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是罪有应得,这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要受到这么可怕的惩罚呢?——果戈里】

————

【你明明还是个小孩子,为什么眼神里有这么大的痛苦呢?】

【我看得出来哦,你眼睛里的那个东西不属于于你。】

什么东西?

【有个东西一直在诅咒着你。】

诅咒?

【而你却毫不在意地背负着那个诅咒活着。】

我没有。

【所以,让我帮你取出来吧。】

不要过来。

【啊?】

我说了,不要过来。

血沾染万物,一切又重归于平静,那副圆圆的眼镜安然地躺在主人的血泊中。

【你做的很好。】

为什么要我杀她?

【嗯?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

【不杀她的话你的身份就暴露了哦~】

这不合理,这不符合拉斯科尔的信条。她没有罪过。

【嗯?】

我不能再继承这个代号了……

【你……不会还在玩着什么正义使者的游戏吧?】

【杀手就是杀手,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真是什么替天行道的hero啊。】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这么说……

【你明明就是……】

——

“怪物!”

陈的惊呼声把吴耀拉回现实。

也许羚颂说的是对的。吴耀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水泥地,手里却依旧攥着月斧。

在月光下的照耀下,它犹如黑珍珠般反射出美丽耀眼的光泽,尽管上面沾染了别人的鲜血和肉屑。

——

对于那些一直活在“恶意”之中的人来说,世界在他们看来就是“恶意”的玩具工厂,不断地把整人玩具端到他们眼前。

这也造成了,当有人待他们以善意时,这群人往往不会轻易领情,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报,有时甚至会以恶报善。

但是,当有恶意打算去伤害他们时,哪怕是再小的恶意、哪怕产生的是再细小的伤口,他们都会出于过去被人欺凌的恐惧感与耻辱感而做出更加出格的回应。

他们的内心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但是行动上却是亮出漆黑的尖刺向对手滚过去。

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要伤害自己的人,也不会对要杀自己的人手下留情。

正如现在的吴耀,尽管刚刚的子弹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但是被人用枪指着这件事依旧会让他觉得恼怒,对他来说,这种行为无异于有人正洋洋得意地准备把中指直插到他鼻孔里一样。

而且,吴耀也想不出为什么要对打算把他打成筛子的人手下留情,所以索性就无视了他们的哭喊和哀嚎。

那就,不需要思考了。

送死的人没有留的必要。

他吸了口气,举起了月斧,看着视线范围内的倒霉蛋。他们的命运在对他举起枪、扳动扳机的那一瞬间便已定好。

其一,脑壳被斧背击垮,后脑勺凹了下去,倒在地上,并无反应。

其二,脑袋从太阳穴处被斧刃拦腰砍断,脑壳犹如被太刀砍碎的白骨杯一样,粉色的脑浆和浅橙色血液在空中爆裂。

其三,月斧尖利的柄狠狠地穿过了他的喉咙,像钉子一样把受害者钉在墙上不能动弹。被剥夺了发声权利的可怜虫张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珠,干瘪的嘴唇微微松动,似乎在请求双手握着斧柄的吴耀饶他一命,然而逐渐溃散的眼瞳却证明他的求饶毫无用处。

其四,在恐惧的提醒下扔下同伴,向大门口狂奔,而吴耀却不紧不慢地拔出斧柄向空中一抛,而后双手分别握住长柄的两头前后一扭。

金属关节松动的声音响起,长柄分为两节,他握住斧刃所在的那一段狠狠地向那个倒霉鬼的方向掷去。变短了的月斧在空中转着圈,最后咬住逃跑猎物的左腿,血液随着惨叫声在大厅里喷溅。

不需要思考,随着月斧起舞就好。吴耀这么想道。

他的动作熟练而连贯,即便看到飞溅的血沫和破碎的肢体也毫不眨眼,即使听到断裂的脆骨声和疼痛的哀求声也无动于衷,除了躲避即将溅到自己身上的鲜血以外,他显然没有任何不适。

简直就像是在屠宰场宰杀牲口的屠夫一样,他恐怕觉得正在杀的似乎不是与自己一样,有着四肢和脑袋会哭会笑的生物吧。

王有王的才能,厨师有厨师的才能,妖刀有妖刀的才能,而杀人鬼也有杀人鬼的才能。

就跟魏求全所埋葬的那把会引来灾祸的刀一样,这个才能总有一天会让他也变成那样吧。

而在一旁的陈却几乎看呆了,显然他并没有想到吴耀的反应竟然会如此过激。如果不是周围的血腥味太过真实,他几乎以为自己在看着什么竞技游戏的直播。

地板上红橙色的血滩仿佛已经灌到他的胃里一样,他的喉间窜出一阵阵腐臭的酸味。

陈捂住嘴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早已发软,在无力地颤抖着,还好右手一直扶着栏杆才不至于站不稳,但也没有了逃跑的力气。

看着地上被劈开脑袋的头颅,流出的粉色脑浆和露出白骨的血肉,他不由得吞下了恐惧的口水,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

陈曾经被自称圣者的假货欺骗,这也就造成他对于不证实自己身份就自称圣者的人异常厌恶,而吴耀,在陈先前安排人对他进行跟踪调查的那段时间里,并没有听说过他的圣体,更没有见过他血液的颜色,也就自然而然地将他视为假货。

而陈对诊所的攻击无异于是对魏求全和周珍的决裂说明,身为老魏接任者的吴耀自然不会选择与他合作,更别说他们两个还因为满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那就杀掉吧,这才是最简单直接的判断。

可惜的是,没想到吴耀他竟然是真的……

“他不会……真的是拉斯科尔吧?”

