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焱单手撑在桌子上，而手又撑着自己的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滔滔不绝的说着已经完全和案件无关的事情。
“要我说，李鑫会出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必定会惹麻烦出来。我早知道了，他天天学习不好，就知道绕着女人转。哦对，他还不花，就绕着那两个女的转，从小转到大，够专一。但是我也看出来了，她们两个其实都对李鑫他没有意思，就是看她们几个交情久才搭理李鑫的。听说当年杜凛和水淼淼都为了躲他特意跑到离家远的学校了，这人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屁颠屁颠跑过来了，就很好笑我跟你说，这种为了女人放弃前程的人是真的不行。而且我也不是自吹，我和你说，李鑫和这两人是真的没有未来，我跟你说为什么。因为杜凛和水淼淼很明显都是喜欢我的。就和你说一件事你就懂了，下课的时候水淼淼就喜欢趴在桌子上盯着我这边看，我都注意到了，每次我一讲话她就一定会盯着我看，都不带看其他人的。然后杜凛看到水淼淼在看我了，就白了我一眼跑去找水淼淼聊天了。你看看，吃醋了这是！我估计就是李鑫也看到了，然后那天刚好是大课间不是，我就看着他拉着水淼淼出去讲话了！当天晚上两个人还翘课出去了，第二天可不就被喊家长了！笑死我了那天~我认真说一句嗷，我猜李鑫是自己离家出走了，所以你们警察才来找他的吧？没用！就我说的，你们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找找本地的小旅馆，就火车站那一块嗷，那里我跟你们说，厉害了，上次我看着一个穿着我们这校服的女的搂着个大叔就往宾馆去了，第二天我路过那里，还是那个女的！又搂了一个男的去旅馆了，还是特么刚下火车来这边打工的乡下人。我跟你说，这事情我和李鑫也讲过，当时他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现在他这种见色眼开的人就绝对在那里！我和你说，你们也别接着问了，快点去旅馆找找吧，真的，可比这么问有意义多了！”
赵健一口气不喘的说完了这么一大段，最后甚至还大力的拍了一下桌子。
这一下倒是把差点睡过去的刘焱的魂给震了回来，让他浑身抖了一下。看着刘焱颤抖的身体，赵健感受到了警察拜倒在他话术下的成就感，不自觉的把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了。
“那……这就是你知道的事情了是吧。”
“是，你们别怀疑，真的，去就行了，我可清楚李鑫这个老色笔了，我敢说我是这个学校最懂这人的人。”
刘焱听着这句似乎有点耳熟的话，这次却没有了那种熟悉的可以信任的感觉，只是无力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赞同。虽然他完全不记得这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那，我们之后会照着这个方向多注意的。”说完这句话后，刘焱站了起来，他本想习惯性的和对方握手，但这次似乎自己并非是那样的心情，于是直接对着自己面前的学生鞠了个躬，将手比向了门的方向。
赵健感受到了足够的尊重，心满意足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推，也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了，直接走出了大门。临走前，他还对着记录员笑了一下，那个笑容里包裹着连失明的人都能感受到的蔑视。
等到赵健走了出去，差不多回到教室后，刘焱对着记录员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把门给关了起来，伸了一个用上了全力的懒腰，还附带了一个把嘴张到极限的哈欠。
而记录员则是整个人瘫倒在了桌子上，十分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刘哥，我能说个事么。”记录员十分疲惫的说道。
“说吧，虽然我大概猜到了。”
“这赵健的记录，不能用啊。”
“确实。”
刘焱点了点自己的头，跟着又打了一个哈欠。
“不仅不能用，要是把这些话学给前面几个人看一遍过去，那这家伙以后就别想在这学校混了。”
“我更好奇为什么这样的人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被人打死。”
记录员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和以前遇到同样的事情时自己的反应不同，这次他完全不想收回自己的看法。
