的大全二字被烧掉了，但是剩下一点的痕迹证明着书上应该还有这两个字。
“你就是来找这本书的？但是有什么用？”敖蕤问道。
“没有什么用。”周轩宇翻开那半本书，里面的内容只有一半，“已经读不了了。”
“所以你还是想靠这东西拖延时间？姓周的……”
周轩宇看向了敖蕤，她立马脸色一变，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这本书的内容早已经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周轩宇的视线左右扫过敖云渲和敖蕤。
“我再一次正式地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
“你——呜呜……”
敖蕤刚想要发作，就被敖云渲抬起手捂住了嘴巴。敖云渲露出欣然地笑容，用另一只手从周轩宇开始到她自己为止，顺序指向了在场的三人：“轩宇，我们是龙族，不是人类。”
“你们是，我不是。”周轩宇看着敖云渲。
“你怎么咬人？”敖云渲缩回捂住敖蕤的手。
只听见敖蕤一声冷哼：“你以为你说你不是就不是了吗？”
“就算我确实对所谓的龙味敏感，可是我不戴眼镜看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任何龙的特征，完全就是人类的皮肤，摸起来也是。”
“轩宇……”敖云渲向前一大步靠近周轩宇，一抬手就拿走了他脸上所戴的眼镜，“现在你看到我是什么样子？”
一如既往，裸眼之下两人都有一颗龙脑袋，身上满是鳞片。
“龙的模样……”
他话音刚一落下，一个满是鳞片的手就伸了过来，抓住他的右手，抬起，放到了敖云渲那个龙的脑袋上。
周轩宇一愣，身体不禁绷紧，右手的手指变得僵硬。
“现在你手上是什么感觉？”
手上最初传来的是冰凉凉的触感，随后手心逐渐温暖。周轩宇眼看着自己的手触碰到的是敖云渲龙头上鬃毛一样的东西，但是手上传来的却不是毛茸茸的触感，而是细腻柔滑的皮肤的触感。
周轩宇没有回答。
“你说我身上是鳞片，那么现在你摸到的是什么？”
敖云渲将周轩宇的手移到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臂上，让他感受上面触感。
他手上传来的不是鳞片特有的那种滑腻感，而是正常人皮肤的手感。眼中所见和手上触摸到的感觉之间的不协调感，让他陷入了困惑。
眼镜突然回到了他的脸上，眼前的敖云渲也变回了那个水灵灵的美少女。手上的触感和眼中所见顿时重合，不协调的感觉立即消散。
细腻，温暖，弹滑的皮肤……
周轩宇惊觉，触电般的缩回自己的手。他看了一眼敖云渲脸上的笑容，瞬间想起刚才自己的手也触碰到了那张脸。那份温暖，细腻的触感在他的心中久久不能消散。
“所以你也知道了吧，轩宇？即使你眼中看到我是那个样子，但是摸起来却是和人类的皮肤差不多。”
周轩宇沉默了半晌：“那这还算什么龙族，不就和我们人类一样了吗？”
“轩宇，虽然我不知道人和龙为什么都选择了同一副模样，但龙族就是龙族，人类就是人类，这件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而且，率先变成这幅模样的也不是人类，而是我们龙族，这算不得是人类的专利。”
“也就是说传说中那种龙的模样根本就不存在？”
“那倒不是，只是现在不存在了而已。如果真的有龙现在是这副模样，只能说那是返祖现象。”
周轩宇微微低下脑袋，随后猛地抬起：“你做这些，说这些就是为了证明我是龙族？但是我裸眼看不到自己是龙的模样也就是说我身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龙味，这完全就和你所说的矛盾了。”
敖云渲摇了摇头。
“你不会想说我身上的龙味细微到我自己察觉不到吧？”
“轩宇，你身上的确满是人味。”
“你看吧。”
“但那是远离你的时候才是如此，一旦像这样靠近你……”敖云渲突然紧贴近周轩宇，一把抱住他，脑袋埋进了他的左耳边，说话的气息吹拂过他的耳朵，“就可以感受到不亚于任何龙的龙味，强大又可靠……”
周轩宇感受到两颗心在跳动。他闻到了敖云渲身上别样的气息，香甜又令人神往。
“这种程度的龙味你不应该感受不到。”
周轩宇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就是这样浪费时间的吗？”传来一个呵斥的声音。
周轩宇惊醒过来，后退两步，看着已经收回自己手的敖云渲。
“还，还是不对，这还是说不通！”
“轩宇……”
“敖云渲，你别再解释了！”敖蕤打断了还想说什么的敖云渲，“答案已经给他了，现在不相信是他的问题，时候到了他自然会相信。”
“这也轮不到你来说吧。”敖云渲看着不悦。
“你——”敖蕤想对敖云渲发怒，但很快忍下，她用锐利得要将周轩宇分成两半的视线瞪着他，“姓周的，不管你信不信你自己是龙族，有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什，什么……”
“你已经承认了我们是龙族这个事实。”
周轩宇沉默了。
她们真的是所谓的龙族吗？他无法确定。但是有些事情确是无可置疑的。敖蕤轻易将石桌拍碎，敖云渲利用符箓召唤出双头的枳首蛇还利用它来穿过防盗门。这些都表明她们绝对不是一般人。
这些事情，周轩宇早就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但我承认你们不是一般人。”
“我不是人！”敖蕤张大双眼想大步上前，但最后收住势头，双眼也恢复正常，“……这就够了。”
“现在就回到正题。”
“正题？”周轩宇心中一瞬疑惑，但很快想了起来，“是那件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在逃避，但是看完接下来的东西后，就晓得你还能不能逃避了。”
说罢，敖蕤转身离开了房间。
“轩宇，我们回到客厅吧。”
客厅……
听到这个词，他脑中浮现出那个一切都化作焦炭的客厅。那已经不应该叫做客厅了。
整理了一下情绪，周轩宇也走出了房间，回到曾经是客厅的地方。
敖蕤早在那里站着，周轩宇他们一到，她就转身面向他们。
“你家被毁，绝对不是偶然。”敖蕤直视周轩宇，双眼炯炯有神，“也不是煤气爆炸那么简单。”
“这些你们都说过多少遍了，证据呢？”
“之前那么多的铺垫，姓周的，你还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吗？”
周轩宇看着敖蕤微微昂起地脑袋，随后视线集中到眼前的镜片之上。他微微眯起双眼，缓缓举起手搭在了右边的眼睛腿上，但是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真的只有双眼才能察觉到什么吗？
并不是。
从一进入客厅，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包裹住他的全身上下。鼻子隐隐地闻到了什么，耳朵听见了某种难以言明地微小声响，皮肤微微耸起，某种东西在刺激着他的皮肤。感觉稍纵即逝，但是令他印象深刻。
重重地从鼻中呼出一口气，他摘下了眼睛，随即瞪大了双眼。
蓝的发黑的火焰在跃动着，犹如围着邪恶得令人恐惧的篝火在跳着不知名舞蹈，进行诅咒的邪教徒，将整个客厅占满。而周轩宇站在他们之间那个被诅咒的目标。难以言明的细小声响，在他的耳中逐渐放大，最终变成了仿佛什么人在低吟着的白噪声，将其他的声音完全覆盖。他浑身的皮肤紧缩着，明明周围都是火焰，却像是置身与酷寒之中。
周轩宇知道，那并不是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