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之前,我从来没去过网吧。
太怪了。
我喜欢吹逼,和班上吊儿郎当的一伙人玩的很好。
归根结底是我没有信心,我怕没人在意。
数学课,被我们叫做裂婆的数学老师讲课情绪激昂,时不时拍拍桌子证明她还存在。
我和他们在底下打扑克,也时不时爆出几声莫名其妙的笑做回应。
突然有人聊起网吧,大伙侃侃而谈自己的网吧经历。
几个十几岁的小屁崽子把那个萦绕汗臭和烟臭的空间描绘的惟妙惟肖。
我突然发觉我根本没去过网吧。
有种被人抛下的担心。
班上都有各种小团体。
别人知道的东西你不知道可就太拉跨了。
我结合他们的只言片语捏造出来不属于我的经历。
大家各自笑笑。
我也总会想。
不知道小孩子天天不好好学习把精力放在抽烟喝酒泡吧有什么用。
可我们就是以此为荣。
......
谁也都知道。
哪个圈子都得有一个被欺负的人,
或者地位稍显低下,
不是因为他有多惹人讨厌,
只是我们需要一个这样的角色。
......
我不愿成为这样的角色。
却也从不敢尝试。
08年的九月份,我考到了高中。
南方发生了罕见的大雪灾。
还有许许多多的事。
这些于我毫无关系。
就和你平常见得到的那些俗套故事一样。
我第一次进了网吧。
在那认识了一个女孩。
我的第一个女人。
......
我以前也是个能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小孩。
我爸开货车,跑长途,没几个月难着家。
照顾我教育我的重任从我刚出生就紧紧锁在我妈肩上。
我妈从小认真读书,最后因为家里没钱落得个卫校肄业。
大概也是想把失望寄托在我身上,借我实现她的学习梦。
可惜我只会让他们失望。
应试教育盛行的那时,我的成长轨迹就只看得见下逼出来的假成绩和我妈一天一打留下的淤青。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比我妈高了。
我突然发现她不敢打我,也不敢骂我了。
于是我从我妈过激的高压期待解放出来,
舒舒服服的开始做废物。
他们想把自己的遗憾存在我这,等一天我替他们挣得在亲戚们面前嘚瑟的资本。
巧的是,我也这么想,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死循环,他们把希望寄托于我,我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
那时我决定这辈子也不生孩子。
初中没什么好讲,
那个时候我连网吧也不敢进,每次只在门口转一圈就走。
考到高中以后。
我去了远离家乡的城市读书,城里什么东西都新鲜。
我第一次有了勇气掀开学校附近小卖部香烟玻璃柜台后面的帘子。
网络,掌机,手柄,游戏主机,副食店里藏着的小小机房。
不大不小的房间左三右三对称摆了六台显示器。
人一多起来就显得拥挤十分。
幸好来的人时多时少,三块钱一个点,老板看来不是多期望靠它赚大钱。
PS2上面插着记忆卡,来的多了老板会专门给你记在板子上。
我是常客,固定的位置固定的记忆卡里总有我的名字。
......
初三的时候,我迷茫的很。
我没有一点梦想,没一点抱负。
我那时候总问自己将来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跟我讲以后的事放在以后再说。
不记得是哪天,我又把数学课给手动跳过。
醒来时,我最后问了一遍,问我自己我到底应该去做什么,我能做得到什么。
这次他没有再重复那句万能的“以后的事放在以后说。”
我没时间了。
读书永远是最好的出路,读到了书,怎么说能选择的路也比打工进厂要多。
我拼死拼活用最后一个月考上高中。
高中在省里,离我家远得很。
我于是拿前一个多月假期跟着小叔去广东打工。
钱攒的差不多,我就背起书包和睡袋,自己穷游回省。
开学后,再回到课堂上,我却一点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
我从来也不是读书的料。
反正考到了高中,我们学校又是紧进松出,我索性放弃了理科,享受文科只需要背的安心感。
我父母对我是放养主义,我又一点自觉没有,课余时间几乎全都被用去泡在机房里。
过分贫瘠的游戏经历导致曾经我对游戏这东西没什么概念。
以为游戏都是就只是他们嘴里的那些无聊网游或者小时候就玩腻的雪人兄弟。
直到我开始接触PS2,接触各种各样的游戏机和游戏。
惊艳无比的画面表现与操作体验几乎是一瞬间把我的心神俘获。
至此我毫不犹豫掉了下去。
放养制的寥寥生活费也被榨的所剩无几。
学校对宿舍的管理不是很严格,连查寝都不会开门检查,只是在窗外咳个嗽,手电扫个两圈,便没有下文。
只要和同寝的兄弟混的还行就不用害怕夜不归宿会有处分。
“我们要睡了,你还不睡?”
许多个夜晚,老板拉下店外的防盗卷帘门后掀开帘子关切的问我。
“嗯嗯...”
我知道。
我知道一天结束了。
我也知道一天开始了。
可这都没有下一个存档点重要。
“天天都这样真不会不及格?”
也有人曾经如此担心过我。
老板是个女的,老公不知去了哪里,平常只看得见她和她大我两岁的女儿。
就当她们是个单亲家庭。
可没有男人别人一样活的声声色色,有滋有味。
两人住在机房后面的卧室里。
小卖部,机房,带厕所的小卧室,三位一体。
我其实总会很羡慕她们的生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大不小的空间带给我别样的安全感。
我挺想把她们一家描述的更与众不同,更有故事性一些。
可惜我还是做不到,不如说我还是不想那样。
她们还是很普通,和我,和许许多多一成不变的生活一样。
......
