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留好字条了?你确定字条就行?”

深夜的西清城,一辆拉风的跑车正驰骋在宽广的环城高速公路上。

车上的司机是个会打扮的美人,刚做了个及肩的棕色波波烫,戴着一副圆圆的太阳镜,脖颈上挂着一条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的银项链,搭配大胆随意的露肩装,单是远远看着就极大地提升了被单身男性搭讪的几率。

而她旁边的副驾驶则不太一样:不论是远观还是近看,她都应当是一位保守而优雅的大学生;她的穿着没有一丝外向的因素,几乎全身都被轻软而舒适的棉衣包裹着;她漆黑的长发延伸到了腰部,但没有丝毫经过发型师处理的痕迹。唯有在上车或者下车时,人们才更容易看到她那双小巧可爱的粉布鞋。

“留好了……休学手续也办好了,唉。”副驾驶似乎有些难过,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有,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该叫你什么?楚璇,还是马太?”

“随你便好了,反正这俩名字对我的作用是一样的——不管叫我什么,我都不至于反应不过来,搭理都不搭理你。”

楚璇说着,还不忘笑嘻嘻地拍了拍方向盘上的鸣笛键,“哈哈,今天这日子挑得还挺好,这大路上居然一辆别人家的车都没有……”

“一辆车都没有,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摁喇叭!这叫噪声污染,哪有你这么开车的?”副驾驶一脸嫌弃。

“唉,以前你也这么说我!”楚璇听了懊恼不已,“什么,‘哪有你这么训练的’,‘哪有你这么作践自己的’,‘哪有你这么’——”

“‘哪有你这么安于现状的’?”

副驾驶打断了她的排比句。而后,两人陷入了可怕却又无奈的沉默。

“约翰……”最后还是楚璇——或者说,“马太”先开了口。

“我是做梦都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就在这里。”

“但是,‘钟摆’和‘第八日’的交集里,最好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比较好。我不想拖累伊澜,更不想拖累你。”

约翰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无需质疑,她拔掉了里面的手机卡,并且切断了里面的一切网络。

“哈哈,伊澜那人看着不正经,其实挺靠得住的。”

似乎是为了缓解沉默带来的尴尬,马太特意又踩了一脚油门,仪表盘上的速度表立刻变得狂野了起来。

“你倒是没必要这么干,我说真的——总部给我的意思是,调查‘第八日’所有成员的下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货车司机似的‘押运’你。”

“但我的存在是个麻烦。”约翰轻轻地合上了双眼,“不论是‘约翰’的存在,还是‘代一维’的存在,都是麻烦。就让我这么消失吧……不论是‘钟摆’的安排,还是什么别人的安排,总之不是安于现状就好。”

“好嘛,你还挺潇洒啊?不过,你最好别——指望自己有机会歇着。”

就算是执掌着一辆在高速上奔行的跑车,马太也能空出一只不用握紧方向盘的手,“啪”地在约翰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嘣儿。

“嘶——都快十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哈哈……珍惜吧。”说到“珍惜”两个字,马太又变得认真了起来,“一部派人在黑城守着呢,他们会接应你。如果还有其他人愿意加入‘钟摆’,采取的方案也会和你的方案差不太多。不出意外的话……”

她故意扶了扶鼻梁上的太阳镜。

“咱们俩,也就别指望下次还能见面了。”

“不……不,不,不会的!”

听了这话的约翰顿时困意全消,“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你,我,安德烈,西门,彼得——”

“别做梦了,约翰。”马太轻轻地踩了一脚刹车,跑车的速度也随之稍微降低了一些。

“‘第八日’自存在之日起,就已经用三百六十五天的时间,证明了它永不磨灭的意义。”

跑车进入了弯道,马太也仔细地打起了方向盘来。

“我们,是作为神启的‘兵人’而存在的。不论用何种方式生存,我们生存的根基,都不能是感情……就算他们都被我找回来了,我们也没办法回到从前——不一样的。”

“但除了你和我?”

“对,除了你和我。”

离开最后一个弯道,也就意味着跑车已经离开了漫长的环城高速。而下了高速公路以后,等待着两人的,就是规模庞大的西清高铁站。

“要到了,开心点。”马太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跟着一部的人混,肯定有糖吃。”

“你就骗我吧,马太。那时候你也一样,因为岁数最大,所以谁都敢骗。”

随着一声略显刺耳的刹车,约翰缓缓推开了车门。

“怎么样,就此别过?”她试探着问了问。

“那就到这儿吧,约翰。”马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真送到进站口,那我就该舍不得了。”

“好啊你,真是看不出来……见面才一天,就这么舍不得我啊?”

“快别开我玩笑了你……走了。”

也许是为了避免停留的时间太长,害得自己眼泪都会流下来,马太只是简单地挥了挥手以示告别,就回到了车上,重新发动了跑车。

望着马太的跑车离去的影子,代一维不禁露出了一个由衷欣慰的笑容。

“马太……等着我回来。”

……

“喂?哈,伊澜?你这个点给我打什么电话,我开车呢!”

几乎是接到电话的一瞬间,楚璇就觉得自己的耐心不太够用。

“啥?代一维人没了?哦,联系不上了啊。她人怎么联系不上的,我哪知道啊?哦,给你们留了告别信什么的是吧?唉,这种情况就是人家自己不想干了,你给总部报一下,剩下的等他们消息。对对对,就这样,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二部之前也没丢过什么人哪,你们肯定是整个钟摆头一次碰上这种事的了,没前车之鉴,别找我哈!哎好好好,我还以为你们收着烧烤了呢这么激动……行,不啰嗦了,挂了啊。”

“嘀。”

待手机屏幕回到桌面之后,楚璇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若是单从声音来判断,她一定是在笑的;然而,在她的眼中不断激荡的泪水,却混淆了这个本已清晰明了的判断。

“伊澜——哈哈,伊澜这个大傻帽……”

她一边又哭又笑,一边又踩了一脚油门。

方圆数里,唯有这辆暗紫色的跑车,披着夜半的薄纱,在宽阔的大路上放肆地怒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