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国王与教宗
所谓【神行门】，指的是地面上一幅巨大的紫色魔法阵。圣堂卫士可以往其中注入【圣灵力】，将通往遥远之地的【隧道大门】打开。人或车马走在其中，不用多久便可穿越千山万水的旅途。据唐说，这个机制也是他为了弥补游戏原生设计时的BUG，临时加上的。
“什么BUG？”在伊扎克往神行门里注入圣灵力的时候，我问唐。
“这个企划一开始的野心是很大的。”唐说，“游戏制作组原本打算做一个四千万人口的大王国，但是后来发现当时的家用电脑难以负荷这么多人数，于是缩减到一百万。可是这样一来，原本设计的巨大国土就立刻显得太空旷了。”
“这个国家……面积有多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五十万平方公里。”
“好像不算很大嘛？”
“可你要想想全国只有一百万人口！”唐严肃地说道，“你说每平方公里才有多少人？”
“2……2个人？”我顿时觉得十分恐怖。“这还能算是一个国家吗？”
“哼，这种国家也不是没有了，不过我那个世界也没有几个。因为这种人口密度，原本设计的中世纪封建王国或是绝对君主制国家都不可能实现了，变成了现在这样人口集中分布在八大资源充足的聚居地的原始国家。不过这里实行的不是奴隶制或封建私有制度，而是建立在定期义务劳动之上的半私有半集体经济，所以我把这些聚居地取名叫作【公社】。”
“原来如此……可为什么这个国家里还会有女王呢？”
“国王其实是【部落联盟英雄领袖】的后代。”唐似乎有点不耐烦了，皱起眉头，“你这么急着了解，我一时也不好给你解释完啊，别急，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呢……”
“我们才没有！”我急忙反驳道，“你不说就算了，没人想知道这些！”
“兹嗡！”突然，一道巨大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拌嘴，伊扎克站在法阵的中央，擦了擦几乎汨住眼睛的汗水，叫道：“神使大人！门要开了！”
随即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巨大的金色闪光，待光芒褪去，一扇大概五米高、六米宽的金色拱形大门矗立在蓝天之下。可以看到构成大门基本材料的是某种发光粒子，即便在阳光之下也十分耀眼。
“你干嘛开这么大的门？”唐走过去对伊扎克说道，“看把你累的！”
“哈，为神使开门岂能小呢？”伊扎克深呼吸了两口，恢复了平静。“怎么样神使大人，凭我的力量开这扇门，也只用了一分多钟的时间。”
“嗯。”唐点点头，“要是低阶圣堂卫士的话，至少得两个人才能打开门，还得比这小一半！不过……”他拍拍伊扎克的肩膀。“你还可以变得更强。等你升到传奇圣堂卫士，就可以直接坐圣鹰，不用开这破门了！”
“多谢您的期待！”伊扎克显然喜出望外，“我本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达到芙蕾雅前辈那样的地步的……”
“好好努力嘛，一切皆有可能。那，莉莉薇，我们走吧！”唐向我这边招手。
“哦……”我慢腾腾地走过去，心里想着：“干脆你们自己走掉算了……”
“等等——”突然，这时候有人的喊声从我们身后传来，还不只一个两个人。我们转头看去，发现有一群人簇拥着一辆马车，朝这边赶过来。
“请等一下！”来不及挥开他们扬起的尘土，一个管家模样的大叔就跑到我面前，用恳求的声音说，“小姐，我身后是尊贵的、女王的财政大臣的马车，我们要到王都去。请允许我们一同穿过【神行门】，好吗？”
等我从惊吓中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金色大门缓缓打开了，里面露出来的是一条波光诡谲的隧道：它的墙壁、天花板和地面围成一个曲线，并且其紫色光粒组成的表面也像水纹一样跳动着，更加显示出一种不确定性。我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到其他人丝毫没有对此感到惊讶的样子。
“你这个世界里到底还有多少BUG？”我白了唐一眼，“补丁是不是都快把游戏本体给掩盖了？”
“没有！”唐很自信地说道，“我又不是那种做BUG附带做游戏的公司，再说这也只是一个设计上的问题，而不是程序实现上的。”
“难道还有程序实现上的问题？”
“这个……”唐忽然支吾起来，又把头伸出车窗外，“哎，这个地方画得其实挺不错嘛！”
“什么地方？”我不明就里也起身往他那个方向看。尽管很快发觉他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但我的目光还是被什么事物吸引住了。