而就在他这么小声地自言自语之后,确保对手全部毫无生命体征的吴耀也配合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手中握的月斧滴着血,他脸上沾着的鲜血和眼中燃烧的怒气让发抖的陈终于迈开了腿。

但是在恐惧的支配下,陈的大脑早已无法思考,明明现在的情况他只要去把满当做人质就还有交涉的筹码,但是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然逃到了三楼的那间空房间。

天花板和墙上都布满了青苔,水泥地上积满了灰尘,还有几处地板已然开裂开来,几只褐色的蟑螂从地缝里偷瞅着喘着大气逃到阳台的陈。

阳台上也积满了尘土和鸟粪,但也因为没有装窗户和围栅栏,这里是唯一通向外面的出口,月光犹如圣光一样指引着他走到这里,但是不一会却又被乌云遮蔽。

陈向下望去,不又得一阵晕眩。虽然三楼的高度十几米左右不算高楼,且下方刚好有一圈灌木丛围着房子的“安全着陆点”,只要落到那个灌木丛上,应该就能从这个猎场安全逃掉。

但是不晓得是恐惧还是他的自尊心作祟,陈看着那块绿色的灌木丛,任由汗珠划过脸颊,身体却迟迟没有反应。不久,怀中手机的震动让他反应过来,他打开了翻盖手机,是程曲平的来电。

“不好了!陈总!烧了……烧了起来……满她……您快逃!”电话中杂杂乱乱的电流声让陈一头雾水,他还没来得及回复程曲平,伴随着一声锁链的断裂声,陈就看到了手机和自己的右手一齐躺在地上。

血液从手腕汩汩流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骨头斜切面,白森森的疼痛感足以让他晕过去,他不由得跪在地上哀嚎来保持最后的理智。

而吴耀就冷不丁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双手举起住斧柄紧紧地咬住陈的脖子,只要他有一点点逃跑的念头,月斧锋利的斧刃就会切开他的脖颈。

“怪物!”他颤抖着身子,就算想捂住自己受伤的右手腕,但是也被涌出来的血液却弄到几乎疯狂,“你这个怪物一样……”

“满在哪里?”

经过了一番“运动”之后,吴耀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于是放弃跟几近疯癫的陈进行交谈,毫不拖泥带水地问道。但当满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时,被怒气驱动的他却不由得稍微冷静了些,他不免有些担心,自己刚刚过激的行为有没有被满看到。

但是让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窗外竟然飘来了阵阵黑烟,在寂静的夜晚,这栋建筑却突然伴随着爆炸和烈火燃烧的啪啦声而陷入嘈杂之中。

“快跑啊!着火了!”

“火!火烧过来了!”

……

一楼不断传来了人类自人猿时期就刻在DNA里的对野火的恐惧声,他们应该是冰花制品藏起来的其他非战斗人员,正发疯了似的逃离这里。

红色的火苗顺着外墙的爬山虎爬到吴耀与陈所在的房间。上升的温度和溜进来的黑烟宣布了这件建筑已被烈火占领了。

即便如此,吴耀却依旧保持与陈对峙的姿势,他虽然依旧保证月斧咬着陈的咽喉,手心却起了汗。

“哈哈哈哈!疯了!那丫头疯了!”

片刻之后,陈赌徒一样的笑声才回荡在了这个房间。

吴耀再也沉不下气,拽住陈的领口,“你他娘什么意思?这火怎么回事!满呢?满到底在哪里?”

“哈哈哈哈,原来她在二楼的办公室……不过现在看来她应该不在那了吧。我劝你还是快点去找她为妙哦,毕竟这么大的火……”

吴耀听言松开陈,任由发疯狂笑的他趴在地板上。

尽管知道为了满,杀了这家伙也不过分,但是不知为何,越是这么想反而越没法下手。

想要吴耀的命,却没有亲自来取的勇气。连枪都不敢握,只敢指使别人行凶,见到强者就逢迎讨好,见到弱者就任意欺凌的人,杀了也没问题。

但是就是动不了手。

而且说到底,他到底为什么要为了满去杀人?

