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开到后山停好,刘焱眨巴了一下眼镜,打了一个哈欠。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他的手腕就被副驾驶上的赵侩抓住,硬生生的塞了回去。

“师父,就一根。”刘焱带着有些可怜的语气哀求到。

“你现在想起来喊我师父了?马上都要到现场调查了,你要带着一声烟味过去?想不想破案了?”

看到赵侩态度肯定的拒绝,刘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些郁闷的摇了摇头。

他打开车窗,让后山新鲜的空气湧了进来。刘焱大力的呼吸着空气,伸了一个懒腰,但他并没有把那口气给呼出了。

这是为了让尸体的气味流到自己的血液中,好让自己恶心起来,以此来提升干劲的做法。在赵侩三十几年的从业经验里,会这么干的警察徒弟也只有刘焱一人。

“小刘。”赵侩歪着头看着刘焱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啊,咋了?”

“当警察有三年了吧。这后山发生过多少次命案,你可数得清?”

“数不清。”

刘焱靠回椅背上,看着车顶姑且思考了一下,但果然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这后山晚上没人值班,环境又偏,藏尸方便自杀方便,偷情也方便,偷情完把对方杀死就地埋这儿也方便。如果我要杀人,我也会选这儿。”

听完这席话,赵侩比起害怕,更多的是觉得好笑,他用力的扇了刘焱的头,让刘焱痛的赶忙抬起手来护着,以防二次伤害。

“师父你干嘛啊?”

“我打你个心里不安好心的孽徒!你要是杀了人埋这儿,回到家不得睡不着觉,自己跑来自首?到时候谁来接老子的班?”

“啊?您关心的点在这儿。”

一听到赵侩要退休,刘焱马上把手放了下来,换了个严肃点,庄重点的表情看着他,语重心长的劝到。

“师父啊,您可不能退休啊。要知道,我们这市内的犯罪,有五成——不对,有七成可是您打击的啊!您可是我们这儿的蝙蝠侠啊,没了您,咱这市区治安还要不要了!”

刘焱一边这么说着,还在一边拍着赵侩的大腿,像极了在和别家妇女唠家常的老太太,这让赵侩想起了那个也陪了自己三十几年的老婆,不由得烦躁了起来。

“去去去!”赵侩一把打掉了刘焱的手,看着他欠揍的嬉皮笑脸了起来,叹了口气。

“我都已经四十五了,再过十年可就退休了。我可不想在家养老的时候还被领导喊回去破案。还蝙蝠侠,我是蝙蝠侠,那你就是蜈蚣精。”

接着,赵侩指着刘焱的鼻子,恶狠狠的叮嘱道。

“你可给老子好好干,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

盯着赵侩指着自己的食指,刘焱朝着后面退了一点,以防自己变成斗鸡眼。他看看指尖,又看看赵侩,点了点自己的头。

“我明白了……可是师父,怎么这么突然?您不带徒弟了?”

“不带了。”

赵侩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刘焱也跟着追了过去,两人一起并肩朝着案发现场走去。

“我受够年轻人了。”赵侩这么补充到,之后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走到了刘焱的前面。

等到两人到了案发现场的竹林,赵侩正气喘吁吁的站在后面扶着竹子大口的呼吸着,而刘焱已经穿好了鞋套,迈过了黄线走到了现场。

现场四周被竹林环绕,唯独这一块空荡荡的。从周围塌了下来的竹子,以及自己正前方一齐向着后面倒下的竹林判断,就好像是有什么在这里大闹了一场,说是凶手在这连砍下了十个人的人头也完全没有问题。

“就像是个大象路过了这个地方一样。”刘焱自言自语的说着自己的第一感想,而这说话的声音也让早一步感到的现场组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赶忙站了起来行了个礼。

“刘队好。”

“嗯。这里,怎么变成这样的。”

刘焱指了指四周的竹子,又踏了踏地面。现场的刑警马上知道了刘焱是什么意思,摇起了自己的头。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这个痕迹不是风吹的,也不像是被雷劈了。”

因为前几天这里下过一场数年难得一见的暴雨,所以会有这种判断也并非没有道理。刘焱这么想着,又仔细看了一下倒下的竹子断裂的部分,并没有烧焦的痕迹,散落在脚边的竹子的切口也十分光滑,倒下的那些竹子只是塌掉了一小块,看起来也确实并不像是被风吹倒的样子。

“那就是人为的咯?为了创造这么一个杀人的……舞台?”

“这个吗……我想也不太可能吧。刘队你锤一下这个竹子?”