“那个，不是诺拉真吗？”我惊讶地指向财政大臣人马中的一个斜戴贝雷帽的小伙子，“他也来这里了？”
“不是。”唐探头看了看说道，“他们只是衣着比较像而已，诺拉真现在在图尔镇呢，他去造纸厂做工了。”
“造纸厂？”我疑惑道，“那种大家伙不应该喷出滚滚浓烟，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吗？怎么之前我在镇子里一点没见到？”
“你秀逗啊！”没想到唐一下子就滑稽地笑了，“这里是中世纪，哪有那种现代化的工厂？只是手工作坊而已啊！”
“哎，可这里不是有魔法吗？”我争辩道，“伊扎克不是说农民用魔法耕作吗？我来图尔镇的路上也见到了！”
“那是唯一的福利。”唐漫不经心地说道，“毕竟是剑与魔法的世界嘛，好歹让农民也会点魔法充充门面，可要是弄出魔法工业，甚至魔法朋克来，那就大大超出了这个游戏设计的初衷了！所以，肯定不能用的啦。”
“哦……”我恍然大悟了一会儿，但又疑惑于一点：“魔法朋克是什么东西？”
“这个……你以后会知道的。”
“可不要再告诉我是一生的时间！”
“不会，即便是你也没那么蠢的。”
“……我咬你信不信！”
【神行门】的效率比想象的还快。虽然因为人多的关系，伊扎克也不便快马加鞭，但我们还是在十分钟内就见到了隧道的出口。外面的天空，太阳已渐渐向西边倾斜。
这倒使我想起了昨天，和唐一起乘穿梭机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景。
“想必二位神使大人都是清楚的。”伊扎克一边赶车一边说道，“任何【神行门】都是不能直接通到王都之内的，这是为了安全起见。所以，我们现在来到的是郊外的【王田】。”
我再次把头从车窗探出去，发现外面果然是漫无边际的、黄澄澄的小麦地，只中间分开了一条碎石块铺就的大路，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
“还有很远吗伊扎克？”我忍不住问道，“我们都通过【神行门】了，到王都还要多久啊？”
“啊见习神使大人，我想以这个速度，我们应该能够在黄昏之前赶到！”
“唉！”我感到百无聊赖，垂头丧气。“这一路上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吃吃吃睡睡睡，在这个国家里移动也太艰难了。”
“古代都是这样的。”唐也难得打了个哈欠。“生产力不足的结果，而且治理这么大的国家根本不是出于人的需求，而是游戏设计，所以到处都别别扭扭的。”
“你就不能改改嘛……”我打着哈欠，把头埋进膝盖里。“我睡一会儿……等到了再叫我。”
“改是需要工程量的啊。”我最后听见唐有气无力地说道，“而且游戏原本的框架怎么突破嘛……”
……梦中，我突然发现自己又坐回到了高中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听着历史老师枯燥的、惹人打哈欠的讲解。但我不敢睡，因为他的粉笔头向来是不认人的。
“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老师老生常谈地讲道，“英雄人物虽然一时能起推动历史发展的积极作用，但归根结底不能取代人民群众在历史进程中的主体地位。”说完，他还表演似的附上一句：“同学们说对不对啊？”
“对！”我们像机器人编队一样，异口同声地答道。
然而，我一低头就瞥见前面座位的一个男生，竟然在桌兜里偷偷玩着游戏掌机！他似乎刚打赢一个大BOSS，对着弹出来的剧情对话窗得意地自言自语道：“什么叫救世英雄？啧啧！”
“害……”我登时脑子里冒出一句无奈的吐槽：“游戏就跟历史不同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对于那些追求刺激的玩家来讲，也许英雄史观才是人民史观吧……”
“啪！”忽然有人用什么硬东西打在我的头上，吓得我连忙站起身说道：“老师我错了！我不看人家玩游戏了！”
然而并没人来训斥我。等我定下神来，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昏暗的马车车厢里，伊扎克愣愣地站在门外，一只手还保持着邀请我下车的动作。已经下了车的唐则站在他身边，背手弯腰一副教导主任的样子。而他看向我的那种煞有介事的惊奇眼神，倒又像见到什么新奇车牌号的看门二大爷。