真正意义上认识张语是在高二。
那时候分文理科,我果断选了文科。
08年10月份,国庆长假,我没回家。
和老板打完招呼,我像平常一样掀开碎布帘子,看到了她——
张语。
......
谁家里都有个亲戚。
她离你很远,却又离你只有咫尺之遥。
她的出现取决于父母的嘴。
她那么优秀。
我以147分上初中时,她进了尖子班。
我在三班,她在二班。
一班和二班是尖子班,我的三班只是刚好和它们一个楼层。
此外一点关系也挨不着。
中考前两个月我们学校会提前选一批尖子生,让他们提前考一遍,达到标准的人直升重点。
我显然不是那一批的。
而她显然是那一批的。
我妈和我一遍一遍重复她的混蛋英雄事迹。
她是个努力的狗屁精英。
每次都能出现在月考成绩表榜首。
我恨她,也恨我妈。
因为我清楚我做不成她那样纯粹的人。
我也不可能成为会在未来取得成功的大人。
奖学金,保送重点,全校演讲...
我永远跟不上她,连影子都摸不着。
最可恶的是我得叫她姐。
每次老家有什么事就得聚到一起,然后看他爸妈在饭桌上风光无限。
我想毁了她,结果我连个催化剂的作用都没起。
她是天才,天才都是怪人。
......
合金装备3,我几乎一下就认出了她面前屏幕里的内容。
合金装备一个蛮有意思的彩蛋。
就是某些场景里总会藏着那么一只小青蛙。
你一打——
“kerokero...kerokero...”
青蛙就会像这样叫起来。
她操作着人物,对着青蛙,一枪,两枪...
......
“波平?”
“叫你嘞,是波平?”
她注意到我的存在,放下手柄走到我面前。
呜哇...好近...
我和她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平常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我还以为她可能都不知道我叫什么来着...
“是。”
“是喻波平..”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说话声音也一抖一抖。
“怎么了,不记得我?”
不,怎么可能不记得你...
不记得谁也不可能忘记你。
一副树脂眼镜,颜色土的可以。
单马尾,不化妆,吊眼角,薄嘴唇。
纯色的牛仔裤和静面短袖,穿衣风格简单潇洒。
张语。
......
“没,没不记得。”
我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绕过她走向机子。
刚准备打开主机,才突然的想起——
她之前玩的机子才是插着我常用记忆卡的那台。
“还记得我吧?”她无视我生人勿近的气场,自顾自坐到我旁边。
游戏也被放在一边。
给爷滚边啊!
我都快要喊了出来,可碍于面子还是作罢。
“记得。”
“真的真的?”
她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一样。
“真的真的...”
“那你说说看我名字啊。”
她卷起我垂下到眼前的发丝。
“张语...”
“张语。”
怕她又要确认一遍,我颇为做作的复读。
“每次吃饭都没见你抬头看过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嘞。”
张语冰凉的指尖移开,我的心也随之放下。
我倒也不想认识你...
我对张语其实不喜欢也不讨厌,却总解释不出来那样尴尬的情绪。
现在仔细想想,估计也就只是自卑。
她不仅比我聪明那么多,还比我长得高...
上帝没为她关门也没为她关窗,反而还多给她凿了好几个洞。
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暑假的时候家里不是有人结婚?这次你没来?”
“去打工了。”
我本来不是多想理她,专心打打游戏,谁知道她是个能一本正经抢走别人手柄的怪东西...
“打工啊,难怪没看到你,去的哪?”
她又自顾自的继续对话。
“广东。”
我试着想把她紧握的手柄抢下来。
“听他们说那里很乱诶,你做的什么事?”
“也没有,吃混沌的时候还有人会叫你靓仔。我做的流水线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也不累。”
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话还真给她继续下来。
我除了打游戏也找不到什么消遣,索性就应该随她的喜欢聊下天。
“广东那么远,你要自己回来赚的钱不也花的差不多?”
“也不会,我自己穷游回来的,还算有意思。”
“真的啊?我什么时候也想试试。”
张语的性格其实纯粹的有些搞笑,但你不能否认她那双眼睛真的跟会发光一样,如同以前动画片里角色眼睛吧唧吧唧的闪亮特效,好看的很。
“那就去试试。”
“试试啊...再等等。”
我低下头,把另外一个机子的手柄拔下来准备插到面前的主机上。
“你原来还会来这种地方的?”
乘着她想事的空当,我也抓住机会,随便问了个问题。
“这种地方...”
她听到我的话,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不好的地方?”
“还是这里有人做坏事?”
她突然盯着我的眼睛,搞得我怪不好意思。
“也没有。”
“那不就完了,他们来了,你来了,所以我也来了,没什么好奇怪。”
张语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合金装备上去。
是没什么好奇怪。
聪明人们说什么都有理。
也确实有理。
“我又不是只会想读书...”
看来我也不是第一个这么问她的人。
“你说话挺有意思啊。”
“有么。”
“有。”
她的脸不知道怎么红了起来,很突然,就差冒出蒸汽的特效。
虽然玩不到自己的存档,偶尔换点口味也不是不行。
我本来想就这样打开面前的主机,张语又不知道怎么突然叫起来,吓我一跳。
“啊!!!”
我以为她碰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把头探过去,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小心存错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