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就行了吧。”

各类植物互相交叉，就连光都难以渗出的"绿壁"，是精灵领地的绿之国与各种族共存的黑之国的交界线。想办法从这里钻出去，就能闻到自由的、但是并不算那么清新的空气，还能看到又大又圆的太阳而不是遮天蔽日的树叶。

朝着视野中的城墙又行百来米，才见得这巨大堡垒的正脸，再爬了二十分钟上坡路，总算是到了城门下。

据春日所知，诺威吉欧是整个人类史，或者说是全世界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城市。无数强者在这里成名，也有无数怪物袭击在这里成了墙下的灰。她不是最大的城市，却是最坚固的堡垒。

高昂头颈，直视紧贴太阳的墙垛之间探出脑袋的卫兵，心里不禁开始估算起了机弩射下来的时间。

城门口排上了长队，比队列更具有存在感的便是那名外表酷似熊的四肢着地的半兽人门卫。他正在仔细地检查所有排队进城的家伙，没排队直接就进城的人当然是不用查的。这给春日足够的时间去平稳不受控制的心跳，完善自己构筑了一路的剧本。

轮到自己时，小幅点地两步蹦跶到半兽人门卫的跟前。门卫似乎是一惊，眉毛和嘴角往后拉了同样的长度，缩了缩围了一圈狮子似黑色鬃毛的粗壮脖子，不过圆盘脑袋上金字塔一样的长窄吻部却始终直对着春日，瞪着眼睛露出十来颗粗长的臼齿。

“师傅，嗳是头一回来介里，有莫有要注意各地方嗲？”春日用森精灵方言混合阿鲁巴语问了一句，希望以此表明自己的身份，然后获取点手机不准带入考场级别的常识。

半兽人门卫显然是听得出方言的。笑话，几乎每天都有没来过大城市的森精灵来诺威吉欧，简直比不会买票的本地人地铁乘客的存在还夸张，还真实。出于帮助来客的职责，也出于无法拒绝他人的拜托，便把春日拉到一边让出道，吧啦吧啦讲了一大串，后面几人的检查也松了不少。虽说完全不知道是在查什么。

“姑且问一句，你是森精灵没错吧。在我看来森精灵和人类外表上还挺难分别的。”门另一边，头上长螺纹尖角的佝偻半兽人懒洋洋问了句。

春日撩开了斗篷的帽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咧嘴一笑。尖角半兽人点了点头，又继续在本子上添了几笔。

招招手：“好嘚师傅，再会嗷！”春日便拉上兜帽连跳带跑进了城，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诺威吉欧的人很多，种类也多。作为黑之国最东北部，也是这个没有首都的国家中最大的城市，她中流砥柱般支撑着这包容一切种族的国家。城中有着各种族文化产物并存，从一条街里四五种建筑风格和六七类不同种族的行人就不难看出。

也许是因为主道上人太多，也许是想避人耳目，春日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条小路。哦，看来是想效仿她最爱的故事里主人公们的相遇方式，巷子里撞上打一架。

这个世界上充斥着肉体上的暴力。这很好，对于大部分智慧生物来讲，肉体暴力可要比需要用智慧理解的暴力温柔得多。作为一个在森林里茹毛饮血的种族，春日她并不觉得喜欢战斗有什么错。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边自我催眠，一边用凶狠如明王的臭脸直逼稀零的路人。本该是大陆上处于歧视链底端的森精灵，这时就连巡逻的龙人族卫兵都被瞪得缩起两肩夹住脖子。就算是这么散发出杀气也没有任何人回应，春日的期待看来要落空。

走了不多远，兀地被一只手搭上。

那只手沉重而巨大，关节结得化石般稳固，却又是温柔地抚在春日的右肩上，充分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质量，一点都不难受。

“小姐姐你是精灵？”头翩左三羽许，春日见一年轻人类男子，面相亲和又正气，与自己差不多一米七高。罗衣华饰，绮纹丽配，宽襟拖袖，雪白似骨的细颈上缠了条显眼的项链，上挂了数颗璀璨宝石，除去最显眼的项链则是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两寸内没有饰品的，简直就是把珠宝店穿身上了。

