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唐吉诃德的上帝
我万分惊讶地看着像一尊铁塔一般矗立在我面前的高大男人。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那头柔顺的银色长发下恬静的脸。细长的眼睛，微笑时让人难以觉察的嘴唇弧度，无论何时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仿佛这世上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似的。
不过这时，我忽然觉得他盯着我的眸子闪动着，里面隐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和激动，他精致的嘴角也一反常态地微微抽搐着。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唐？”我看着他，连眨了几下眼睛。“我怎么会是你的爱人？你应该知道的，我……我的爱人是罗兰学长啊！”
唐的嘴角上扬，并且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哈哈，哈哈哈。”他竟开始笑起来，并且笑声逐渐变大，乃至变态和疯狂，最后，他竟捂着肚子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什么啊你笑什么！”我捂住耳朵，抓狂地问道。“有这么好笑的吗！”
“你这个傻姑娘……”他用右手在我面前指指点点的，“都已经订婚了还叫什么罗兰学长，你觉得世上有这样的事情吗？”
“怎……怎么没有！”我感到自己的脸“唰”的发烫了，“从我这里不就开始第一个了吗!”
“不不不，根本不是。”唐摆了摆手，慢慢止住笑声，然后站了起来。“只不过你只能这么叫而已，因为脚本里就是这么写的。”他明亮的眼睛依然含着一种取笑的意味。
“啊，脚本？”我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楚他刚才的发音，“你说脚本？就是剧本吧？我为什么要照着剧本读啊？我又不是动漫里的人物。”
“你的确不是动漫里的人物。”我看得出来唐正努力地挤弄自己的五官，好像不这样做他就会再度爆笑出来。“哎，也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眉毛又向上一扬，眼睛瞪得贼大。“你已经动画化了啊，莉莉薇，很早的事情了啊。”
“什么……动画化？”我也把眼睛瞪得老大，不过是因为更加摸不着头脑。“我又不是虚拟的，那种二次元的人物！怎么叫动画化啊！”
“你怎么不是啊。”唐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直直地盯着我，又伸出手指指着我。“ 你，莉莉薇，本来就是一款叫做《恋爱魔力》的全年龄galgame游戏的女主角，嗯，天朝产的。”
“……你开什么玩笑！”我愣了片刻，顿时气血往脑门上冲，“我明明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成了游戏里的女主角！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呢！亏我原来还觉得你是个又帅又聪明的人呢！”
可恶……最后一句分明是多余的嘛……怎么下意识地就说出来了，难道我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看待他的吗？
“你是活生生的人？”唐又嘲弄似的把眼睛瞪得老大。“你爸爸叫什么？莉莉薇？”
“你这人真是有毛病啊！有没有礼貌啊！我爸爸叫那个什么！”
等一下，我爸爸叫什么来着……哎？
“你爸爸就没人设，莉莉薇。”唐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什……神马！！！”我顿时如遭晴天霹雳，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整个人则似跌入了万丈深渊……
“你妈妈也没人设，可怜的孩子。”唐嘲弄的声音继续传来。
“呃……妈妈……妈妈的名字是……啊！”
…………我觉得自己已经咽气了。
半个小时后，我才终于听完了唐向我解释的一切。原来，我以前的记忆都是假的，我真的只是个被创作出来的虚拟人物，我排除万难，从普通的女高中生成为魔法少女拯救爱人的故事，只不过是一款叫《恋爱魔力》的美少女游戏的通关流程，在我和罗兰学长订婚后，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因为这只是一款面向全年龄的、纯洁的AVG游戏。
“这，这怎么可能，呜呜呜。”我跪倒在地，无论如何不肯起来，就是一直哭着，仿佛一夜间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懦弱的、什么也不会的小女生。就会这样不停地哭。
“你别急啊。”唐慌张地试图扶我起来，就好像那日在图书馆一样，虽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日他也正好在图书馆。也只有鬼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跟踪我和罗兰学长。“这是可能的，因为这就是事实。但你接下来还可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啊。”