“我不干。不过我懂了。是力气活对吧。”

刑警点了点头,微微的苦笑了起来。

“我要是有这个功夫砍这么多竹子,最后绝对也就不想杀人了。”

“我懂,就和熬夜打完小抄结果第二天……算了,不说了。”刘焱从背后感到了赵侩的视线,及时闭上了自己的嘴,接着对眼前的刑警确认起了死者的情况。

“那,尸体呢?”

“我们正在调查……话是这么说哦……”

说着,刑警朝前面走了几步,然后蹲了下来。

在刑警旁边的,是一个大约一尺高的东西,仔细看过去,那应该是一个“盆栽”。

“尸体在这。”刑警指着自己旁边的盆栽说道。

“这个?”

刘焱有些不解,但还是慢慢的看着这个盆栽蹲了下来。

他顺着盆栽慢慢的朝着下面看去。这个像是各种杂草堆在一起赶工出来的盆栽越是到下面,就越是粗犷和无序,即使是不懂插花的人也能看的出来,这是个糟糕的作品。

直到刘焱看到最后,看到“花盆”的部分为止。

刘焱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坐在了地上,颤抖着双手朝着上衣口袋探去,就在刚要摸到口袋的时候自己停了下来,慢慢的将手落到了大腿上。

“操!”刘焱大声的骂道。

“怎么了就。我不是说过在案发现场……”

休息好了的赵侩走到了刘焱的旁边,刚想训斥一顿自己不成器的徒弟,偏偏自己的目光却落到了徒弟旁边的盆栽,还有最下面的花盆上。

是头骨。

连着人皮,连眼珠都好好的镶在脸上的头被锯开了天灵盖,掏空了脑子,在里面堆满了土。“盆栽”就插在土里,插在人头里。

把现场安顿好后,刘焱和赵侩走出黄线,站在通向那个盆栽的路上远远的看着那里。

“小刘,打赌不。”

“不赌。”

“嘿,我还没说赌什么呢?”

“还有什么好赌的啊。”

刘焱指了指盆栽,也就是死者的方向,就好像心虚了一样,小声的说道。

“反正师父,你肯定想赌那土下面还有什么吧。”

“我赌下面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头,真正的案发现场在别的地方。凶手啊,是把被害人的头给锯了下来,之后特地跑到这个地方来整这一出的。”

“我不是说了我不赌么……”

刘焱摇了摇头,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的脚下,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

“干嘛啊你这,被吓到中邪了?”

“欸呀,哪有的事儿。我这不是觉得可惜嘛。”

刘焱一边摇着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抽到一半的玉溪,没管赵侩的劝阻和不屑的眼神,熟练的把烟抖到了嘴巴里,之后拿出塞在玉溪盒子里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你可惜什么?”赵侩问道。

“可惜师父你都快退休了,和徒弟打赌还能输掉。”

“啊?”

刘焱这前不搭调后不着词的话让赵侩的脸上写满了疑惑,而这也让刘焱有了不少的成就感。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赵侩把双手往身后一背,问道:“我是怎么输的?”

“别急,慢慢来~”

说完,刘焱把嘴巴上叼着的烟夹到了手上,指了指两人现在正踩着的地面。

“玄机就在这儿。”他笑着说道。

“说人话。”

“地太平了您没感觉到么?”

“地不本来就是——诶唷妈的,草。”

被刘焱这么一提醒,赵侩才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最近这个市区一直被干旱所困扰,而接着持续一周的干旱而来的,就是连续两天的暴雨。这两天暴雨从没有停下来过,市区的地面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因为雨势而出现了涝灾,开车上班的人连把车从车库开出来都是个难事。

而作为事件第一发现现场的这里,后山的竹林里,地面却非常的硬实,完全没有办法和“泥泞”这种词汇联系起来。

“雨是昨天晚上才停的,尸体……这个盆栽也是今天中午才发现的。”刘焱接着补充到:“咱先不管可以通过这个线索推出凶手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是啥时候这件事情,就说凶手本身。我觉得这是团伙犯案。凶手们先想办法就地布置了那个盆栽,然后等雨停了,再花点力气把这块他们走过来的地整平……就假设他们带了一堆壮汉,整了十几把铲子吧,他们一边向后退,一边把地给一块块的铲平,就这样一直退到了大路上。这里晚上也没有监控,路过后山的人也基本不会有,还是蛮安全的。”

“可是啊小刘,这些事情一个人也能做到啊。”

“是,一个人也可以。不就是一边倒退一边整地嘛,像师父您这当了几十年警察的人光是爬到这就累的够呛了,凶手只要比您还壮实一点的话,花个……一整天吧!还是可以办到的嘛!”