“你敢打我！”明白一切的我气不打一处来，瞬间就启动了真爱魔力变身，一把三尺长剑划开车顶，直接往唐的头顶劈去！伊扎克和车外其他接待的人当即手忙脚乱起来。唐则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抬起，“啪！”还是像在涅槃里那样，空手入白刃接了个严严实实。
“哼！”我瞪着他收起了剑，解除了变身。“哎呀！”然而突然有一块被真爱宝剑切开的车顶木板，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我的头上！
唐本来很平静的样子，见我这样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捂嘴偷笑。
“不许笑！”我抓起头上的断木板一把朝唐的额头扔过去，结果被他一低头就躲过了。伊扎克见唐身后有人，急忙一个伸手抓住了木板。说实话，这下如眼镜蛇般反应迅速，可惜我现在没心情夸赞他。
“呼……”本游戏的男主角见我抱起胳膊没了动静，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舌头打结地说道：“这，这这！神使大人这是？”
唐若无其事地对他摆摆手，“没事，神使也有脾气古怪的时候，你们要习以为常。”
这家伙！难道把我许诺的“忍受一个月”当作随便戏弄我的挡箭牌了？你这种人不要说攻略我，随便找一个老婆都不可能！哼！
“好吧！”伊扎克一甩手挥去头上的汗水和手中的木板，复又恭敬地说道：“两位神使大人！王宫已经到了，女王大人和教宗大人想要迎见你们二位，请跟我来！”
“女王……和教宗？”我想了想，说：“是你以前提过的安洁露和安琳吗？”
“对对！”伊扎克激动地点头道，“就是他们二位，请您和神使大人一起随我们去见他们吧！”
我跳下车，跟在中阶圣堂卫士的身后，但故意离那个高个子讨厌鬼远远的。
不远处，已经能望见【王宫】和【大圣堂】的轮廓了。听伊扎克和周围接待的人说，这两座宫殿是仅次于【神圣堡垒】的全国最高建筑，使用庞大的人力和圣灵力同时打造而成。【王宫】主体部分高30米，是平顶结构；【大圣堂】不算环绕穹顶的四座尖塔，也是30米。两座建筑都用洁白的石料与西河中的黄金制成，只不过按照【圣训】的规定，【王宫】多用石头，【大圣堂】多用黄金来装点。
“那黄金就是来自这条河里！”伊扎克指向我们的前方，那里果然有一条宽阔的大河，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波光。顺着美丽的河水往上游望去，发现两座恢弘的建筑已经初露峥嵘。只不过，要到达它们那里还须经过一条石砌的宽阔长桥，听伊扎克说，这就是【英雄桥】！
“您应该知道我们这个大陆有一座【兄弟之桥】。”伊扎克停下来，一脸感慨地讲解道，“虽然它暂时已经被破坏了。不过，在我们西王国也依然保留了一座同样伟大的桥梁，就是这座【英雄桥】。它原名【辉煌桥】，是七十年前为了纪念【辉煌的奇迹】所重建的。只不过大家后来一致认为，【辉煌的奇迹】之所以能够实现，主要还是【九烈士】的功劳,所以后来还是改名为纪念他们精神的【英雄桥】。想必神使大人对此也十分清楚了。”
“啊？”我正想发出疑惑的声音，不料唐立刻说道：“对！但你还是再讲讲吧，这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
“是！”伊扎克更加兴奋了，眼睛里闪着光，整张脸也泛着红光。但当他咳嗽了两声开始正式讲时，声音反而沉静下来，他凝视着那座桥，眼睛快速眨着。
“七十年前，那时【兄弟之桥】崩塌已二十年了，安洁露女王和安琳教宗执掌大权的日子，差不多也到了这个数。举国上下，对于能否继续抵挡魔军的反扑，都忧心忡忡。因为那时国中原本的高阶圣堂卫士几乎都已去世，常规军力又在前线反复的拉锯战中消耗过度。谁能拯救西王国呢？人们还来不及深思和祈祷，敌人就已经杀来了！他们是魔界的两大领主——班尔吉和别西卜，他们在大魔王拉伯林斯死后接过了他的衣钵，统一了整个魔国！面对这样气势汹汹的强大敌人，西王国人民使尽了力气，但还是节节败退。终于，魔军击穿了八大公社，一直杀到了这西河之前！”
我看着伊扎克一副深情讲述的样子，又见到他附带上自己的手势，真有学校朗诵比赛那个味道了。不过，我应该保持严肃，因为事情听起来的确不太吉利。看向那平静如丝带的西河，我难以想象它曾面对着千军呼啸，万马奔腾。
“攻到这里来也太可怕吧了？”我说，“这不是说明整个国家几乎都被打穿了吗？”
“是的，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国内那时又没有足以抗衡的神圣军力。”
“青黄不接就没办法了，那你们怎么没有……”我差点把“没有灭国”这四个字说出口，连忙咳嗽了一声，说：“那你们也没有放弃，最终还是击退敌人了是吧？”
