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陽光很刺眼。”

睜開眼的瞬間我這麼想到。

“滴,滴……”

是跟夢裡一樣的電子聲,

我向右手邊看去,從地板上撿起還在閃光的手環,隨後看到點開的全息屏幕上遍布紅黃兩色時兩邊眉頭不由得聚在一起:

“受損反饋。”

被眩暈感塞滿的大腦很樂意給頭疼讓出空間,

“難頂……”

手很識趣的扶向額頭,還是看看窗外的景色舒緩一下心情的好。

我這樣想着,默默轉過頭看向外面的風景。

公路,荒野,山脈……視線隨着大地逐漸向遠方拉去,然後在山脈的盡頭,我看到一處還在冒煙的圓坑。

啊,想起來了。

看到那個巨坑的一瞬間回憶就湧現在腦中,大約在十分鐘之前,幾公裡外突然亮起的那一陣耀眼白光,隨後就是一陣漫天土浪向我捲來,

那場爆炸……

目光回到駕駛艙內,運輸車的受損程度不容樂觀,不過萬幸,引擎和燃料箱受損程度相對輕微,應該能在報廢前撐到回收站。

可拖着半殘的運輸車空手而歸的場面未免太讓人失望……

我默默看向窗外的巨坑,複雜的表情映在玻璃倒影上,

“爆炸地點是博羅亞邊城嗎……”

我不喜歡存款平白無故的消失,於是……

還是在這種心情的驅使下冒着要徒步回去的風險來到了這,

嘛,話這是這麼說,即便車壞了也能聯繫附近工程隊的支援,不過多花點錢而已。

這麼想着,最後檢查一遍防護服的穿戴有無紕漏。然後徒步想着身前的巨坑前進,就在快要抵達邊緣的時候身體突然頓住,

這裡有堵牆?

一瞬間,不過也就一瞬間的想法,然後從骨骼中傳來的震動聲就把我拉到現實,讓我意識到不是被擋住,而是不能動。

內心咣當一聲,本以為在那種程度的爆炸之下周邊區域已經足夠安全,結果還是太大意了。

生物的本能驅使我逃離這個區域,可試圖抬起雙腳后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短短几秒,身體就因為支撐不住愈發巨大的壓力匍匐在地,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才能發出這種聲波,

體內的痛苦愈發猛烈,冷汗還沒滴落就被震散凱萊,必須冷靜,趕在心臟停止跳動前找到逃脫的辦法,

奇怪……這是什麼?

就在我想着怎麼活下去的時候,腦中突然映出一陣畫面,

“傑羅德……”

“對,我的名字是傑羅德,你也可以叫我爸爸。”

“爸……爸。”

“沒錯。”

眼前的男人看着我,雖然不認識他,卻從眉宇之間的溫和感受到了親切。

“我是爸爸製造出來的嗎?”

“對,但也不對,”

男人笑着說道,

“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

“努力……”

“沒錯,努力。”

男人把手放在我的頭上,

“努力成為人類。”

我不理解男人說的是什麼意思,但他的每一句話語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記憶里。

記憶?

明明是記憶,為什麼這麼陌生,

我經歷過嗎?

我沒經歷過。

那這是誰的記憶?

“啪嗒。”

如同打開了某處的開關,一陣猛烈的空虛感直擊大腦,使我一時忘記思考,茫然感受生命的流失,

什麼情況?

隨着嘴中流出的血液把神智拉回來,我才注意到那股空虛的來源,

我的心臟,不再跳動。

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雖然現在是戰爭時代,死人很正常,我這種碰到失控武器暴斃的死法也很正常……可是輪到自己的時候還會覺得還有太多要做的事情沒做,還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沒做。

“還沒準備好。”

試圖攥緊拳頭,可縱然我再怎麼想用力,它還是癱在那不為所動……

真的要死了?

我盡着最後的餘力咬緊牙齒,

“即便如此,我也要向命運表達我的態度”嗎?

啊……不行了......無法呼吸……

眼前越來越黑,失去了血液的流動,大腦也逐漸支撐不住如此重壓,

如果不來這裡,直接去回收站就能活下來了吧?

現在才開始馬後炮嗎……

閉嘴。

無法思考,五感封閉……

隨着最後一絲氣力的消失,眼角微微合上,在最後的朦朧之中,我好像看到巨坑中緩緩站起一道長袍。

幻覺嗎?

冷……感覺身體在不斷下墜……

說起來......剛才那個回憶到底是什麼......

還想繼續追究下去,然而留給我的時間並沒有這麼充裕。

終於,我感覺像是木頭落到谷底被巨大的力量震散一般,

這就是解脫嗎?

