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六月，也许应该和似火的骄阳与翠绿的树荫联系起来。然而，西清城却在端午节当天迎来了一个令人忧郁不已的阴天。
夏日的阴天总是潮湿而闷热的；经历过将近二十个夏天的伊澜，自然也清楚这一点。然而，正在赶往图书馆门口的他，却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半小时内，图书馆门口等我，处理代一维。”
就算已经放下了手机，那条信息的内容仍然在伊澜的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而他的脚步，也随着思绪的变化而时快时慢。
代一维到底怎么了？如果真的是处理之前强制登入意识空间的事情，为什么不把他们两个人一起处理掉呢？虽然伊澜猜测，对于十分缺人的代理人三部来说，处理的结果最多也就是停一两次工的工资或者是固定的薪水而已……
更何况，盛白羽拖欠自己工资的理由，应该比整个银河系里恒星的数量还要多。
不过，还没等伊澜帮盛白羽编造好一个合适的理由，他的脚步就先于自己的心理准备，到达了图书馆的门前。端午节当天下午图书馆是闭馆的状态，所以虽然时间刚到下午一点，但是图书馆的大门已经上了四五道严实的锁头。
“居然没迟到，假期还这么勤快么？”
盛白羽早已如约而至，正坐在图书馆门前的大石柱上等候着伊澜的到来。和一个月前的情况截然不同，伊澜发觉，如今的盛白羽变得意外地容光焕发，一点也不像是个被论文和实验折磨到接近崩溃的硕士研究生。
或者，简单地说，一点也不像从前的盛白羽了。
“我刚请了个老乡吃饭。端午节了，还点人情……”
伊澜也不客气，在盛白羽旁边的石柱同样坐定，对之前请楚麒麟吃饭的时候发生的各种对话也是绝口不提。
“你老乡？那个暖阳协会的干事吗？白白胖胖的小姑娘，还挺可爱的……”
“惊了，你都是这样评价女生的么……”
“我和她又不熟，除了评价外貌，还能评价什么？”盛白羽歪了歪头，“要我评价一下她雷厉风行的性格吗？那些事都被传得够邪乎了，我跟着传，也太不合适了吧。”
“嗯……倒也是。不过要是让她知道有人说她胖，虽远必吃穷全家啊——你可得当心点。”
“那也是先吃穷你吧？”
“啊、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达成了默契的两人一直在这样闲聊着。直到约定的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他们还在继续着这样几乎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伊澜觉得闲聊已经足够了，于是突然打断盛白羽关于“李老师真的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导师”的长篇阔论，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说起来——怎么不说正事啊？该不会今天还有别人吧？”
“啊——应该是有的才——不，不不不……”
盛白羽先是呆滞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忽然摇头。
“唠了这么半天，正事都给忘了。那就现在说——”
盛白羽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自己又精神了不少以后，郑重地对伊澜说：
“啊，大概就是……”
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正了正那件白色尼龙外套的兜帽和领子。
伊澜清楚地记得，这就是夏萝在盛白羽的公寓里晕倒的时候身上披着的那一件，不过上面不慎沾上的一点点血迹应该早就被洗掉了。
“你把不着妹了——是组织下的决定。代一维，已经从代理人三部被开除了，以后也不会和钟摆有任何的交集。”
“哈？这么重？”
伊澜惊得身体往后一仰，“有一说一，之前的事情，她也是强制登入，我也是强制登入。这么说，是不是我也……”
“没你的事情。”盛白羽当即反驳，“你们因为强制登入和过度操作控制台扣掉的工资，之前早就结完了。至于开除代一维的原因，其实是她对你的生命造成了威胁……没错吧？”
“呃……诶，还真有这么回事。”
一想到代一维用弩箭指着自己的样子，还有那些比弩箭更加锋利的话语，伊澜就再次想起了被这位翩翩少女所支配的恐怖。
“不过……那不都是误会嘛。既然解开了，也没必要把脸撕得这么破吧。”伊澜感觉自己的嘴说着不受控制的话，“她从前就没把我当成人看。所以，我走的那一遭，让她意识到我确实算得上是个人类，她也就不会继续追杀我了……你也应该看到了吧。”
“我确实调取了你们的强制登入记录。”盛白羽的语调越来越冷漠，“不过，她之前试图直接刺杀你的行为，本来就已经构成了违约。所以，组织作出解约的决定，也是正常的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伊澜从盛白羽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坚决。那样的坚决出现在她的表情里当然是件奇怪无比的事情；但伊澜和盛白羽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一个月改变一个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羽姐姐好像变可怕了……而且也不怎么在公寓住着，想找她玩的时候总是找不到。”
夏萝曾经和伊澜说过这样的话。如今看来，发生改变的盛白羽倒是不能用“可怕”来形容，不过也和夏萝理解的那种不再平易近人的“可怕”相差不远了。
“还有一件事——”盛白羽叹了口气，“也快期末了，而且最近三部确实接不到什么工作……所以三部要停工一段时间。”
“停工？什么意思？”伊澜又是暗吃一惊，“那再有什么事情需要咱们了可怎么办？”
“不会没人管的。”盛白羽低下了头，“有一部和二部在，咱们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而且停工又不是废部，你的固定工资照发不误，安心复习就好。”
说完，她从衣兜里取出了一张存单，递到了伊澜的面前。
“连续加班的辛苦费，两千块，一次付清。固定工资再另外算，等你工资卡的消息就行了。”
“安心复习……吗。”
伊澜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
“要老子安心学习……别逗了，哪有那么容易呢。”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过后，他摊了摊手，自然地接过了盛白羽递来的存单，然后从石柱上跳了下来。
“钱我收了。至于工作的事情——”
他猛然回头，认真地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盛白羽。
“到时候再说。”他微笑着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