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丽,给我讲些故事吧。”七岁我躺在床上,被褥掩住了我半张脸,因此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只比我大两岁的少女摸着我的头,故事娓娓道来。

她讲述的是有关夜种和曜日种之间爱情的故事,尽管我年龄尚小,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凯丽是我的贴身侍从。虽说是仆役,可我家族的侍从也都是从落魄贵族的家庭中挑选出来的,清一色的曜日种。而她则是所有同年龄的侍从里面最为干练的,平日里我的琐事都由她来负责。

在我们曜日种中流传的都是些宏伟的史诗,虽然辉煌壮丽,但却不如夜种的童话细腻玩味,更能深入人心。而凯丽的语调轻柔婉转,更让我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不知不觉过了很久,我也困倦起来,合上了双眼。

“女孩儿对男孩儿说,如果你能把恶龙守护的金色蔷薇摘下来送给我,我就……”

她注意到了我已闭上眼睛,就轻轻问道:“少爷,还醒着吗?”

我故意没有回答她。

“少爷?”

我均匀地呼吸,装出了一副熟睡的样子。

确认到了我睡熟之后,她从床头站起,熄灭蜡烛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当她的手刚刚搭在门把手上时,我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凯丽,你要去哪?”

看到她惊讶的表情,我十分得意:“凯丽,我没有叫你走哦。”

“少爷……我还以为您已经睡了……”

“我怎么会这么快就睡着。明明一个故事还没有讲完,你就离开了。这样可不行。”

“少爷……”

“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行动,必须要处罚你。唔嗯……就罚你一直给我讲故事,一直讲到你所有的故事都讲完,我才允许你去睡觉,明白了吗?”

凯丽脸上的表情让我想起了破了个洞的花瓶。

“遵命,少爷。”

第二天清晨,揉着惺忪双眼的我从床上做起的时候,发觉到自己身侧的被子被压住了。

凯丽就跪在那里,趴在床边睡着了。

…… ……

“脏死了!”

“杂种,谁教你来这里偷东西的?”

“去死吧!”

院子里传来了吵嚷的声音。

“吵死了,那群家伙就不能换一些活动吗。”我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描绘帝国历史的书籍,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出门外。

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贵族少年在殴打一个夜种的小孩儿。那几个看得厌烦的熟悉面孔是分家家主和执事的孩子。简而言之,就是我的家仆。至于那个被围殴的孩子,管他是谁呢。

“喂,你们在做什么。”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毫无语调的起伏。大概是因为我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吧。

“少爷!”围殴夜种的几个孩子纷纷站开,对我谄媚地笑着。我早就知道,这些家伙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但这只是对我的权力地位的惧怕而已。他们在暗地里非议我的事,我也多少有从凯丽那儿听说过。为首的是分家的兄长:“少爷,您看,这家伙竟然敢到我们侯爵府偷东西,所以我们教训教训他。”

我低头看着这个倒在地上脏兮兮的小孩子,皱了皱眉头:“够了。太不像话了。”

被殴打的孩子趴在地上,满脸是血。他仰头看着我,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颤颤巍巍地抓住了我的脚踝。洁白的裤脚上顿时留下了几块鲜红的血印。

“……”

“……”

“你这家伙……”抑制不住的怒气让我的情绪完全失控,我抬起脚,一脚踢在他的鼻梁上,使他上半身仰起,随后他便蠕虫般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竟敢拿你那脏手碰我!混蛋”我抡起拐杖狠狠地殴打他,夜种的小孩儿只是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少爷……”周围的少年们一齐拉住了我,“这样下去真的会把他杀掉的……”

“失态了……”我喘着粗气。明明只是用力殴打一个孩子,却令我疲劳地几乎要倒在地上,这都要归功于我从小就体弱多病的体质。在这之前,甚至需要人来扶着我,我才能站稳。

“处决这种垃圾也要挑选场合!咳咳……在侯爵府吵闹成何体统!”