“对！”伊扎克握紧了拳头，抬头看向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他的眼神里满是斗志、悲愤和崇敬，仿佛那天是烈士的血染成的。“虽然是这么绝望的局面，但西王国人绝不放弃！国土虽大，西河之后就是神圣的宫殿！女王和教宗站在巍峨的宫殿大门前，借助圣灵法沉着指挥着整个王都的军队。敌人如山洪一般袭来，如海啸一般扑来，密密麻麻遮蔽了天空，但它们却无法通过这西河，因为这里有着神给魔设下的结界！”
看着他这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倒又觉得像是六十年代样板戏电影里的那种主角了。仿佛地主老财和反动派的军队已经扑向革命根据地，主角义正言辞地痛斥着队伍里产生投降倾向的干部，高喊着“革命必胜”！
“结界是神为人所设的最后一道屏障。”这时候唐突然淡淡地开口了，“但是人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胜魔军，完成神的考验。所以，结界是有唯一的入口的，必须依靠人力来守卫。”
“对！”伊扎克点点头，指向那座如玉龙一般跨越西河的洁白石桥，它明显已经经过了多次翻修，完全看不出当年战乱和沧桑的痕迹。“入口就是这【英雄桥】！当时它还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显眼的装饰，但那时却成为了王国最后的生命线所在。几位高级军官和中阶圣堂卫士，发誓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它。他们带领着一小批精锐部队，守在桥头，迎击着汹涌而来的魔界大军。”
“他们有多少人？”我连忙问道，“我说那些……【英雄】们？”
“三百。”
“那魔军呢？”
“保守估计……也有十三万。”
“那怎么打呀！”我心里不免“咯噔”一下，这种差距，已经没可能抵挡了吧？
“不能打也要打！”伊扎克从面色沉重又变成慷慨激昂，“因为这就是人民的……”
“其实差距比你预想的小。”唐这时冷不防打断道，“因为【英雄桥】上最多只能站七十个人，从其他方向发射过来的远程攻击也会被【神圣结界】挡住。所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抵挡一阵子也是可能的。”
“啊，是这样！不过，那还是非常辛苦的吧！而且……”伊扎克又感伤地低下头去，“他们全部都牺牲了。”
“嗯。”唐点点头，微笑道，“他们是好样的。”
说完，他突然迈开脚，朝【英雄桥】上走去。我们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路上了桥。
这桥的桥面挺瓷实的，踩上去就会发出“咚咚”的声音，再加上左右护栏都雕刻着士兵们的微型塑像，造型威武庄重，工艺精雕细琢，让人感觉不是走在桥上，而是已经进到了一座海滨的宫殿里。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地带，原来在桥的正中央是一个过渡的平台，平台中心矗立着一座庞大的雕像群：一、二、三……一共是九个人，九名形貌各异、伤势不同的披甲战士，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互相扶持着，凝望着我们来的方向。
“啊，这就是【九烈士】的塑像了。”伊扎克站住了身，以崇敬的眼光注视了那些雕像几秒钟，之后转身小声对我说道：“即便是王都的贵族来到这里，也要行注目礼，并且不能大声喧哗。”
我注视着这些早已作古的战士们，他们看起来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身高体貌也各有差异。甚至你看着他们各具特色的眉眼、嘴角以及服饰上带有个人鲜明特征的装饰品，都能想象出他们的性格实在也有很大的分歧。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的面容却惊人的一致：坚毅、平静，还有……希望。
唐突然走过去，把手按在其中一尊雕像上，也不说话。伊扎克本来有点吃惊，但想了想也让其他人不要阻止。
我看到唐缓缓地触摸着那些雕像，好像是在抚慰故人的面庞。之后，他又坐下来，看着雕像长叹几声。
“你怎么了？”我纳闷地走过去问道。“你又弄什么把戏？”
“这些人，很厉害啊。”唐莫名感慨着，“神那时没有对他们伸出援手，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即便如此，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就是人的意志。”
