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猪，都成佛五百年了，你不无聊么。”我丢了个桃子，砸在诵经的猪八戒身上。
“不无聊，”猪八戒捡起滚在脚边的桃子啃了一口，“呸呸呸，这么酸，你作为一只猴子连挑桃子的基本素养都没了么。”
“死猪说什么呢？敢怀疑我的祖传技能？找打！”我掏出金箍棒，作势欲打，可猪八戒根本没有拿出九齿钉耙招架的想法，就直愣愣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背对着我看着远方。我见状，只得悻悻地收起金箍棒。
走到猪八戒近前，听着他嘴里喃喃念着佛经，什么“不生心念，一切皆空。”什么“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筋斗云，来！”我忽地大喝一声招来筋斗云，纵身跃上，回头看了一眼如塑像一般的猪八戒道“我说八戒，你的九齿钉耙多久没拿出来过了？”
猪八戒没有回答，只是如佛像一般坐着。
我叹了口气，纵云远去。
2.
好无聊啊，没事做啊。我苦恼地抓着头发。头上的猴毛都被我揪下来一大把。要不找几个妖怪打打架？不行不行，由于唐僧肉吃了长生不老这个谣言在妖界广为流传，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已经将修行有成的大妖除得差不多了，更何况我这个万妖之王都已经成了斗战胜佛，还能找谁？下凡去凡间听听曲儿？哎，五百年过去了，进步也没多少，更何况俺老孙整不来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儿。
该干嘛啊啊啊！
我知道老猪不无聊，他有念想，每天望望月所泛起的思绪就能充满他那容量不大的脑袋。
想起成佛那日，大雷音寺，遍地金光，梵音阵阵，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的无聊。
已经持续五百年了。
想做一只能生老病死的猴子，哎，真是猴生苦长。
3.
照理说我不该这么想，所有仙人都有着漫长的生命，怎么会唯独我感到这么无聊。我真怀疑下烂柯棋局的那两个老头是边睡边下的，睡醒了下一颗棋子，聊聊天，聊困了又睡着了。
沙悟净也是个呆瓜。我有次和他探讨起这个问题，他说三界安宁，人界无乱事，妖魔安分，这于天于地，于人于神都是大大的好事，你怎么说不好呢？人人都修佛法，和谁都可以探讨佛经佛理，你怎么会觉得无聊呢？
我把金箍棒丢他头上，说：“你这个傻子，三界安宁，人人皆研佛法，人没人性，妖没妖性，魔没魔性。妖族出身再高贵，在和尚面前也唯唯诺诺，你看那爹是牛魔王的，还不是乖乖给观世音做童子。出来抓个人吃，还要担心被天上的神仙看到。你说无不无聊。”
沙僧说：有聊。
我说“你滚吧。”
沙僧说：“好的大师兄，我走了。”说完站起身。
“我叫你走你还真就走了？”
“那大师兄还有什么事？”
”找个时间约下他们几个，把那条龙也叫上，我们一起去搓一顿。”说完这句话，我驾云远去，有些仓皇。
4.
我又晃到南天门，对，就是那个一千多年前我一路打上天庭过的第一道门。摸着南天门，我竟然有点手痒。好想，好想再披上锁子黄金甲，戴上凤翅紫金冠，脚踏金丝步云履，快快活活，再来闹他一场。
“你这猴头，摸门干嘛？还想再闯一次？”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哟，是小哪吒啊。”我转头一看，看见一个扎两个丸子头的身影，“怎么，我就算再闯一次又如何？千多年前你就没打赢我，千多年后过去了，你又能奈我何？来来来，掏出你那两个圈和绳子，我们再来战一场。”
“你！那叫乾坤圈和混天绫！算了，不和你这猴头计较，猴子你就是，太闲了。你没什么事的话就下去帮我抓几个妖怪什么的。”
“我堂堂斗战胜佛你使唤我给你做这个？”
“弼马温你不都做过，当时你不是挺高兴么。”
“后来我自封齐天大圣打上天庭你怎么不说？”
“嘘，敏感词汇，敏感词汇。佛曰：不可言，不可言。”
“放屁，你哪吒当年好歹也手抽龙筋，大闹东海，如今怎变得如此，如此让人觉得不快活？”
哪吒沉默，抬头望了望天，转身就走，不发一言。
5.
害，猴子成佛五百年，还是只猴子。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五百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个上蹿下跳，爱找乐子的猴子，而凡间的王朝，又轮换了几代。
我站在山巅，望着天边云霞，灌下一口果酒。
杨戬说：“别看了，斯人已逝。”对，就是那个长着三只眼睛，还养着条黑背的帅小伙，听说他当年劈山救母声势浩大，就比我大闹天宫的声势小那么一丢丢。我俩关系还不错，可能......有点同病相怜吧，没事就一起聊聊天喝喝酒，但他的语气有时候实在是......难以令猴所喜。
“我就看看而已，你这句话，真煞风景，搞心态。”
你是斗战胜佛，不是齐天大圣。
你要立地成佛，不要儿女情长。
“我就看个晚霞你不仅搞我心态还讲大道理？”
我跟杨戬说：“说老实话，修得千年万年长生，却抓不住想要的，每日都在这寂寥无人的天庭虚度光阴，这真的是想要的生活么，长生，真的是成仙成佛的福利而不是代价？”
杨戬摸了摸黑背的头，“若不要长生，修行为何？若不要长生，成仙成佛为何？猴子你多读读佛经，读多了，自然就懂了。”
佛经，又是佛经。释迦摩尼未成佛之前写的东西，凡人写的东西，为何一帮神仙却奉为圭臬？
为何读千百遍佛经都洗不掉我这颗尘心？
为何佛祖普渡众生却不能渡我？
唯有这无边彩霞，引我万世蹉跎。
最终还是，风雨归我，孤寂归我。
6.
