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小插曲把古川里美的心情搞得多少有些复杂,不论是捂着额头狼狈的跑走的几个卫兵,还是本来好好的但突然开始打骂别人的安娜。里美怀疑游骑兵里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神经质,但考虑到安娜最近为这次年会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会这么生气也是有她的原因的吧。

按照克莱尔所说的,安娜属于那种“愚蠢,但信得过的家伙”。从小长在地铁,父亲还是旧时代的军官,不难想象其父母会养出这么个奇怪的女孩。她的母亲死于难产,和她未曾谋面的妹妹一起离开了人世。这并没有让她高呼“改善地铁医疗环境”或者痛骂联盟之弱小,而是转身加入了游骑兵。她和她的父亲一样,冷静,坚毅,一丝不苟,坚持训练的她很快从同期生中脱颖而出,并成为边境的一个小队长。她的脸颊因为糟糕的生活水平而显得十分粗糙,这也是没人喜欢她的另外一个原因。

但古川并不在意这些,她不想像克莱尔一样嘴上一套做的另外一套。后者总是说自己不关心别人的秘密,可调查的比谁都多。克莱尔并非本地人,她也是从外面来的,可她对地铁了解的情况显然要比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安娜多太多了。古川里美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任何人说的任何话,她都会牢牢记在心里,可她并不会主动去调查别人的目的。愿意说出口的是一回事,藏在心底的是另外一回事。

安娜特就快到了。

安娜特因为名字的问题,经常被所谓“东边的家伙”或“南边的家伙”与安娜搞混。后来他们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想法,称呼安娜·亨特为安娜,但把安娜特称为“菲尔德小姐”。二人都表示并不在意,而且理由出奇的一致:习惯了。

且不论消失在茫茫人群中的安娜去了哪里,这种不愿意爱惜自己的女孩在地铁里随处可见,她可以是一把坚盾,站在联盟的岗哨上,也可以是一个秘密警察,在某个废弃的员工休息室枪毙混进来的间谍。但克莱尔一般都能在某个小吃摊旁边找到她,所以前两个可能暂时就放弃吧。

古川里美很快就找到了慌慌张张的安娜特。就她个人而言,是不想离开虚弱的主人的,最后还是克莱尔说要帮忙照顾川越,软磨硬泡之下才最终把这个忠诚的女仆送来参加节日。可惜安娜特并不懂得怎么享受节日——而这点上古川则和她出奇的一致。二人对跳舞无论是热情还是实际水平都没有这帮卫兵高,她们也对老旧的音乐不感兴趣。

但二人倒是对烤肉很是上心。做烤肉的老板是个长着白头发的大胖子,他穿着大大的白色围裙,后者因为各种令人不解的调料而被染成了土黄色,这人的脸黑黑的,显然,他并不理解油烟机的好处——或者是这种小店不允许安装油烟机。不论如何,烧的金光闪闪的烤肉味道还是不错的,再加上几杯好喝的茶水,安娜特不禁感叹道真是很多年没有吃到类似的东西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嗯…她们似乎喝了酒…但古川…诶…不对啊…

“菲尔德小姐?安娜特?你在听吗?”

她看到一双大手在自己的眼前挥来挥去,那是看到安娜特发呆而显得有些慌张的古川。

“啊…没事没事。哈哈,我刚才想了想过年那会的那个什么节日,感觉那时候还挺轻松的。”安娜特笑道。

话说回来,深红确实不会读心。至少现在如此,她并不反对幻想。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块小小的蛋糕,并不是她看不起古川里美努力的结果,而是她确实不觉得这玩意好到哪里去。这种蛋糕和通常生日所采用的那种,绞尽脑汁利用奶油画出各种奇异的图案,想办法用巧克力,定制的塑料球之类的玩意,以达到通过减少制作者寿命周期为目的的蛋糕不同,它不过是一块最原始的蛋糕,上面用奶油涂了一层——只有顶部,侧面是没有的。

唯一不缺的是蜡烛。古川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大把蜡烛,其中大部分都是新的。深红是不知道这位未来的舍友从哪里搞来这么多蜡烛,但能用,而且看起来质量也过关。当然她也对自己为什么要评论一堆蜡烛的质量的行为表示怀疑,但她又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她脑子里的另一句废话罢了。