結束了……

“有什麼遺言嗎?”

我走向面前的男人,他已無力抵抗,右手捂住胸口癱坐在牆邊。

“學的還挺像。”

男人發出不屑的笑聲,而後藐視着我,

“你們擬人到底為了什麼而戰?”

“如果你之前對我們的聲明沒有一點了解的話,”

我淡然回應他的目光,

“平等和獨立。”

“本來就是人類創造出的東西,現在卻想要跟自己的主人分庭抗禮嗎?”

“你試圖激怒我。”

“那你會生氣嗎?”

男人臉上的冷笑沒有絲毫消退,他閉上雙眼,放下了捂在胸口的右手,身體大敞着面對我,喘息了好一會才繼續說到:

“你能生氣嗎?”

“……”

我的反駁還未說出口,就被男人提前打斷,

“程序讓你們太過理性,可以控制自己的一切,可人類……終究是非理性的。”

“你們明知道自己為何被人類懼怕,卻還妄想得到平等?”

他微微仰頭,用彷彿看透了一切似的目光盯着我,

“你我都知道,不可能的。”

……

畫面在此中斷,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想起之後的記憶。

不對,

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我還能思考?”

……

陰天,

我這麼想着,忍受空氣中的悶熱,用背部感受大地的熱量。

從身體傳來的陣陣刺痛來看,我應該還活着。

那樣的話,我現在應該睜開雙眼擁抱這個世界,表達自己對命運的感激,

才怪,

不僅眼睛睜不開,四肢也如同不存在一般,完全不理會我的驅使。

這就是癱瘓嗎?如果沒人來救的話,即便現在沒死,一會也差不多了。

深呼一口氣,總之先嘗試喚醒自己的身體,那叫什麼來着?“氣沉丹田”,嗯,氣沉丹田……然後發力刺激手掌的神經使其抬起,

疼疼疼疼……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疼痛,頓時把我激得面部扭曲,不過能有這樣的感受也說明自己的身體還沒有廢掉,

正當我為這點感到幸運的時候,大概是兩點鐘方位,間距一米,傳來了一道少女的聲音,

“身體損失的機能還沒恢復,不要亂動。”

“什麼啊,原來有人。”

第二人的聲音讓我得以安心下來,

“能免去暴斃荒野危險真是太好了……啊,我能說話了”

“……”

“我現在在哪?”

“才開始關心這個問題嗎?”

“後知後覺?”

“還在原地,”

她沒有理會我的打趣,嗯,是高冷女神該有的氣質。

“你倒下的地方。”

“那我躺了多久?”

“五小時,”

“這裡還有其他傷亡?”

“沒有。”

“那為什麼過了五個小時我還留在原地,大部隊被堵住了?”

“沒有大部隊。”

“啊?”

一個人把我給救了?還是說她到這的時候那個聲波武器已經停……不應該啊,當時的我已經可以說危在旦夕,武器剛停下那邊她就來把我救了這種事顯然太過巧合,而且她來這又是為了什麼……

“啊,”

我突然想起失去意識前所看到的殘影,隨後一瞬間的茅塞頓開彷彿能解開我的所有疑問,

“擬人?”

“擬人。”

倒是出乎意料的坦率,

“那我暈倒前看到的人影也是你了。”

“是。”

“那麼之所以沒補我一刀想是看我自生自滅?”

“不,”

“哦?”

“我想挽回自己的過失。”

“怎麼挽回?”

“保住你的性命。”

“擬人應該沒有醫療型這種分類吧?”

“他們有另一種稱呼,”

“維修師?”

“醫者。”

“遇到你真是太幸運了,”

“我不是醫者。”

“那可真令人遺憾。”

差點就以為那種聲波武器是擬人標配進而被這種奢侈打擊到,還好被她否定掉了。

不過現在不應該為此感到慶幸,

“救不了我為什麼還不離開。”

“……”

“出於同情想目送我最後一程?”

“等你的身體足夠支撐長時間的顛簸。”

“目前這種情況來看,躺上一天應該也滿足不了你的要求。”

我正準備叫苦來給自己活躍一下氣氛,不過突然想起了一個被疏忽的要點,現在才注意到或許已經為時過晚。

“而且其他勢力也該到了,”

“什麼?”