“因为我的母校是很宽容的……那这样，最后再问一个人我们就收工了。”
说完，刘焱又坐正在了椅子上，对着记录员命令到。
“去把那个叫水淼淼的女生叫来。然后把他叫来以后，你就去外面买点午饭放到车里等我回去。我问完这个孩子就过去。哦对，你把你那个记录本给我用用。”
“不需要我来记录么？”记录员一边把本子递给刘焱一边问道。
“她是昨天晚上的第一发现人。这么说你懂了吧？”
记录员听完这个理由，想了一会，点了点头，随后就出去喊人了。
但他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要问早就已经问过的人问题，既然要问问题的话，又为什么不找人记录呢。
尽管这些事情他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毕竟刘焱是他信任的前辈，也是上司，他也理所当然的信任刘焱的判断，于是便照着刘焱所说的去做了。
水淼淼推开门，看到了今天凌晨的时候见过的警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原本僵硬的动作稍微放松了一些，对着刘焱鞠了一躬。
“先来这边坐下吧，有点要和你再确认的事情。”刘焱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说道。
顺着刘焱指向的地方，水淼淼走了过去，走着的时候顺便也看了一圈这间自己熟悉的多功能室，除了桌子上放着的台灯十分违和以外，她很确定这里的对话只会被他们两人听到，记住。
“睡的怎么样？”等到水淼淼坐下，刘焱先开口问道：“抽了烟，两点多才到家，能睡好么？”
“谢谢。”水淼淼点了点头，对刘焱的关心表示了感谢，随后接着说道：“大概三点多躺倒床上的，马上就睡着了，虽然时间有点短，但是没关系，我睡的很好。”
水淼淼说完这些话，在脸上也咧出了一丝笑容，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好的样子。
但不论她的笑容出现的再怎么熟练，眼角的浮肿和黑眼圈都让刘焱感到了一丝不安。
“我先说好，如果你倒下了，我们可就暂时没有重要的第一发现人了。”
“我知道，刘先生你是想要破案对吧。”水淼淼刚才在脸上强迫自己露出的笑容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刚才杜凛回去后一直在和我说呢，说你是个非常差劲的警察。”
“……这个，我倒是蛮经常被人这么说就是了。”
刘焱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把身子的重心靠在了椅背上，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只有自己的状态看起来足够放松，接受询问的人也才能跟着一起放松。这是刘焱这些年来总结下来的经验。
看着刘焱很明显的露出在外的疲惫样子，水淼淼反倒替他担心了起来。
“你看起来好像比我还需要休息欸？”
“是，这个你说的一点毛病没有。”
刘焱也没有一丝掩饰，他找回了自己一开始丢到身后的重心，把身子压在桌子上，开始对着自己面前的少女倒出了苦水。
“实际上，后山上的那起张道生活埋案，还有这次的教室吊人案，都是由我主导负责的。”
“欸？是这样么？一人负责两个案子？”
“因为一些很直白的，只要你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的理由啦。”说着，刘焱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笑了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我和你看样子还蛮有缘的。”
“是因为这两个案件死掉的人，都是和我有关的人的缘故么？”水淼淼脸上的微笑慢慢的也变成了苦笑，轻声的如此问道。
“你是在怀疑我才是杀了大家的人么？”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刘焱清楚的看得到，水淼淼双手的颤抖。
盯着她的瞳孔看去，刘焱甚至在想，这种颤抖的瞳孔是不是只能在将死之人身上才看得到。
“老实说，确实怀疑过。”
刘焱并没有避讳什么，盯着水淼淼接着说道。
“但是你不可能是犯人。”
“……为什么？”
“因为两起案件都是有组织的多人犯案，而你也并不像有能叫其足够人手的人……而且吧。”
刘焱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袋卫生纸，放在了水淼淼的面前。
“我没见过哪个人会因为自己杀死的人掉眼泪的。快擦擦吧，别等你出去了那个叫赵健的又说我对你严刑逼供了。”
