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E区沃尔冈第5街道某建筑内，8月26日，0：09
先于视觉上接受的信息，一股如同森林中的徐徐之风，夜空中灿灿闪光的星宿一般的古典旋律，传入到了听觉系统之中。
随机，眼前的景象由昏暗变为模糊，再变的清晰起来。
一个男人模样的“某种东西”从放置他的沙发上立起了身子。那是一张毫无特征的脸，五官就如同随机生成一般平凡，棕色的头发在他这个人种之间异常普遍。身高肩宽与世界男性平均水平惊人的一致，好似游戏中的创建原创角色阶段中，没有调整任何数值，使用出场设置进行游玩的角色。
把他放到通缉令上，都能找到数十个和他类似的人。
随着持续的旋律，那“东西”机械般的观察周围，先扭动脖子，再转动眼珠。盯着一张与一般人毫无二致的脸做出这种举动，感到违和的同时也令人心底感到发毛。
天花板与地面的距离较远，相当于两个自己的高度。环境通体呈现黄昏色，地板为加工木料铺制而成，木头是花梨木，但从地板配置来看，环境的所有者在财力方面属于上流阶级水平。
不远处的灯散发着夕阳色的光，虽然没有达到照亮夜晚黑暗的水平，但却足够生物个体可以认清自身周围的环境。
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型沙发正对着照亮房间的灯光，而在沙发的右边，放置着一台留声机，音源确定。
“《G大调——咏叹调》，巴赫，第156号康塔塔《我的一只脚已踏进坟墓》第二乐章。”
他发出了声音，像是在进行考核一般，说出来旋律的名字。
“信息安装看起来很充分，不愧是出自‘塔洛斯’之手。”
随着根本没有人询问的答案，一个男人从前方的沙发上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说出留声机播放音乐的“东西”
那“东西”用那双眼睛，盯着男人的面孔，并歪起了头。
“向您进行问候，本机的启动者，第一位改造人浮士德先生，您比记录中要衰老一些。”
“你脑袋里装的还是20年前的东西，趁这个时候更新一下吧。”
“好的，遵从您的指令。。。。更新完成，请给予本机下一道指令。”
那极度充满着逻辑以及必要性，且毫无感情起伏的话语，让浮士德内心产生些许复杂。
有一种叫做恐怖谷理论的说法，概括而言就是：当与人外形相同却并非人类的存在，也就是和机器人相似到一个特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对于他们的反应会及其负面，以及反感。从而使整个机器人给人一种尤如面对行尸走肉般，非常僵硬且恐怖的感觉。
而理所当然，与人类外形毫无差别，却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盯着别人，用那张只会用来回答的嘴来向你说话，且毫无人类感情起伏的语调和他人交谈的他，无疑完美符合这个理论。
浮士德微微眯起了眼睛，强行挥去心中的那丝复杂感觉。看向那双毫无光芒的，仅仅是用来获取视觉信息的眼睛。
“你说指令？什么指令？”
“本机的设定之一，作为代号DVL333的启动者，本机将在不违反原始命令的情况下遵从启动者任何指令。”
也就是说像鸭子和鸟一样，将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作母亲一样。这个设定肯定是那个首领想出来的烂活儿。
可能有担心说，如果首领可以远程操控，或者通过电子脑储存的情报，可以看到它看到的景象怎么办？在身为改造人的自己身上不用担心，因为可以做到的话，自己不会逍遥自在20年。
但终归是两回事，自己是改造人，而眼前的则是完全从零开始制造出来的人造人，这是自己透过那个0199号改造人的电子脑储存内容所了解到的。有一丝可能性被“塔洛斯”本部发现的可能性都要避免。
“你的中枢，电子脑，是怎么造出来的。”
“回答：除生物电流传递至机体各处的强度，速度，以及全面的运算能力外，其他方面与改造人完全一致。”
也就是说，通过生物电流的快速传导以及高强度输出，足以让反应能力以及判断力快于，甚至是强于任何一个未完全机械化的改造人的意思吗。生物电流大幅度输出也导致了普通一拳的力度也在自己这类改造人之上。
不管是想逃也好，想正面对抗也罢，在这个的面前都毫无意义。是绝对的上位压制。