“那个……我想神一定是有自己的安排的吧！”伊扎克连忙说道，“神他……也许是想借此激发出我们的潜力，最不屈不挠的精神力量。无论是【九烈士】，还是【辉煌的奇迹】，不都是在这种绝境中被迫激发出来的奇景吗？”
啧啧，还在为他辩护呢？你们崇拜的那个神就在你们眼前，他根本不是出于什么神圣的计划，而单纯是想让你们把故事演得悲剧一点，壮烈一点，好让自己开心罢了。此刻，他又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好心！
“嗯。”唐平静地站起来说，“继续走吧，去见她们。”他肯定也并不真的把伊扎克的“情怀”放在心上。
“……是。”
“等一下。”我叫住他们问道，“你们还没说完呢？之后怎么样了？【辉煌的奇迹】是什么？就是那个拯救了西王国吗？”
“这……”伊扎克十分惊讶地看向我，我感觉他整个人都傻了。我真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辉煌的奇迹】就是一种仪式！”唐果断地大声说道，“把全王国人的圣灵力集中起来，一口气释放出去，以此来击退穷凶极恶的敌人！”
“知道了！”我捂着耳朵叫道，“不是说了不能在这里说那么大声嘛！”
“这是对你的警告！”唐故作严肃地厉声说，“莉莉薇见习神使，再问这么常识性的问题，就贬低你的神位！”
“什么？”我又怒火往脑门上冲，你这家伙又在这装腔作势地说什么？什么贬低神位，难道你还真的定了什么考核制度？就算有，本姑娘也不是你的考生！
“两位神使大人！”没想到伊扎克先慌乱起来，连忙摆着手劝架道：“请不要在这里动武！请求你们！这里是我们人类神圣的地方！”
……哈？看样子他是被之前马车里的事情吓出阴影了。
不过，我好像的确做的不对的样子……
这也都怪唐！谁叫他擅自给我这么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名分！我又没办法知道……
“对不起。”唐平静地说着，向九烈士的雕像鞠了个躬。
“……对不起。”我也只好有样学样地鞠躬了。
“是我错了。”最后，我终于没忍住，补充了这么一句。
倒不是真觉得自己负有全责，而是我觉得，期待唐那家伙认全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哦。”伊扎克的面容逐渐舒展开来，周围的人都放松地笑了。“谢谢！”
我们终于又继续前进了，不久就走下了桥。而小山一样高大的【王宫】与【大圣堂】，就矗立在眼前。
“凯旋门？”本来十分期待的我吃了一惊，这座【王宫】不就是法国巴黎的【凯旋门】吗？
“那是什么？”伊扎克当然不可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东西，也许他会以为是神界的玩意儿。
嗯，定下神来看，【王宫】的正面的确是很像凯旋门，都是通体洁白的、由大块石料一体化建成的巨大圆拱。不过作为一座宫殿，王宫“增肥”了许多，有两个宽敞而笔直的侧面，这使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方巨大的白色纪念碑，只有那些硕大的、近乎正方形的玻璃窗能让人立刻分辨出这是一个住人的地方。正面的拱形大门也一样，只是比【凯旋门】低矮了许多，在那上方节省出的空间，镌刻着一只银白色的雄鹰，它双翼如大门般展开，好像是来者不拒。
“您看见门头上的那只【铁鹰】了吗？”伊扎克兴奋地说道，“它是由【超铁】制成，也就是和我们圣堂卫士的盔甲同样的材质。”
“那很贵吗？”
“当然！它是重要的军事物资，装饰于【王宫】正是为了彰显王族最根本的军人属性！”
军人的王族吗？倒是挺像唐说的，所谓【部落联盟领袖】的后代……
“你有没有感受到这座宫殿的“冷峻”、“威严”和“雄伟”？”唐这时候又说话了，“它颇有从凯旋门那里继承而来的、所谓【拿破仑帝国风格艺术】的血统。”
哈？你说这个谁懂啊？我又不是艺术专业的大学生……
“但是你再看看门墩墙面上左右对称的那两块战士浮雕。”谁知唐饶有兴味地继续指点道，“它们与【凯旋门】的浪漫派浮雕不同，是新古典主义的风格。其实严格来说，【拿破仑帝国风格】也属于新古典主义，它们都是强调理性的美，与结构的庄严的。”
“行吧行吧，就算你说的都对。”我不耐烦地摆摆手，“外观怎么样并不重要，我们还是赶快去见里面的人吧！”
“那个……”这时候有几名穿着绿色礼服套装的接待人员，朝我们走过来。“诸位，女王与教宗陛下是在【大圣堂】接见你们，而非【王宫】，请你们往那边走吧。”
“这样啊……”伊扎克连忙朝已经走上王宫台阶的唐举起双手晃动，示意他目标是右侧不远处的第二座巍峨建筑。