听到赵健和严刑逼供这两个词，水淼淼的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那人站在桌子上大声的说着胡话，让同学们大笑的样子，自己也不自觉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水淼淼一边笑着，一边也不再忍着眼角的泪水，拆开桌子上放着的卫生纸，从里面抽出一张后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道。
“你把我喊来，总不能只是为了关心我的吧？是想泡我吗？”
“怎么现在的高中生都是一口一个想泡想泡了啊……你以后在街上可小心点，别把炮给听错成泡了！”
在说道第一个炮的时候，刘焱故意重读了一下，他口中喷洒出的口水打在了桌面上，被台灯的光照的更加显眼了。而这也让水淼淼笑的更开心了起来。
“行行行，那我下次注意。”
“那看你态度不错，就聊点正事吧。”
说着，刘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金陵十二钗，打开盒子，洒了一根给水淼淼，等她接过香烟叼在嘴里后，他便从烟盒里抽出打火机点燃了水淼淼嘴上的香烟。
看着眼前的女士服服帖帖的享用起了适合她的香烟，刘焱这才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根自己藏好的万宝路叼在嘴里，熟练的咬碎爆珠，点燃了它。
等到两人都吐出了第一口白烟，刘焱这才开口问起和之前的几场询问有关的事情。
“那咱一个一个来，先说说王春一。”
刘焱拿起之前从记录员那里得到的本子，翻开第一页，捋了捋思路后，问道。
“她说自己的性取向是女人，这个事情你知道么？”
“啊，这个啊……好像是的。”
“好像？”
“因为我跟班里的人也不熟。但是我好像是听谁说起来过，我们班里有个蕾丝边什么的。”
嘶——
刘焱倒吸了一口凉气，顺便猛吸了一口嘴里的爆珠。
这世上还有高中上了三年不知道班里情况的女生？刘焱这么想着，但他又想起水淼淼曾经遇到过的不一般的经历，突然又觉得情有可原。
“那行，看样子她是没在说谎的了。下一个我看看……”
“一个人就那么快？”水淼淼有些奇怪的问到。
“因为王春一她基本上就是那种局外人了。虽然说是把男生们当成兄弟看，一起出去玩，但是男生肯定还是有点避讳的。处男嘛，高中生嘛，大家都这样。”
说着，刘焱翻到了下一面，是柳风的记录。
从柳风开始的询问，直到赵健为止，都很有值得推敲的余地。因为柳风与杜凛两人都直接表示过，“李鑫在去世之前存在一些与身边的人有关联的反常”，如果李鑫是在这些反常的过程中不慎被卷入了什么事件，并和后山的尸体有所联系的话，那将会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而有可能证明这一点的人，就是坐在刘焱对面的水淼淼。这也是为什么刘焱要独自再一次询问水淼淼的原因。
“那下一个人，柳风。我先问一下，这个人的名字你有没有印象？”
“柳风……哦，我想起来了，我听李鑫一起说起来过，是他玩的来的兄弟。啊，好像之前李鑫才和我说过，柳风之前交了个女朋……欸？”
“这里你就别管了，男女私事，这种程度很正常。”
听刘焱这么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水淼淼反倒是越发的好奇了起来，但现在似乎并不是追问这个问题的时机，于是她点了点头，示意刘焱接着说下去。
刘焱看了眼水淼淼，之后接着问道。
“柳风之前说过，最近这段时间李鑫和他们在一起玩的时间变少了，是不是真的啊？”
“是。”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在和他一起准备要送给杜凛的生日礼物啊。”
“生日礼物？”
“是啊。”
生日礼物。不管放在哪里看都是朴素中露出一丝温馨的词语。
为什么柳风不愿意把这件事说出来呢？刘焱这么想着，于是接着问道。
“你们要准备的是什么礼物啊，怎么好像还蛮费力气的。”
“是手做的生日蛋糕。”水淼淼往地上弹了下烟灰，接着说道：“我之前从我妈的遗物……哦对，还没说过，我爸妈都去世了。”
“杜凛已经和我说过了，包括案件的一些具体情况。”刘焱补充到。
“那就行。我妈以前是个教别人做菜和点心的家政教师，在我们那一块还蛮有名气的。我从妈妈以前工作的办公桌里发现了一本食谱，里面有一页是教我们怎么做蛋糕的。但是吧，做蛋糕的话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所以你就喊上了李鑫？”
“是啊，因为我现在身边的人也就只认识他啊。”
“这样啊……”
刘焱思考着水淼淼的话，总觉得有些地方有点不太对劲。
因为身边认识的人只有李鑫，因为这点而找上了他。这合理么？
反正马上就要问道这个问题了。刘焱这么想着，暂时搁置了这种违和感，接着继续了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要两个人一起花好几天做的蛋糕，我还真没见过。”