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改造人杀手”。
但是，现在可以确定“塔洛斯”的首领并不会顺着人造人的视觉影像来到伊维加。看来他对自己的作品有着无可比拟的自负感。
浮士德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了那张在记忆中就毫无变化的笑脸，泛起一丝反胃。
“你被赋予的原始命令是什么？”
“回答：将叛逃改造人0100号抹除，并将电子核心带回本部，交予创造者。”
与0199的电子脑中接到的命令一样。
“有没有任何关于目标的详细情报？”
“回答：身高190cm，健壮的金发绿眼男性，右腿拥有严重损伤以及右肩拥有穿透损伤。”
“任何进行追踪的手段？”
“回答：现阶段不明，本机并未被赋予追踪未知目标的能力，唯一手段只有遭遇目标后，将目标现阶段情报上传至中枢系统并进行预测。”
“可以自如回答问题的人造大脑却没被安装追踪程序？我该不该相信你的话？”
“本机通过了图灵测试，与人类的交流毫无问题。建议：指令本机推算千禧问题进行测试。”
操控全体进行思考行为的人工智能可以说几乎完美，在服从命令，进行运算的同时可以与人类保持流畅的交流能力，只要把口癖改掉，甚至可以完美融入社会，将自身隐藏起来。和T100一样。
“不愧是那个人，居然还能创造出这么夸张的东西。”
“推测‘那个人’指代组织首领盖尼.亚当斯。”
“不要随意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口，人类并不喜欢这一点。”
“疑问：为何要重视‘被人类喜欢’？”
“并不是需要‘被人类喜欢’，而是‘不要被人类恐惧’。”
人造人再次歪了歪头，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可以感觉到他正在困惑。
“提问：人类的生命对于改造人来说和蚂蚁一致，为何要在意人类？”
那双毫无光泽的，只是用来装饰的眼珠效仿着人类在眼眶里转着。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本质上也只是在对人类进行模仿，只需要实用性的话根本无需将外形塑造成人，首领可以随意将他改变成四足爬行类，飞禽类，又或者是骷髅型，拥有自我意识的无人机。
不管盖尼.亚当斯怎么想，浮士德认为，既然拥有着人的外形，那就拥有着意义。
事到如今，身为“人”的意义也只能从自己的外形上寻找，不由得让人冷笑。
“因为我原本是一个普通人，而你的创造者也是，人类本就是弱小可悲的生物，不组成集团，不聚集在一起，就活不下去。尽管后天被改造成这副德行，但我依旧是人，是一个活着的人类，而你也是。拥有人类的外表，模仿人类一般的思考，不管身体组成如何，这就被称作人。”
身为普通人的时候只想着如何与他人与众不同，骑在别人脖子上。而身为异常者之后，如何回归到人居然成为了困扰一生的大问题。这或许也是活着所需要收到的考验也说不定。在这里和一个人造人讨论哲学问题，自己的脑子看起来也快生锈的。
“无法理解，逻辑计算并不成立。”
“那就去了解，去思考，用你那等同于人类的智能。就算它会花费你的一生，这是值得的。”
“此话语是否为指令？”
“。。。是的。”
人造人那逻辑思考回路也许正在不断的构建公式并废除，持续在电子脑的一隅循环这这一步骤，企图通过数字来重现人类的思考，人类在肉体束缚下的某种东西。
很可惜，虽然此等程度的人工智能等同于人类，但真正能领悟到这类哲学问题的真理的人只占地球诞生到现在为止的1%。如果人工智能真的能理解这个问题，恐怕机械降神那一天就要到来了。
“提问：为何你要启动我？在没有确定目标的情况下？”
人造人站了起来，走进了浮士德，却因为近距离没有坐下的地方，从而做起了空气椅子，似乎是想要和浮士德对等的交谈。
浮士德的眉头有些扭了起来，人造人这副造型实属有些滑稽，但一直站着看有些像观赏小丑，于是他便轻易把沉重的沙发单手拎了起来，调了个头坐下。
“你应该知道，0100把除我以外所有的改造人都杀掉了，包括过来这里追杀他的那两个。”
“此情报记录在电子核心中。”
“现在，全世界只剩下了你，我，和他。只有我们三个人脱离了组织，来到了这里。”
“我被赋予的命令是抹除0100并带回他的电子核心。”
“但你的设定中，有任何一条是让你效忠‘塔洛斯’吗？”
“否定，除这条命令外，本机没有被下达任何无关命令的事项。”