与【王宫】比起来，这座【圣堂教会的心脏】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完全不同。它是雄伟的，但也是圆润的。你还会想到用【富丽堂皇】这个词来形容它，因为整个半球形的穹顶都被金箔覆盖，在夕阳下也熠熠生辉，别具沧桑。而且正面和侧面的那些巨大的教堂式彩绘玻璃，更是散发出一种诡谲的光，仿佛这座宫殿里隐藏着什么超凡脱俗的神秘力量，等待人们来发掘。
“那是！”我突然看到圣堂的拱形门头上，镌刻着一样十分熟悉的东西。芙蕾雅女士法杖上的那个多重圆环？
“那是【宗圣辉煌纹】！”伊扎克连忙解释道。他指向自己铠甲左胸上的印制图案，“它比我这个【普通辉煌纹】要复杂很多，是只有【大圣堂】和【传奇卫士】才能使用的，象征着最高的虔诚！”
原来如此……
“你不要只注意那个，看看下面那条锯齿状的金条！”没想到唐又兴致勃勃地指点道，“它是不是很像一连串跳动着的火焰？这就是【浪漫主义】的味道。”
“……”我瞪向他，终于忍住没把“谁想听这个”这几个字说出来。他也自觉没趣，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那个……那个标志是安琳教宗大人私自加的，”此时伊扎克忽然紧张地说道，“本来【圣训】里没规定【大圣堂】要做这么一个装饰品，可安琳大人非说这是【团结的火焰】，【神谕】也没有不允许，就……保留下来了。”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唐。
“嗯，没问题！”没想到唐立马转过身竖了个大拇指，露出一口大白牙。“很漂亮！”
……呸！难道你以为自己这个POSE很帅吗？一点感觉都没有哦？
“两位终于来了。”这时候从大圣堂的金边拱门里走出了一位身穿红袍，佩戴黄金十字架的主教模样的老人。他缓缓地走下台阶，到我们的面前停住。“教宗，与女王，皆已等待多时，请跟我来吧。”
说实话，他的目光有点冷峻，五官十分瘦削，语气也充满了威严，看上去就像那种特别不好说话的怪脾气爷爷。更别说，他的身材是如此高大，苍白的脸上又布满了皱纹，像是一块久经风吹雨打的大理石方碑。他头上那所剩不多的一抹白发，像是飘落到石碑上的几缕枯草，又被大雪所覆盖。
“那，【安德森主教大人】。”伊扎克小心翼翼地鞠了个躬。“属下就在这里等待吧？”
“嗯。”被称为安德森的红衣主教点了点头，虽然是肯定的回答，表情依旧十分严峻。
我和唐跟在安德森的后面，踩着长长的红地毯走进了圣堂内部。我们首先经过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接着又走进一条狭窄的长廊，之后便被满目的光芒所包围！天哪，这个教堂能坐万人吧！
但是这时候无比空旷的圣堂里却没有那么多人，甚至可以说，几乎一个人都没有。仅仅是走了一分钟以后，我才发现教堂的尽头有两个小小的人影并排而立。在她们的身后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金色魔法阵，其上方悬挂着一个硕大的金盘，可能有一张双人床那么大。顺着金盘往上看，我不自觉地抬头见到了那个如天空一般高远的、外面包着金箔的大穹顶。结果差点就晕了过去。
“女王，与教宗大人，他们来了。”
“辛苦你了，红衣主教阁下。”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女声回答道，“请您先回去吧。”
知道已经到地方了，我连忙拍了拍脑袋，定了定神，准备面见这两位西王国最尊贵的人物。然而等我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看到的却是怎么也没想到的景象。
两个……等身大小的少女人偶？？？
“嗯，请离开吧。”那站在右侧的“人偶少女”忽然开口了，声音如百灵鸟般婉转好听。“安德森主教。”
她们是活人？？
等等等等，我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的确是自己看错了，这是两名活生生的少女，只不过面容精致了些，身上的装束华丽了些，初看之下还以为是人偶而已。那名开口说出安德森名字的少女，梳着一头蓬松的粉色垂耳短发，身穿一套白底金边、层次繁复的吊带连衣裙，手上戴的是婚纱一般的纯白长手套，双手平握着一根看起来就像是纯金打造的权杖，其杖头果然也有一个【宗圣辉煌纹】的造型，并且中间还镂空成了十字架的形状。