“是啊是啊，你晓不晓得市中心个神王殿怎个走啊？”

倾首侧目，男子皱眉思考：“诺威吉欧哪来的神王殿？”

男子身后三个存在感过于低微一看就是跟班的半兽人，一个个都是字面意思上的虎背熊腰牛头马面，放着一股匪气，四肢着地站着。其中一人应道：“市中心，是说海尔密斯神殿呀。长得比神王俊老多了，全是肌肉！”全句就海尔密斯四个字最标准，半兽人标配的奇怪口音。

身边本就寥寥无几的路人纷纷散去两旁，不愿惹上这占路中央的凶悍几人。特别是人类男子，身上宝石戴得多不是说明人富得流油，而是证明他有实力。除了一个人类女孩。

飒爽英姿五尺枪，不爱红装爱武装。独不过枪，尖锋锐势难挡，机弩双匕，凶具三四齐聚。六感聚焦春日身，眼中放光，革甲铠具七八步，足下生风。云鬓后束余遮半边碧眼，天色毛发风吹徐，钢弩出鞘突虬九轮青筋，无波铁面怒烧炬。

蓝发小女孩同舞蹈优美的步伐，旋转加速甩起了手中的钢铁制机械弩炮，脚下踩了滑轮般划出标准的圆弧，飘到了男人身后。

化作陀螺顺时针转动，将手中的机弩当作刀剑击中了男人的右膝内侧，其旋风斩之快准狠，就连专家级的剑士都没法企及。华饰男子失衡倾倒，身上噼里啪啦响一串。

贵族的舞会并不会因为某人的失礼而停下，蓝发少女继续旋转，第二圈调整角度直接把崎砺旮沓的机弩砸到了华饰男子脑袋上，机弩上疙瘩太多甚至无法判断有哪些部位受创。男人脸上的亲和笑容僵住成僵尸，化作了化石，变得再也没法变化了。

松开右手变为单手持锤、不对，是持弩，大风车旋转速度不减，右手往腰后一捞用背后的长枪以不取下的状态划开男子搭在春日肩上的手，换成了蓝发少女左手无名指小指搭着春日右肩，且另三指握着机弩。其力道比春日小时候揍死的两吨重巨熊还要猛，一时间完全无法反抗。右手在多自转了半圈后顺势搂上了春日腰间，带动着春日一起加入这场华尔兹。

两人相拥回旋。天地间的一切不再重要，只觉得凡尘的一切喧嚣都被掩盖不见，只感到传说之城的新鲜都消散了去，自己活过的八十年也要忘却。春日的世界只剩下了足下不平整的石砖路，右肩被机弩握柄磕到的痛觉，还有眼前的蓝发少女。拥有着天空同样的兰色的她，就是春日此刻的天，而飞扬而起的遮眼发下本被掩盖的左眼露出，虹膜与右眼相同的亮蓝色而眼白全是自中心渐变化深的黑色，成为了吸走春日灵魂的黑洞。眼前仰视着自己的少女贪婪地吞噬着春日的一切，并且反馈回了等量的信息，两人的宇宙交合碰撞，心有灵犀而跟上了对方的生命律动。从呼吸，到步伐，瞬间同调为一致。

旋转，抬手，顿足，展臂作翅，后高踢腿。两人变身湖中仙鹤，镜面反射一样做出优美动作。

咔嚓。

一道无声脆响在众人脑中生成。

从脚上传来的触感让春日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回头一看，是自己作出的优美舞蹈动作，一脚把华饰男子的私处给、可能给踢坏了。

上前半步又踌躇了，半蹲伸出了只手想要给华饰男子点可能的帮助，却发觉蛋碎的男人可能是没可能了。

迷茫地抬起头，发现蓝发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把几个手腕比小女孩腰还粗的半兽人给全打趴了，正在像踩脚踏车一样有节奏地用右脚跺在其中一人脑袋上。看着尺寸差，应该不会置于死地吧，应该不是在补刀吧！