“是……”少年们应声。

“把这家伙丢出去,免得弄脏了院子。”

“是,少爷!”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走。

“凯丽,有什么事吗?”我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对早就在身旁侍立着的凯丽说。最近凯丽在我身边随侍的时间减少了,因为她也有礼仪方面的课程要学。

“今天您有克林顿大人的课,请不要让克林顿大人等急了。”

“那是自然。老师的课,我可从来都没有迟到过。”我平淡地笑了笑,立即向书房走去。

我从凯丽身边经过后,听见了她急急忙忙追向刚刚出去的那群少年的脚步声。

…… ……

“白历七一六年,西方侯联合夜种叛乱,时白帝亲征南域……”

面前须髯皆白的老者抑扬顿挫地念着书本上的内容,随着他的脑袋有规律的晃动,我的脑袋逐渐昏沉起来。

“你倦了。”老者用手里的书卷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

“啊……没有。老师,只是昨晚读书到太晚了。”

“是吗?”克林顿老师笑了,“那就说说,你昨晚都看了什么,以至于耽搁了睡眠。”

“是看了有关我们帝国建立的记载。”

“你对此有什么问题吗?。”老师点点头,说。

“老师,自从初代白帝创立了帝国,我们的国家的制度就从未改变过。而周边夜种的小国却都在变化着,千年前的他们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这样下去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帝国的制度是绝对没有错误的。周边的那些小国正是因为制度和观念改变才使得他们国家覆灭,被新的政权替代。不断寻求错误的事物就是夜种们的愚蠢之处。而我们帝国则正因为坚持不变才能长盛不衰!我们所拥有的就是最好的,根本不需要任何改变!”

“是这样的吗……”

“没错。萨瑟顿少爷,您无需迷茫。您是将要继承帝国传统的贵族,帝国的未来将由你这一代人背负!”

“可我这样的人……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情绪,身体羸弱到连把剑举起来都做不到……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背负起这样重大的责任吗……”

“萨瑟顿少爷,您将来要继承侯爵的荣誉称号,是肩负起贵族荣耀与尊严的领军者!您完全不需要因自己的体力而自卑,只要您是高贵的曜日种,是未来的侯爵,就没有人敢瞧不起您!”

“那……我就这样就好吗?”

老师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没错,您不需要改变。”

“是……老师,我绝对……不会改变!”

窗外的夕阳正耀,余辉涂抹在手中的书上,书本的一半被涂抹成了柔和的金色,而另一半则隐没于近乎永恒的阴影里。

入夜,凯丽照常来到我的房间,坐在了床头酝酿起她从夜种朋友那听来的故事。这个习惯究竟持续了多久呢?可这样的习惯,也该停止了。她刚要开口,我就打断了她。“凯丽,以后不用给我讲夜种的故事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神色。

“还有,你身为高贵的曜日种,也不要和低贱的夜种来往了。”

“我知道了……”她的回应了透露出显而易见的委屈。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起身离开。

…… ……

一如往常一样,我坐在卧室里读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凯丽就已经侍立在一旁。

已经过了数年,我已不再需要拄着拐杖行走了,她在我的印象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坦白说,她作为一个曜日种的女性几乎是完美的,先不论工作方面,她的容貌和礼节也位数上层,放在现今的贵族女性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每次我在上礼仪课时,老师都会把我和凯丽对比。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可谁叫她生在没落贵族的家中呢。比我还要优秀的她却只能遵守我的命令行事,所谓的出身和血统就是这么重要。

“什么事。”

“少爷,今天您需要去参加第二公主殿下举办的舞会。”她双手呈上半金半白的简牍。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还以为凯丽这几年没有变化,看来是我判断失误了。都说女性一直不嫁人就会越来越蠢。凯丽脑袋也真是变笨了,连这种事情都要问我。“我为什么要参加那个混血杂种举办的舞会?给我推掉。”

说起来近几天皇宫那边吵吵嚷嚷的,原来是因为在筹备这次的宴会么。

“那个家伙……明明只是个混血还搞这么大的声势。”

我并不想去。在这个白帝陛下驾崩,只有两个公主作为继承人,且长公主闭门不出的情况下,第二公主的名号代表着什么,我当然是清楚的。可那个家伙的母亲只是作为边境小国求和的筹码才远嫁而来的。换言之,二公主的血脉并不纯净。我身为血脉纯正的贵族,怎么能参加混血杂种所举办的宴会呢?

“可这是夫人的意思。”

好吧,我在心里收回对凯丽失礼的评价。说起来似乎并不是所有女性嫁不出去就会变蠢。毕竟也有着像皇宫深处那位怪人的特例存在。

“啧——麻烦死了。既然是母亲大人的意思,那我就不得不走一遭了。事情都交给你准备了。我倒是要看看,那位‘金蔷薇’的手腕是否和传闻中的一样高明。”

“遵命,少爷。”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比以往低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