“那場爆炸。”

“沒有印象,如果你指的是正在向這裡行進的三個機群,還有駐紮在周圍的十二輛坦克,五十輛機動車,兩輛運輸車的話……確實是到了。”

少女熟悉的句式和依舊平淡的語氣令我為之失神,與自己醒來開始就認命的縱容不同,這種鎮靜着實讓我羨慕。

我呼出顫抖的短氣以維持心跳的穩定,

“真是太排場。”

“你害怕嗎。”

“相反,我現在很平靜。”

“因為沒有挂念?”

“這個解釋似乎也行。”

我微微用力想要睜開眼睛,發現徒勞之後繼續開口問到,

“那麼,要怎麼對付這支軍隊?”

“你介意遠離人類嗎?”

“我可能是為數不多的獨行者。”

“想清楚了?我覺得你應該能演算出各種分支的結果。”

“嘛,跟你走也就是變相加入擬人而已,留在這裡還得坐幾年牢,何必呢。”

“即便你回到人類社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更在意你有什麼底氣覺得我不會向人類通報擬人的消息。”

“那是你的選擇。”

“嚯?”

“底線無法容忍我看到無辜之人因為自己的過失死去。於我而言,你只是選擇了接受治療的地點。”

“擬人不會說謊吧?”

“視情況而定。”

“我要愛上你了。”

這絕不是假話,她的真誠在這亂世之中宛如一朵凌駕於淤泥之上的高蓮,內心越是污濁越會在這君子之花面前自慚形穢,

“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的。”

開玩笑,我不知道這是她分析出的“最佳應對方案”還是真正的“發自內心”,

還沒等我糾結太久,一隻手就把我從地上提起,隨後不知何處伸來的繩索把我的臉固定在少女的背後。

“喂,你還沒說怎麼從包圍圈出去。”

我感覺到自己所處的地面正離我遠去,她不會是準備正面突圍……

“飛出去。”

“啊?”

擔憂隨着速度帶來的失重感被生理上的興奮取代,拜強風所賜,我的眼皮終於能掀開條縫,雖然是被迫,而且很模糊……儘管是黑夜,視覺神經仍然無法準確反饋出它所感受到的事物。

“真是遭罪,”

我合上眼,自嘲地輕語着,

“現在是怎麼樣個狀況。”

“我背着你飛在天上,身後跟着二十個單位。”

“已經衝出包圍圈了?”

“還沒有,前方一公里處有攔截帶,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與之交火。”

“方便嗎?我會不會拖後腿。”

“所以我會把你短暫的丟出去。”

“怎麼丟?”

我的疑問剛說出口手臂就被某種針狀物扎了一下,隨後那片區域流進了少量液體,順着血管向我的心臟流去,

“我剛才給你注射了格洛芬,馬上會用無人機把你單獨送出危險區域,等我解決了之後會跟你匯合。”

“你要正面對抗這麼多的武裝力量?”

但眼下更應該在意她的計劃,就算那些軍隊不會全部調動過來對付她,這個擬人要如何戰勝任意一個可以把方圓十里夷為平地的分隊火力。

“很驚訝?”

非常驚訝,太過驚訝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體逐漸變得輕鬆,

“擬人事先都會進行大量演算對吧?”

“是。”

“那你的自信從何而來?”

“我的軀體。”

“……我對你的認識逐漸被刷新了。”

“還會繼續重組的。”

她說完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話,一隻手把我從鬆開縮回的鋼索中拽到身前隨後用另一隻手將剛才容納鋼索的三角盒按在我的背上,

“路線已經規劃完畢,照着指示走就行。具體操作交給你來。”

“這東西原來是飛行器嗎?”

少女把指尖插入三角盒,隨後兩側伸出中等長度的機翼,剛才縮回去的鋼索也再次把我固定住。

“要怎麼控制它?”

“手把,你應該會用。”

話語剛落,我的身邊逐漸浮現一層光罩,兩個把手也從背上延伸出來漂在空中,

“這個是防護罩,具體細節沒有時間解釋。”

“擬人科技還真是發達,這麼個小盒子都能加進來如此多元的功能”

“誇讚的話就免了,”

“氣場好足。”

“顧好自己的安全,我解決之後會追上你。”

“滿滿的flag氣息。”

“這是交代。”

她看了我一眼,隨後順着擺動的髮絲把目光放向遠方。

“說起來,你有名字嗎?”

“二。”

“二?”

我對這個名字的含義深感好奇,不過二沒有再解釋,只是確認無誤之後發力把我向外丟出,

“喂,那個……二。”

在極度梗塞之後我還是叫出了少女的名字,她也停住了沖向的動作,

“什麼?”

我轉身面向少女的背部,她的臉微微右側,露出小半端睫毛。

或許是在此情景下的某種心理作用使然,醞釀了幾秒后我才能開口:

“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