“是。”安德森答应着教宗，缓缓转身向教堂大厅外走去。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目送他，却看到他也在回头看着这里。因为他的目光太过可怕，我赶紧转了回来，也不知道他回过头去没有，只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大厅里。
“可以了吧？”被尊称为【教宗】的少女转头问着她的同伴。这一位肯定是女王，因为这里没有别人了。但是，刚才那位老奶奶的声音是？
“嗯。”女王点了点头。虽然已经猜到了真相，但亲眼看到这样一位少女发出老妇人般的嗓音还是不免让我有些吃惊。“神使大人，我们恭候您多时了，请您上【通神台】吧？”
“好。”唐面无表情地回答着，从让开道路的两人中间穿过，一直朝那巨大的金色魔法阵走去。看样子那个就是所谓的【通神台】了。
但眼前的这两名少女真的就是西王国的女王和教宗吗？之前听伊扎克讲九烈士的故事的时候，提到这两位大人物指挥【英雄桥战役】的时间是在七十年前，登基的时间还要再早二十年。也就是说，她们如今至少九十岁了。但眼前的这两名少女，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也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如果说在这个奇幻的世界里，真的有什么青春不老之术，那么为什么女王的嗓音变老了，教宗却没有呢？
我下意识地重新打量叉手而立的女王，才发现她的穿戴风格实在是与身旁那位大不相同，简直就像是【王宫】和【大圣堂】两座建筑的差别一样。首先，她从上到下的服装都是深色的，再加上漆黑的遮耳中发，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朵乌云。其次，她那夸张的落地裙从上到下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的，除了领结处的一颗蓝宝石和头戴的环状金冠外，再无别的任何装饰。而教宗安琳不仅裸露着雪白的肩膀，长裙下还露出一双纤细光滑的大腿，连小巧的双脚一起包裹在精致的白丝袜里。再加上她全身的金箔和珍珠装饰……到底谁是女王，谁是灰姑娘啊？
“哎，您不上去吗？”教宗见我一直打量她，好奇地问道。
“哦，不用了……”我尴尬地摆了摆手。
“是嘛……呵呵。”安琳笑了，笑得很甜很安静。我想这才是她与女王安洁露除声音之外最大的差别：一个看起来温柔可亲，另一个表情严肃冷峻，就像刚才走出去的那位安德森主教一样。
哎……安洁露、安琳、安德森，听伊扎克说前两人是姐妹关系，都属于安氏家族，那安德森是？
“开始吧！”这时候唐严肃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他站在那巨大的金色魔法阵上，对那悬挂在空中的金色大盘高举起右手掌。盘中很快泛起天蓝色的光芒，就像是那日唐在西神关用来斩杀魔物的光刃颜色一样。那光芒从镜面中投射出来，直照到唐的身上，之后又突然化作一条拔地而起的光柱，冲天而去。大圣堂的穹顶被穿透了。紧接着，又仿佛呼似的，从天上降下一道更强烈的蓝光，如瀑布一样倾斜在唐的身上，过了三十秒才渐渐消失不见。
“嗯。”我看到教宗和女王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但安琳是微笑着的，女王的眉头却抽动了一下。
“恭迎神使大人！”
两人突然向唐行起了按肩+鞠躬礼，差点没吓得我跌一跤。说实话，伊扎克这个看起来就缺乏主见的小哥说什么“恭迎神使”也就算了，你们这两位如此高贵美丽的少女别来这套啊！可恶的唐，这一定又是你的恶趣味！
……难道，你是想收后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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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唐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便走下了魔法阵，回到我们身边。“那么仪式可以正式开始了。”
“开始【迎神仪式】！”不等我质问这个所谓的【迎神仪式】是什么东西，安琳已经把手中的权杖插在地上，这样高声宣布着。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我大吃一惊，可以说是今天所见到的、最震惊的事情之一了。