上朝了，本来我是不用去的，怎么说也是斗战胜佛，挂着个“佛”字混在天庭，跟客卿差不多。但为了听听三界有什么新鲜事儿，我还是来了。
凌霄宝殿里，一个身着帝袍的中年男人坐在最上端，宝相庄严。
“诸卿有何事上奏？”
“回禀陛下，三界太平，海清河晏，陛下圣明。”太白金星越众而出道。
完了，这话一出，谁敢说三界有事？
“善。”玉帝缓缓点头。
我开始深深怀疑我来这里图啥。
“禀陛下，西边似有异动。”东木公道。
啧，男仙之首，名不虚传，天庭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哦？西方？可是灵山那里出了什么问题？”玉帝饶有兴趣地问道。
“回禀陛下，是西边，不是西方灵山，灵山有如来佛祖坐镇，自是安然无恙。西边异动乃是极西之地，异教之变。”
刚，真刚。
“那就派显圣真君去查探一二吧。”玉帝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咳，不是，是拟了一道天庭调令，给二郎神安排了份差事。
“诺。”杨戬从旁走出，领旨便走，一如既往的干脆，听调不听宣。
其余发言也没啥好说，不过是龙王说四海升平，阎君说地府安康。
乏味。
杨戬走前跟我说：”若生异变，月宫嫦娥那里你一定要去。”
我？？？
不是吧，莫非这小子和嫦娥也有一腿？
有趣。
7.
后来哪吒跟我说，杨戬死了。
我说，你这小孩，说什么玩意儿？
哪吒握紧火尖枪，二郎神死了。
我说你逗我呢？当年我大闹天宫都被杨戬摆了一道，这家伙法力高强，又有天生神通，你跟我说他出去看个情况死了？
我不信，我上天庭一看，众仙戚戚然。
代表他生死的玉牌碎裂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天庭比他还会斗法的寥寥无几，他如今死了，天庭众仙自然慌张。
更慌张的是，他独自一人去的，所以，他一死，西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
太白金星说西边异变迫在眉睫，需要好好商量对策。
众仙称是。
我火冒三丈，你们还商量个啥？当年打我的时候一个个都能的很，现在二郎神都死了，还不赶快召集十万天兵天将过去报仇？
“此时非彼时，此次情况重大 ......”
瞎扯吧，我闹过后，整个天庭都重新修缮了一遍。
“有没有人和我一起去给杨戬报仇？”我打断了老神仙的唠唠叨叨。
“你这猴头，只知道争勇斗狠，文韬武略什么也不懂就去跟人家干架。这事情能急吗？现在情况不明，正需要从长计议，细细谋划，你要去你自己去。”玉帝开口。
我心中凛然，热血沸腾，金箍棒一横，背对众仙“好，今天我就让你们这帮安逸惯了的老神仙知道什么叫血性。一个个天天喝茶下棋，真是太平日子过惯了。”
我鞋，甲，冠搞事三件套披身，飞出南天门。
今天，我不叫孙悟空，也不叫斗战胜佛。
我叫齐天大圣。
8.
飞出南天门后，冷风一吹，我也冷静了些许。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去。
当年我大闹天宫时他们一个个勇猛的很是因为我刚出生就被千里眼顺风耳所见，他们知我跟脚，知我是女娲补天所剩最后一块石头，知我师承何方，所学何艺。
面对一个知根知底的敌人，他们怕什么呢？
而这次，他们一无所知。
别说是谁了，连是人，是妖，是仙还是魔都不知晓。
好吧，我承认我有些莽撞，多一个人没准还能逃回来通风报信。
所以我去找了八戒。
月辉之下，他已在崖边入定。
我说：“八戒，咱们兄弟两个去西边瞧瞧情况。”
八戒不说话。
我说：“杨戬好歹是你曾经的同事，咱们几个也曾喝酒聊天过，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死？”
八戒不说话。
“喂，你就这么一直打坐下去？”
八戒不说话。
“好好好，你就这么打坐给他超度吧，懦夫！都是一群懦夫！我老孙一个人去，一个人给他报仇。你们都他妈立地成佛去吧。”
“来！”我大喝一声，招来筋斗云，转身离去。
我想起大闹天宫前和某人的一段对话，
“大圣，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
“便一去不回！”
一千多年了，我还是我。
9.
先去南海一趟，我才不会说我是觊觎观音那宝瓶呢。
却不料，到了南海，才发现南海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普陀山，愁云惨淡。
观音平日所坐的莲台四分五裂，紫竹林东倒西歪。观音身旁侍奉的黑熊被人钉死在一棵大树上，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截三尖两刃刀。
普陀山上，只剩下我，和海浪拍岸的声音。
观音不见踪影。
我站在一片死寂中，汗毛炸起，感到一丝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