但是,不,她不会直接去问古川里美怎么搞来的这块蛋糕,也不会问她为什么这么看重这玩意,更不会对蜡烛的数量提出疑问,至少现在不会。

就当深红还在为自己的“高情商”沾沾自喜时,古川正试图把安娜特从对近一年前的回忆拉回现实,这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我跟你讲啊,菲尔德小姐!”古川看到安娜特的目光终于不至于能称得上是“涣散”后,立马就来了兴致,“就为了搞到这玩意,我废了好大劲呢!这几天我加多了去地面的排班,你猜是为什么?前些日子,有个从诺玛大学城站那边过来的商人…诺玛大学城!好远的!我可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听他讲了好多有趣的故事,他说,大学城那边有好多发明家,搞出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他给我展示了其中一个,是一种小型的魔…‘魔电装置’,他是这么称呼的!他说这玩意可以把魔力转化成电力,就可以供电了!他还给我展示了一个小小的叫…冰箱的装置!那东西就像是个盒子,里面装了好多好多吃的。他说,他要一路穿过地铁联盟,去更南边去找他的女儿。我也没管那么多,但那个蛋糕!就是你们俩现在看到的这个,原本就放在他的那个神奇的冰箱里边,我求了好久才达成这个交易…他说,这块蛋糕本来是要带给他的女儿的,但如果我真的想要的话,他也不能空手回去,所以,我就增加了去地表的出勤率,想办法给他女儿找点什么。最开始,什么都找不到!废墟真的是废墟,想找点完整的东西都不行…我找了好久,才看到一个玩具店,就在里面,老板房间的床旁边的箱子里,我可算找到一只完好无损的玩具熊…然后我就回来,换了那个蛋糕,这都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怪不得你那么急…是突然想起来这玩意了,是吧?”深红联想到古川之前怪异的表现,问道。

“啊…是的是的,那个商人今天就要走了,我还担心我回来晚了呢!”

深红仔细思考了一下,如果古川只是因为着急才把深红就这样轻松的带入了地铁联盟的老巢,那她在外面会那么放松警惕也并非只是因为她缺乏自我保护的意识,而是为了别人的热心肠占据主导地位而让她忘记了对陌生人的出现敲响警钟…

这么想的话,还算合理。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不出深红的意料之外,古川里美插上蜡烛,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打火机点燃蜡烛,然后吹熄一旁的油灯,让安娜特许愿。

深红看着燃烧的蜡烛,陷入了思考。

一根小小的白色蜡烛屹立在蛋糕中央,油灯熄灭后,那小小的火苗成为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它同其它的火焰没什么区别…又或者…有什么区别?小小的火焰矗立在蜡烛之巅,疯狂的舞动着美丽的身姿,仿佛是宴会中的男女,没有任何顾虑,只有动人的音乐,和他们自己…可当蜡烛燃尽时,那火焰又该何去何从?小小的火焰是否知道它即将毁灭的事实?如果它知道自己终将因为自己的活跃而失去性命,是否会选择停下来,喘口气…

然后一点一滴的见证自己的死亡?

深红真想给自己一巴掌,火焰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它不过是一堆该死的化学反应,能给人供暖,能驱散黑暗,仅此而已。她非常清楚,自己只是突然联想到了该死的地铁,思考着这个垃圾堆里的人民该怎么活下去——而这当然是扯淡,他们死定了。按照克莱尔说的,地铁已经有不少人决定“放弃”了,他们什么也不做,等待着必将到来的死亡。

铁皮做的天花板,长了苔藓的木板做的墙壁,监狱般的铁架床和处处透露着穷酸气息的蛋糕——深红为什么要待在这个臭烘烘的垃圾堆?为什么这帮人还在试图创建所谓“美好生活”的错觉?她根本不想听古川里美和安娜特说了什么,那让她感到恶心。

她看着安娜特吹灭了蜡烛,古川戏谑的问她许了什么愿,后者则一脸微笑着回答说“秘密”。秘密?狗屁不通。愿望要是能实现,那就不叫愿望了,最多是个理想。深红根本猜不透这些形式主义背后的运行机制,也懒得去猜。古川里美的笑容很灿烂,她是因为自己成功的为安娜特搞到了蛋糕而欣喜吗?安娜特的笑容有所保留,这或许是她多年作为女仆的习惯,但真心的喜悦是无法被掩藏的…

可深红分析这些干嘛?在她眼中,古川里美的脸和安娜特的脸一点点的扭曲,她们的笑容被歪曲成了另外一种样子,一种狂笑,一种地狱般的表情…狰狞,残忍,疯狂…她无法形容这一切,而她也逐渐失去意识…

不!

她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巨响,古川里美和安娜特惊讶的转头看向深红,后者的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往外流,脸颊上留下了红红的一道印子,因为力度过大,另外二人几乎能看到深红嘴角的那一抹猩红。她的表情异常狰狞,无比的愤怒已经占据了她的内心。

“把我看扁了啊…该死的。”没等另外二人说出哪怕一个字,她就已经开口了,擤了擤鼻涕,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古川,叫上所有能战斗的…给新人的大礼已经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