赵侩听完这些推论,自知在这方面辩不过刘焱,于是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接着问道。

“那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就认为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啊?”

“就凭这些竹子啊。”刘焱理所当然的说道。

赵侩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掉的竹子,指着断裂的地方冲着刘焱道。

“你看看,这里的切口这么光滑。就我所知,这些竹子可不是那种能随便砍断的东西啊,修炼几十年的道士可都得砍三刀,正常人打斗能把竹子‘打’成这样?武林高手啊?”

先不说那些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武林高手携带管制刀具那也是犯罪啊。刘焱这么想着,没有多看赵侩手里的竹子一眼,又一次指了指盆栽的方向。这次,他想指的是盆栽后面那一小片倒塌的竹林。

“我是不知道凶手具体是啥成分,但是吧,要是按师父你说的那样,这里是事后准备好用来‘展示’的地方的话,那我觉得前面那整个塌下来的地方就不太合适了。”

“你又不懂盆栽。万一是凶手觉得这么倒下去更有那个……对,美感呢?”

“那,也不用硬推吧?”刘焱有些为难的苦笑了起来:“那些倒下的竹子断掉的地方可就粗暴多了,看起来是真的一点道具都没用了。你要说是压路机推的我都信。”

赵侩眯着眼睛看了看刘焱指着的那片倒下的竹林,之后又眨巴了下眼睛看了看刘焱,把竹子一丢,然后把双手抱在了胸前,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

“团伙犯案,一伙人先在这里和被害人发生搏斗,将其致死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尸体整个埋到了地下,但是又特地把脑袋开了一个洞,塞上了这么些个东西。然后这群团伙就一边整地,一边退到大路上,离开现场。”

“你觉得这才是事情的实情?”

“也只能这么推了吧?至少比师父你那个想法合理——欸,算是我赌赢了吧?”

刘焱嘚瑟着对着赵侩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讨要属于自己的正当奖励的意思。

看着刘焱这副开心的样子,赵侩笑着摇了摇头,从刘焱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了他的烟,夹走一根叼在嘴里,等着刘焱帮自己点燃后,他才缓缓开口到。

“你的奖励很好啊。这起案子主导权给你了。”

本来还在笑着等着的刘焱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就好像自己的耳朵突然失聪了一样。

“欸你看我这烟抽的,耳朵也不好使了,师父您刚才说的话我是一个字也没听见~您刚才说——”

“我说,这个案子,你查。”

“……”

刘焱刚才的笑意一下子完全消失不见,他半张着嘴,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的赵侩在那里发愣。

“不是……欸,为什么啊?”

“你看这案件看的比我透彻,所以你来查。怎么样?合理吧?”

“可是,我还一次都没——”

“那这就是第一次了。”

赵侩吸了一口烟,没有过肺,笑着又把烟给吐了出来,拍了拍刘焱的肩膀。

“你可给我好好干啊!”

“……我知道了。”

刘焱心有不甘的点了点自己的头,有些不爽的跟着自己的师父一起吸了口烟。

之后,两人就站在黄线外面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在现场勘察的法医这才走出黄线,走到两人面前敬了个礼,开始汇报起了自己调查的结果。

“直接说吧,土壤下面,是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埋着尸体的半个身子。”

尽管已经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但刘焱还是抱有一丝期望,希望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好让刚才的赌约的结果翻转。

法医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两人,并不能猜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便按照以前的习惯回答了刘焱的问题。

“实际上,真的要归类的话,两边都不是。”

“啊?”

“嗯?”

这个突然的情况打乱了刘焱与赵侩的节奏,他们对视着看了看彼此,确认没有新的想法后,又一齐看向法医,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是这样的,我们稍微往下面挖了一点,但还没有挖到底。不过根据目前裸露出来的成分判断的话,可以有这样的结果。”

法医刻意的顿了一下,之后看着两人的眼睛接着说道。

“被害人的下半身,只有骨架被埋在了下面。可以这么说,被害人除了脸上的器官和皮肤以外,其他的所有组织和器官都没了,只剩下骨架了。”

这个情报的出现,打了刘焱一个措手不及。他一直希望是自己过度的想象力导致自己把案子走到了复杂的方向。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是比他的想象力要更加离谱。

“任重而道远啊。”

赵侩拍了拍刘焱的肩膀,如是鼓励着。

比起之前那次,赵侩这次的动作更慢,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