一排排身穿铠甲、英姿飒爽的圣堂卫士突然凭空在我们身边出现，他们手里还托着一个个金制的大盘，每个盘子中装着不同的食物：熟鸡腿、奶油（注：实际上鸡腿堡中一般用的是沙拉酱）、面包、芝麻，个个都堆得像小山一样。有两名高大威武的卫士还双人抬着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方形木桌，看起来很像我那个世界老家祭祖拜神时所用的那种供桌。人们把供桌放到唐的面前，又把盛有各种食物的盘子一一摆放在唐的面前。动作迅速又不失稳重、恭敬。
“嗯。”唐煞有介事地露出严肃的表情，盯着桌上盘子里放的各种食物。片刻后，他抬头问道：“依《圣训》，四盘之中，人该给神准备多少？”
“奶油一升，熟鸡腿十只、面包十个、芝麻二两。”安琳像报菜名似的说道。
“嗯。”唐点点头，又问道：“国王可用多少？”
“奶油一百毫升，熟鸡腿一只，面包一个，芝麻一钱。”
“教会可用多少？”
“奶油两百毫升，熟鸡腿两只，面包两个，芝麻三钱。”
“贵族可用多少？”
“奶油三百毫升，熟鸡腿三只，面包三个，芝麻五钱。”
“人民可用多少？”
“奶油三百九十九毫升，熟鸡腿三只，面包三个，芝麻十钱。”
“嗯……”唐再次满意地点点头。
然而，他突然脸色一变，厉声问道：“第五个盘子里装的是什么？”
女王与教宗相视一眼，沉默了片刻。最后，女王昂首说道：“是生菜，神使。”
“那盘子在什么地方？”
“在第三公社，神使！”
“什么时候能端上来？”
“这……”
安洁露沉默着，安琳开口了：
“请宽限期限，神使！”
“好……”
唐盯着她们两人，缓缓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他说，“这是西王国收复生菜生长之地的期限，不然，你们二人中的一人！”他缩回了中指，两指指向两名高贵的少女。“将不生！”
噗！不生是什么意思？我差点笑出声来。然而，细细想过这两个字，我立刻明白了它们的真实含义——死？我看到周围如雕塑一样站着的圣堂卫士里，也有人稍稍骚动了一下。
“我愿领此责任。”沉默了片刻后，黑发的安洁露女王行着按肩礼说道。
“姐姐！”她身旁粉色短发的少女首现惊慌神色。
“没关系。”女王的声音冷酷又沧桑，甚至有点可怕。“区区【盗匪团】，王国会把他们一刀两断！”
“……谁来领受神罚，是神决定的事情。”唐平静地说道，“到时再说。”之后，他又行了个按肩礼，“我们都是神的子民。”
“我们都是神的子民。”其他人也同样回礼道。嗯，之前用这个都是做告别的，是不是意味着仪式结束了？
啊咧？是不是只有我没做这个动作啊？趁其他人的目光不在我身上，我赶紧把手按在了肩上，不过没有喊出来，免得被发现后太羞耻……真是的，都怪唐胡乱搞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
撤下了那些所谓的贡品后，女王示意让大部分的卫士都退下了。之后，教宗安琳走上前对我们说道：“请两位神使大人今晚就在【大圣堂】休息吧？我已经命人准备好房间。”说着，她把权杖放到一名单膝跪地的圣堂卫士托着的金盘上，提着裙子对我们行了个曲膝礼。“还请二位不嫌弃。”
已经晚上了吗？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宫殿里倒也看不出什么。
“嗯。”唐点了点头，突然又换了不正经的声音，指着我问道：“我们二人一间吗？”
“不要！”我连忙对安琳摆手道，“别让我跟他一间！”
“哎，神界也是有明确的级别的吗？”安琳不解地问道。
“呃……”我想了想，说：“对！如果这样理解你方便的话！”
哼，如果我和唐之间真的有什么级别的差距，那肯定是变态级别……在这方面我甘认自己连最低级的都不是！
“那好，请带这位神使大人往塔楼去吧。”安琳吩咐完了一名圣堂卫士，又对我说道：“请您跟我一共来吧。”
“哦。”我跟在安琳的后面，缓缓地走向大厅一侧的楼梯，而唐则被带往另外一侧。哈哈，我们两个人终于分开了！气死你气死你，你不要这样埋怨地看着我啊！哈哈哈！
“女王大人。”在登上楼梯之前，我一回头偶然瞥见一名年轻的圣堂卫士面色严肃地走向正准备离开【大圣堂】的安洁露。我很快认出他就是刚才那个在队伍里躁动的橙发青年。他对女王说道：“财政大臣回来了，他说自己在【神行门】排队了，所以来得这么晚。”
“知道了。”安洁露面无表情地回答着，继续往外走。
“还有，教会、贵族和公社的代表们，已经在【王宫会议室】到齐了。”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安洁露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面色变得更加阴郁，说：“好，那就去吧。”
两人在一众卫士的陪同下走出了圣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