连着踩了十来下，路人们都和春日一样看呆了，蓝发女孩却突然停下，转身就离开了现场，没有任何人去拦她。春日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

跟着蓝发少女走了十来分钟，到了一家职业者公会，正门上挂着两个旧阿鲁巴语字符组成的标志。楼经过多次粗暴的扩建和装修，东拼上另一座楼西又悬空长出一块，原本的独栋楼长出肿瘤接上义肢样的野蛮外形，外部颜色和结构材质新老不一，结合上标志，看来就是职业者工会总部了。

新世纪的人们致敬旧世纪的传说战士们，为了整合全世界的职业者并互相帮助而组建的工会。只要从神王殿获得了加护，不管是谁都接受人们经审批上传在此的委托，也许有物质报酬，也许有未知风险，可能是浇花也可能是狩猎。后来越做越大，真做到了各国都有了分部。

既然来了这里，春日觉着那位蓝发少女也是一名职业者，心中只剩下了憧憬和激动。获得神王的加护不稀罕，能够靠着神王的加护吃饭，或是寻找自己生活的意义，春日可太羡慕这样的了。摘下兜帽，划开斗篷作披风，春日高提颈部挺直腰杆子走进了职业者工会，绽开收不住的笑脸。

大厅似乎与普通的酒馆没什么区别，进门正对面是一大吧台，四下摆了大小几席方桌，罗列上一圈板凳，头顶上吊着大灯，有聚在一起的人也有散开的人，或是有说有笑或是闷头喝酒，气氛热闹而和谐，完全不像是随便接个委托就有机会送命的职业者。

在大厅角落还有一小吧台，不像是管餐饮那边有小姑娘接待，而是个拿起一叠纸给自己扇风的小背心大肌肉络腮胡猛男，背后墙上不是整齐的菜单而是一张张钉着的委托单。此时手里提着杯子的蓝发少女正好和肌肉大叔聊完，摞起桌上的数十枚硬币，仔细点了一遍才塞进绑在腰上的小包。

感觉不点一些东西会很失礼，排队学习了下前几人，春日买了杯没听过名的果汁，很自然地坐在特意挑了无人小桌的蓝发少女身旁。

蓝发少女小抿一口，把有她脑袋大的木杯子轻砸在金属桌上。“磅。”

蓝发少女侧过身来，左手往后调整了下背在身后的骨制刻纹长枪的角度，挎着无表情的脸直直盯着春日那期待主人抚摸的小狗样：“我叫诛玄千，20级的大师级职业者。刚才帮你解决搭讪的小流氓就算免费了，欢迎你直接指派给我各种战斗的委托，我会收个公道价的。”干练，冷峻，帅，春日面对这么一位可靠的职业者当然是。。。

“玄千，同嗳组队吧！”不知该放在何处的双手空中颤抖两下，落定在玄千的大腿上。诛玄千也不知心里是什么反应，脸皮子就是张肉做的无波古井，打量了下春日背上的弓和耳朵。

“你是森精灵吗，怎么脸长得和人类一样。”对于组队什么的暂时忽略，而是考虑起了生物学。

“嗳是。。。”春日想起了自己离家出走当天见到的，这几天梦里也不断忆起的母亲的身姿，迟疑了一下。

玄千微微前倾站起，伸直了手拍了拍春日的肩膀，力道大得能开核桃：“组队可以，我正好接了个需要有人帮忙的委托，你来帮我次忙吧。”脸凑得很近，一股酒气喷在了春日脸上。春日花了很大的注意力才克制住不去像长跑后的狗狗大口吸气。

一口饮尽，诛玄千留下杯子走了：“明天这个点来这儿等我。”

没走出多两步，停下来回头微笑：“你那一脚很棒哦。”算是头一回见到一米五高的小女孩，玄千脸上有"无表情"以外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