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澜仔细地打量着这庞然大物的样子。

鲸鱼般庞大的身躯、坚硬的棘皮、沉闷的喷气声……他可以只靠一丝气息就敲定这巨物魔神的身份,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体型如此庞大的魔神。

然后,他向后退了几步,方便自己抬头仰望。果然,在这魔神的顶端,一束坚硬的铁链从无限高处放下,将它重重捆绑,又紧紧地扎在了地上。

如果没有锁链的束缚,它大概就能在这片空间里自由自在地遨游吧……不知道为什么,伊澜居然对一个魔神产生了这样的怜悯之心,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想法。

“我们阮氏在研究特异科学的时候,有一个原则,是从来都不会动摇的。”

阮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得意地向其他人宣告着他的星辰大海。

“那就是,收容万物,为民所用。魔神的力量,就是邪恶的力量吗?不,力量根本无关善恶。这就是我把弗内乌斯送给贵司的原因——以力相赠,这是我阮氏能够尽到的,最高的礼数。”

“无耻!”盛白羽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居然还想着让利欲熏心——不,纯粹是来自邪恶的魔神给人类打工!你们真是一群疯子……疯子!”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做好你们会这么说的心理准备了。”阮山见状倒是面不改色,“阮氏与钟摆的理念,本就各不相同。虽然贵司的理念已经离历史的坟墓不远了,不过我司还是要求同存异,兼容并蓄,给予你们充分的自由。这也是我想让伊澜亲自确认,然后做出答复的原因。”

“然后呢?让他亲自涉险去和魔神搏斗?!”盛白羽听罢更恼火了,“弗内乌斯的体形庞大如鲲!你是想看伊澜被它压死吗?!”

“咳,不不不,别说得那么血腥。”阮山连忙摆手,“既然盛姑娘通读所罗门古书,那么想必也是知道,邪恶的化身里,也会有几个向善的存在吧?”

“这——”

这句话倒是结结实实地把盛白羽噎住了。她这才想起来,弗内乌斯便是阮山口中的所谓“善良的魔神”——除非无法控制自己的恶意外流,否则它并不会对人类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

“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做到对弗内乌斯的‘完全收容’——现在,它就被我们困在阮氏频段的空间里,半步都动不了。如今,既然伊澜称得上是身经百战的豪杰,那我们将弗内乌斯以礼相赠,处决还是作出别的选择,都由你们的伊澜部长本人决定……岂不美哉?”

“啧……”

盛白羽看不出阮山的意图有任何不可,纵使有万般不适也只能作罢。而夏萝早就缩到了盛白羽的身边,也用同样充满敌意的眼光狠狠地瞪着深不可测的阮山。

“该不会,你就是他们说的礼物吧?”伊澜席地而坐,仰头问着上方的巨鲸。

“也许,是。也许,不是。”它的回答模棱两可。

“老子不知道该叫你啥,也不知道你在想啥……要不,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先来。”

“……弗内乌斯。”

“弗内乌斯——哎哟,我忘了你排多少了哈,咱不记这个,功课不到位,不好意思……我是东方人,名叫伊澜,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伊……澜。不要说谎,你是巴尔。”

“我——我特么,是不是每次遇到一个魔神都要被这么呛一回啊,你大爷的。”

“……”

弗内乌斯沉默了片刻。然后,它忽然“嗤”地喷出了一阵气息,只不过一点气味都没有,而且没有吹在伊澜身上。

“真幽默。”它这样说,“巴尔,确实不会这么说话。”

“好家伙,原来你是这么笑的啊。”见弗内乌斯完全没有敌意,伊澜也放松了下来,“而且你也不嘴硬,我说不是就不是,这点可棒极了——你那些同门同宗的妖魔鬼怪,要是再有一个能和你一样的,老子都能省点收拾他们的劲儿。”

“你……是来处决我的吗?”

“啊,这……”

一想到直接暴露意图可能会让它愤怒起来,伊澜一时间有些犯难。然而,弗内乌斯的下一句话却让伊澜大惊失色:

“杀了我,快。”

“诶?不是,这是什么道理啊,世上还有巴不得自己赶紧去死的魔神吗?”

“不必问我去处,只管杀我便可。”

弗内乌斯一点也不啰嗦,抖了抖自己的身子。紧接着,它最下方的一块棘皮褪了下去,里面的构造显现了出来。

“心脏,在这里。”

“我去——大哥?爷爷?您这是跟我玩真的?”伊澜还是不敢相信。

“勿逡巡!”

说着,弗内乌斯猛地长喷了一口气,那凶狠的暴风险些把伊澜吹出百余米远。他急忙踉踉跄跄地又跑回弗内乌斯身边,这才确定了它的话中没有半点虚假。

“好好好,老子都听你的。反正就算你被五花大绑在这儿,我想打也打不过你。”伊澜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弗内乌斯,你好歹要给我个理由才是——为什么主动要我处决你?”

“无意为祸,阮人残暴。够了吗?”

不管怎么说,弗内乌斯的这句“阮人残暴”,伊澜是完全听懂了——他从见到阮山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老头儿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他刚想要变出镰刀来动手,就愣在了原地。

方才和阮青峰的战斗,让他忘记注意了太多的事情……他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脸蛋,然后收回镰刀,依旧席地而坐,摆出一副打算和弗内乌斯继续拉家常的架势来。

“勿再蹉跎,快!”弗内乌斯的声音高了起来。

“好好好,再等我几分钟……”伊澜赔了个尴尬的笑脸,“说实话,我挺敬重您这种牺牲自己也不想为非作歹的魔神的。老子不过就是一个挂半个牌子的魔神猎人,这辈子赶上一个好说好商量的,值了。”

弗内乌斯没有作声——它在等待伊澜的下一句话。

“不过……”伊澜搓了搓手,“办了您之前,我还有个小问题要问,可以吗?”

弗内乌斯依旧沉默,也许是在思考。片刻过后,它开口回答:“只要我身死,但问无妨。”

见弗内乌斯并不抵触,伊澜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

那个从数个月前,便像由着他探索世界的本能产生,而且不论处决再多的魔神,都无法直接得到回应的问题——

“魔神,或者恶魔……请问,你们是从哪里诞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