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第二天上午,迎着海都城猛烈但不炙烤的阳光,伊澜和夏萝一人蹬着一辆淡蓝色的共享单车,面对着刚刚变成红色的红绿灯和来回被碾的黑白斑马线发呆。

而在斑马线的另一边,楚璇的跑车已然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带着被牵引绳绑得严严实实的后备箱低吼和狂奔,很快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实话说,这事不能怪擅长砍价的夏萝——不如说,她反而是太擅长砍价了。

“所有的东西都给买齐了,萨哥的预算也只用掉了百分之八十……”伊澜叹了口气,“可以啊夏萝。我说,你买吃的这么会砍价,怎么换到买小裙子的时候就不这么干了呢?”

“裙子这种东西啦,”夏萝一脚把车上的撑子挑下来,“用料成本就是那些,制作工艺也就是那些,市场定价也差不多就那样。再加上我又不是批发裙子转卖的,怎么好意思跟人家砍价嘛。”

“敢情批发了你就敢砍价啦?”

“是啊,所以大懒懒你要不多给我点钱,我直接一次买十条。”

“买十条听起来也没什么砍价的空间吧?谁会买十条裙子拿去倒卖啊!”

“那就再多点钱让我买一百条。”

“不要拿砍价的语气和老子商量这种事情啊!!!”

“……灯绿了。”

调整车把和撑子的声音,很快被同方向来往的车流盖了过去。待到车声渐远,两人已经同时蹬着自行车来到了对面的大直道上。

“好熟悉啊,不过我在学校里又没骑过这么长的大直道。”

夏萝骑车的速度慢到几乎快要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而伊澜为了迁就她慢悠悠的频率,就也跟着减慢了蹬车的速度。

“我也熟悉,不过我倒是真骑过。”伊澜盯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马路,“从我家出门左拐,然后有一条两公里带下坡的超长大直道,可以一口气骑到头,然后就到我那所初中了。”

“……小心迎风说话肚子疼啊。”夏萝没来由地吐槽,扶着车把的力气越来越大。

“嗐,本来我是经常在那条路上玩大撒把一路冲到头的。”伊澜没有回应夏萝的吐槽,“但是我初三那年,有一天晚上放学回来的时候,居然在上坡的路段上摔了……摔了还是被车撞了,反正家里人从来都不告诉我实话。”

“诶?”夏萝忽然转头瞥向伊澜,“你自己出的事,怎么还要家里人告诉你实话?记不清了?”

“哈哈,不是记不清了,是完全失忆了。”伊澜干笑两声,“因为家里瞒着我这个事,所以伤刚养好的时候,我还和我家老子干了两仗,但是打不过他……我也问过医生,医生说我的头和脊柱都受到了冲击伤,但是不好判断造成冲击的是什么东西,可能是汽车,可能是大卡车,也可能是自己摔的。但是我的伤好得又比其他人快,那帮医生都说是奇迹,所以既然好都好了,就也用不着去纠结什么判断了。”

“我天……那不是和我差不多了嘛。”夏萝几乎快要握紧车把的制动,“虽然我没有初中,因为初中以前的事情,全都给忘了!”

“忘了还能这么乐观,所以我挺佩服你的,垃圾夏萝。”

伊澜仰头望着天空,任清爽的风划过自己的脸颊,“那次出事以后,我大概失去了两个月左右的记忆吧。只是少掉那两个月,就把我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浑浑噩噩的……要是和你一样少了十六年,那还真不知道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

少了十六年——这是伊澜刚一认识夏萝的时候,就通过那场冬夜的意外得知的事实。

看起来有些幼稚也好,思维经常异于常人地跳脱也好,甚至是怀疑是否天然如此的金色长发……总之,曾经十六岁的夏萝失去了在此之前的所有记忆;而在此之后的人生,包括“夏萝”这个全新的名字,都是在她被特别收容机构收养以后,才和她的人生发生了交集。