“这就足够了，在不违反命令的前提下，你可以如同人类一般生活，观察，记录，倾听，感受，然后思考，自己除了执行命令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你被创造出来，同时也活在世界上，尽管我们都是悲哀的存在，但是在他们的掌控外，至少如何活着我们可以自己决定。”
浮士德用平静如水的语气诉说着话语，那颗布满白发的头歪向一边，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
人造人这一次并没有立刻给予回应，他的向下看了看，眨了眨眼睛，随之看向了浮士德所看的方向。
“这就是您的指令吗，浮士德先生？”
男人看了面前这个和自己差50多岁的年轻人，一瞬间露出了寂寞无奈的笑容，随即起身，走到了窗户面前。
“没错，搁置命令，在对方主动找过来之前，像个人类一样活着。”
“此行为并不违反命令，接受指令。”
凌晨的E区依旧灯火通明，从这个高度，以改造人的视力，甚至可以看到十几公里外破损的楼房与无家可归的人。多亏了昨天早上那三个人所赐。
在没有做出指令的情况下，人造人慢慢地走到了浮士德的身边，也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风景。
对于人造人来说，这应该像新生儿第一次睁开眼睛一样，将这片景色映入自己的眼帘。这片表面祥和，背后罪恶的城区。
他看向身边的浮士德的侧脸，似乎是想要看出点什么。但紧接着，他自己发现，这么做并不符合逻辑，是毫无必要的动作。
“现所在地为，伊维加E区，沃尔冈第5街道，12号楼8层。”
“不愧是人工智能，你有名字吗？”
“本机代号为DVL333。”
“我的意思是，正常的名字，类似盖尼.亚当斯这种。”
“并没有此设定，本机代号用于表示身份已经足够。”
“我不想每一次出去和别人介绍你的时候告诉他们你的名字是一串不明所以的字母数字。”
“？”
如果人造人的太阳穴附近有LED灯，现在应该是处于“软体不稳定”的黄圈状态。
“3-3-3，我就告诉别人你的名字是‘特瑞波.苏芮’，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托人给你办一张身份证明。”
这个氛围下，如果点一支烟看起来可能会烂漫一些，但很可惜，浮士德只抽过二手烟。
“明白，从现在起，本机称呼由DVL333变更为特瑞波.苏芮。”
“然后把你那和机器一样的说话方式改了，让别人不感觉到奇怪就行。”
“了解，开始变更交谈方式，重新构筑语言逻辑。”
经过了数十秒，而在这期间，改造人的嘴中不停高速冒出不同国家的语言文字，就算浮士德脑袋里有翻译机也听不清楚的极快语速。让他去挑战吉尼斯世界记录的话保持的成绩在地球毁灭后都没有人可以破的了。
之所以吐出不同国家的语言，也可能是因为每个国家的语言逻辑大不相同，而改造人并没有纳米翻译机在脑子里，全凭借的是启动前输入的知识。
“构筑完成。现在请问我的说话方式如何，浮士德先生？”
说完后，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出现在脸上，看上去僵硬至极。
“。。。。如果不笑的话，没有人会怀疑你是去挑衅他们的。”
“了解了，对人微笑代表着挑衅他人。”
“理解错了你这个二货AI。”
从明天开始，浮士德打算带着人造人和自己一起，去参加那些需要他出席的工作聚会。要了解如何为人处世，人类如何在不同环境下进行行动，思考的话，这些场所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尽管浮士德自己根本不喜欢每天对着一群自己讨厌的人露出牙齿。
这并不合理，企图让一个人造物来了解人是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把自己看作一个人，这想法根本就算疯了，拥有一个可以听命于自己的完美道具有什么不好？
从一开始，浮士德的目的就不在这里。理由只不过是束缚人造人的工具，他想做的，只是远离一切过去，想要与同样身为被创造物的人造人一起继续活下去，闭上眼睛，来假装现实一切安好。
并没有什么大义，仅仅是极其自私的，身为人的本性而已。
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