明明已经不是拉斯科尔了,也不做杀手了,更不是……“正义的使者”了,陈有罪没错,但是现在的吴耀没法审判他。

他摇了摇头,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现在可以感觉到火势逐渐加大,火舌企图噬舔这个房间,而原先在二楼的满情况也不容乐观……

吴耀转过身去,却不曾想,此时腰部毫无征兆地响起的冰冷刺痛感让他眼前一虚。他也只好顺着这份刺骨的寒意瘫倒在地,刚刚还握着的月斧也随着主人一齐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手指开始失去知觉,吴耀颤抖着向自己的侧腹摸去,抽下来了一个有着长长针头的注射子弹。

很明显,这是有点类似于麻醉针的特殊注射针,价钱不算太贵,但真正有价值的是药剂,一旦确认击中了目标就会向其注射试管里的药剂。

吴耀也发现这个透明的玻璃管上还有着几滴冰蓝的水滴,意识有些迷糊的他推测这可能就是冰花制品研究的实验药剂。

“嘶……疼啊啊,真是的……稍微有点浪费。”

陈收起了藏在西服里的枪型发射器,刚刚给吴耀注射的是他们研究出来的特殊药剂,它可以使圣者暂时丧失行动能力,不过因为药剂还不稳定,所以受击者会有被冻伤的疼痛感。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生效就好。

但是因为还没有研究完毕,所以陈手上也只有一发,他知道断手的自己正面对吴耀没有胜算,所以决定趁他不注意放松警惕的时侯来了个背刺。

“这个药剂还是不便宜的,毕竟能让你这样的疯子冷静一下呢。对了,这个药是用满提供的数据做出来的,从某些方面来说你们还挺恩爱的。”

陈毫无愧疚的打趣让吴耀咬着牙,但是就算用尽全力,也只能无力地让指甲折在水泥地上。

扯下领带给自己来了个简易包扎后,陈弯着腰走到吴耀跟前,用脚毫不留情地踩住他的头颅,狠狠地将他向地缝里碾,“臭小鬼,你可真是麻烦啊。嘛,算了,虽然作为圣者来说挺浪费的,但是你还是一个人死在这里好了。”

“虽然本来是想让你当拉斯科尔的替罪羊,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捡起了吴耀掉到地上的月斧,用左手高高举起瞄准了他的头颅,“你就这么去死好了。”

如陈所说,仿佛被冻在冰山里的吴耀完全动不了身子,即便四周被火焰包围,但是却如沉入深海一样,颤抖着身子。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紧了双眼,任由疼痛的寒意遍布他的全身,任由死亡笼罩在他的头顶。

明明周围燃着火焰,但是却丝毫感知不到温暖。

好冷啊。

满一直以来都是在忍受着这地狱一样的深寒吗?

【你会死的。】

鸦羽的谶言突然闪现在吴耀的脑海里,但他万万想不到是这种死法。

真是无聊的死法。

但是死了就见不到吴可了啊。

我还想再见妹妹一面。

而后,上帝就好像听到了他的心里话一样,从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枪响。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陈手中的月斧落到地上,而他本人也倒在了地上。

吴耀抬起头,原先在他左手前方五米左右的陈正侧躺在地,而他眉心上开出来的洞,让他回归了生命的初始状态,但是却没让他闭上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

吴耀楞楞地看着他的尸体,陈的这个眼神他曾经见过。那个月光溢满楼梯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倒霉鬼张着那双失神的双眼,向真凶望去。

他努力地扭过头,向刚刚枪声响起的后方看去,火势之中,一位少女正举着手枪,颤抖着向他走来。

她的头发散乱,左边的包子头松松散散的好像露馅了一样,而另一边的头发完全散开沾着少许脏灰,好几根顺着汗水黏在脸上,原先白皙的脸上沾着几道黑色的碳痕和被刮伤的刀口。

黑色的旗袍下摆被撕得破破烂烂,瘦弱的双腿暴露在空中,肩部被烧毁了一块,露出了泛红的皮肤,而她原先的黑蕾丝手套也破破烂烂地只剩肘间的一部分。

吴耀怀疑自己看错了,满刚刚扣动扳机的手好像熊熊燃着烈火。

但是等到她扔到手枪的时候,她的双拳依旧在燃烧着。

那是非常漂亮的赤色火焰,在吴耀看来十分温暖。尽管四周的火势越来越大,他却反而毫无畏惧了,就像是冒着大雪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之后,终于坐到了温暖的壁炉前暖着手打盹的旅行者一样。

慌乱只在少女脸上出现了一瞬便消了下去,她压抑着心中的情感,假装毫无波动地向他走去,“吴耀,我一直有问题想问你。你究竟……你……”

少女走到吴耀的面前,那里刚好是阳台的窗口直对的地方,就像是一个舞台。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你和拉斯科尔尼科夫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法说谎。

无法逃避。

无法思考。

如同命运一般,面对满的提问,吴耀不管怎么无助却只能选择回答,所有的乖戾和狂怒在此时都失去了意义。

“我……我就是……他,满……”

乌云散去,月光偷偷地钻进了屋,柔情地撒在了少女身上,褪去了她包裹在最外层的铠甲。

“为什么啊?”

满燃着火焰的双手无法擦拭已经哭红的眼眶,只好任由泪珠混合着那份苦涩的哽咽,一起在吴耀的心上砸出坑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吴耀?为什么你偏偏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啊……”

——作者吐槽

满,对吴耀使用炎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