在那之前的人生,随着记忆的丢失而变成了一片空白吗?答案应当是否定的,毕竟如果真的如此的话,夏萝今日的心理年龄恐怕只有五六岁而已;但她除了间歇性地脱线和卖萌之外,并没有那么多过分的稚气。

那么,十六岁之前的夏萝,或者说那个不叫“夏萝”的夏萝,究竟是遭遇了什么……

还是说……

“你的灵魂,并不完整。”

菲尼克丝的声音又在伊澜的脑海中响起。

诚然有些真相的确很重要,但很明显,现在不是他想要认真回忆这个问题的时候——

“咳咳,总之呢,”所以,伊澜急忙清了清嗓子,“虽然我应该不是在下坡路上摔的,但是从此我就再也不敢在那条路上大撒把了。后来我升上了高中,几乎不会再骑车经过那条路了,所以也没再体验过这种感觉。”

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拂面的微风身上;唯有仔细感受和流动的空气和谐相处的每一秒,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脱离那些繁杂而于事无补的思考。而夏萝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加快了自己蹬车的脚步,使得不论是自己还是辛苦迁就她的伊澜,都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一同感受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新的晨风。

“肉蛋奶的价格啊,根本和什么时尚服装、电脑配件之类的东西不一样。虽然单价也会有浮动,但是分摊到零售批发商身上,他们总得有点多赚钱的空间,所以多买就可以多谈。”

这次轮到夏萝仰望天空体验快乐了,“我读高中的时候,孤儿院那帮搞采购的阿姨特别擅长这种事。她们拣斤挑两的,芹菜叶子都论根儿买,可会过日子啦。”

“话是这么说,不过刚才也没看见你跟那帮刮萨哥油子的老板这么砍价啊?肉还要论块卖,人家肯定得嫌你抠吧。”

“当然啦,人家不嫌抠我自己都嫌抠啊。也不知道为啥,就算是读高中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些阿姨砍价的效率太低了。所以,有一次我跟她们一起去买菜的时候,我就——”

话音一落,夏萝猛地把车把按死,停止转动的前车轮很快就带动整辆自行车一起停了下来。

眼前,终于到了一个新的红绿灯十字路口。

“你就怎么了?给阿姨手刹?”伊澜也跟着停了下来。

“我就像——这样!”

夏萝抬起右手,“啪”地一声拍到了对应的车把上,“然后抄起一大把,跟那个菜市场的大叔说:就这一把!六块!你卖不卖吧!”

“什么强买强卖,你不嫌贵我还嫌贵呢是吧。”伊澜恰如其分地吐槽了回去,“所以呢,最后成了么?”

“成了呀,而且阿姨们抱着菜回去一算,比她们出门带计算器省得还多。姑且就叫——北方派砍价!”

“那你刚才跟那些老板又求情又卖萌的,这算什么派砍价啊?”

“也是北方派啊,不过这叫‘改良版北方派砍价’,又叫‘扮猪吃老虎式北方派砍价’……”

“你先停停。‘改良’倒有‘改良’的理由,这扮猪吃老虎是什么意思啊?”

“装可怜归装可怜,可你看看我上手拿肉拿菜的时候,从来都不跟人家手软哦!”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自行车筐。而直到这个时候,伊澜才重新想起来两人没有跟着楚璇和萨缪尔上汽车,而是自己蹬着共享单车往大排档走的原因……

“比精打细算省得还多,所以璇姐的汽车后备箱,光是装那些东西就要上专用的牵引绳了……”

“是啊,剩下的什么薯片锅巴糖果包,不就是咱们俩面前这两堆。”

伊澜也看了看自己共享单车的车筐——装着一些称为“海都锅巴”的怪异零食,以及两瓶标着“白莲花蛇草水”的神秘饮料。

他看了看骄傲的夏萝,又抬眼望了望黑乎乎的红绿灯。许久,他才从嘴里憋出一句勉强完整的话来:

“……灯,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