“因为那是我妈的食谱，所以准备起来也很麻烦。”
“麻烦？”
“对，真的麻烦。”似乎是想起了准备时遇到的一些烦心事，水淼淼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后才接着说下去：“因为我妈妈的食谱里总是有一些很奇怪的配料，什么露水啊，刚摘下的茶叶啊，用石灰涂抹过一遍外壳才能打碎的鸡蛋啊什么的。”
“这听着倒确实蛮麻烦的……还有点诡异。”刘焱直言到。
“对吧？但是我和你说，这样做出来的蛋糕真的很好吃！”
说道这个事情时，水淼淼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但她似乎又接着想起来了什么事情，眼里的光马上便暗淡了下来。
“李鑫当时还试吃了一些做来的边角料，当时他的表情，真的非常好笑。”
“……”
刘焱并没有再说什么，他默默的把记录本翻到了下一页，看向了杜凛的记录。
接下来该问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了。他这么想着，开口问道。
“那，接下来我要问一些和杜凛有关的事情了……杜凛以前有和谁交往过么？”
“嗯？”
水淼淼在听完上面这句话，就好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歪着脑袋对着刘焱问道。
“你说谁？”
“杜凛啊。”
“我没听过欸。”水淼淼摇了摇自己的头：“她会和谁交往这事情听着就蛮诡异的……她可是不婚主义者哦？”
“不婚主义和不恋爱主义也有区别吧？”
“别说是恋爱了，有时候就连去找不太熟的男生要作业她都得找我一起陪着去。”
“那李鑫也是这样？”
“李鑫倒不是，因为毕竟我们也是那么久的朋友了？”
刘焱点了点头，也赞同了水淼淼的这一观点。
确实，光从这里来看的话，是看不出来杜凛与李鑫两人之间是否还有什么深层次的关系的。
“那我问个稍微有点远的问题，”刘焱接着问道：“听说初三毕业那年暑假，杜凛和李鑫经常来找你出去玩，但你因为父母的事情，所以没有出去玩的心情，拒绝了他们一个暑假是吧？”
“这个倒确实是的。”
“那他们两个都打算找你出去干什么的呢？”
“我想想啊……我记得好像也没什么？”
水淼淼抽了口烟，顺着自己吐出的烟雾说道。
“去网吧啊，去游泳池啊，去游乐园啊，登山啊，一起出去旅游啊什么的……说起旅游，当时他们为了拉我出去，好像帮我把票都买好了。”
“就这样你都没去？”
“没去。因为不想离开家里。”
刘焱把这些事情在自己的脑内想了一下。
假设自己是李鑫，有一个长相与性格都还算不错的，甚至是从小长到大的女生和自己一个暑假都待在一起，去过网吧包夜，去过游泳池游泳，去过游乐园一起做过摩天轮，一起在登山的时候合影，甚至一起去了外地旅游，还只有彼此……
“那，至少感觉上杜凛没有说谎了。不对，大概？”
“大概？说谎？”
“没事，哥哥我在自言自语，顺便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不是很懂……你们警察办案的时候都和你一样随便么？”
“那倒不是，但大家有时候就因为不够随便，所以套不出什么话来。”
像是在自夸一样，刘焱又了一口烟，之后他就像是从什么无聊的段子里听出了藏着的好笑段子一般，手忙脚乱的翻看了最后一页，赵健留下的记录。
而因为太过慌乱，甚至就连呼吸也没有调整好的缘故，刘焱被自己的烟给呛到，大声的咳嗽了起来，这个场面但是吓了水淼淼一跳。
“你……你没事吧？”
“还好，还好咳咳……”差不多缓过劲来后，刘焱扫了一眼记录本，问道。
“我看赵健说过，你昨天早上被和李鑫一起喊家长了？”
“啊，是的。”
“这个又是为什么？”
“因为前天晚上，李鑫看我因为后山那个案子的事情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所以带着我一起翘了一个晚上的晚自习，出去玩了。”
“哦~这样哦。对了，你们写假条了么？”
“没，因为没想好该写啥理由。”
“草，那难怪你们被抓啊~”
水淼淼看着刘焱坏笑着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火大了起来。她有些不开心的看着刘焱，问道。
“你突然被自己呛到，就因为想到可以嘲讽我的事情了？”
“差不多吧，因为赵健这人的口供里也就只有这件事情还算有点用了。”
“就这件事情？……不是吧？赵健可是进来了快半小时欸？”
果然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种事情。刘焱这么想着，看了一眼手里的记录，又看了眼正在气头上的水淼淼。
“那，要不你看一眼？”
说完，刘焱便将记录本放在了桌子上，打开在赵健那一页，推到了水淼淼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