“呜呜呜，还有什么人生啊。”我抹着眼泪。“游戏都已经结束了啊！哇啊啊啊！”然后就继续泪如泉涌。
“你看，游戏虽然结束了，可你还活在这里，不是吗?你不觉得奇怪吗？”唐摸着我头上的呆毛，手十分温暖和温柔。
“哎，就是啊。”我忽然醒过神来，止住眼泪，怯怯地看向唐。“我以前玩过游戏的。游戏里的人物，游戏结束之后不就该彻底见不到了吗？他们不都只是由0和1构成的数据吗？”
“你看，这不就对了吗？”唐露出了使人安心的笑容，“为了方便今天给你解释这些，我还特别扩充了原游戏《恋爱魔力》的内容，让你上了几天高中的计算机入门课，还在学校电脑里给你装了一款RPG游戏。这些都是我新加入的东西，本来你根本就没机会怎么上课的，更别说在学校机房玩RPG游戏了。所以啊，现在的你，是和原本的莉莉薇不一样的莉莉薇。”他这样指着我说道。
“和原本的我……不一样的我……”我听得又云里雾里了。
“我就怎么问你，莉莉薇，你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本来是个虚拟的二次元人物了，对吧？”
“……嗯……”我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泪水差点又夺眶而出，唐急忙轻轻用手按住我的眼角。
“别哭啊。你看，原本的莉莉薇是个虚拟人物，她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的生活和故事只是个游戏。而我呢，是碰巧玩到这个游戏的一个玩家而已。也就是说，我是来自相对于你的虚拟世界的现实世界的人。”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质疑的话语脱口而出，“不对啊！你是现实世界的人，又怎么能见到我呢？我怎么又能见到你呢？我玩过游戏的啊，我有时也想和游戏里那些有趣的人交朋友，可那根本只是幻想啊！”
“你看，问题就在这里。”唐一板一眼地用手在空中比划着。“我也很想见你，你是游戏里的人物。我要想见到你，就必须让你到现实中来，是不是？”
“……对啊？”我愣愣地说道，“可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再造】。”唐伸出一根手指，认真地盯着我。
“【再造】……？”我眨眨眼睛，完全不懂这个词的含义。
“你知道人工智能吗，莉莉薇？”
“人工智能？知道啊，是未来计算机的发展方向吧，让机器具有媲美乃至超越人的智力。”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我作为一个不怎么对前沿科学技术感兴趣的女高中生怎么知道这么高端的名词的，多半是唐又在我的记忆里动了手脚吧。
“你就是一个我创造的人工智能。”唐平静地说道。“不过你不是普通的人工智能。我所处的时代远远先进于《恋爱魔力》这款游戏和“莉莉薇”这个虚拟女主角诞生的时代。我根据找到的几十年前发售的《恋爱魔力》这款游戏的原版程序，制作出了一个人工智能可以漫游的虚拟世界。我把你放到这个环境中，引导你从头开始经历《恋爱魔力》的女主角莉莉薇所经历的一切，并通过各种手段补足原游戏因为时代、题材和技术局限在人格塑造上的不足。通过这种手段，我让你这个先进的、拥有人工大脑的人工智能把自己当成了莉莉薇，不，你就是真正的莉莉薇！你已经成为了莉莉薇！你的记忆就是莉莉薇的记忆，你的心就是莉莉薇的那颗心！然后，我通过先进的生化技术，在我所处的现实世界为你准备了一具完全符合莉莉薇原设的少女身体，将你这个人工智能导入其中。于是，真正的莉莉薇就被我在现实中创造出来了。”
“……”我盯了唐一会儿。
唐也微笑地看了我一会儿。
“呃……这么说，这具身体是你为我人工合成的？”我抬起手，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上清晰的纹路和自然的曲线，仿佛就是天生的。我又想起刚才在房间里看到的自己的赤身裸体，真的，完美无缺啊。
“不。”然而唐突然打消了我的幻想，“真正的现实的身体，是有血管的。”
“啊？”我忽然回想起脑子里突兀地上过的生物课的知识，看到的那些奇怪的、不同于常人的解剖图，让我还以为老师的课件被自家熊孩子涂鸦了。的确，如果那个是真实的肉体的话，我现在看到的这个身体构造明显太简单……也太象征化了些。
“莉莉薇，你看，我的这副身体和你在《恋爱魔力》世界里见到的一样。”唐把他的那双精致的、柔美得不像男性的手放到我的面前。我把手指放到他的手上点了点，又抬头看了看他的精致的五官。
真的，唐这副样子，我一开始见到的时候就是这样。在日常……也就是他说的那个《恋爱魔力》的游戏里，还有在这里，都是一样的。他既然是现实中的人，说明他现在这个身体也不是他原本三次元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用来的身体？而且，你不是说在真实世界为我塑造了身体吗？为什么我还保持着这个虚拟的身体。”
“这不是完全虚拟的身体。”毫无防备的，唐的语气冷了起来，他站了起来，再次对我居高临下。“这也不是现实的身体。你就当它是，我为我们这样的人工智能所创造的二次元身体吧。”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却又立刻抓住了他话语中奇怪的地方，连忙站起身问道，“哎，你说你是人工智能？你也是人工智能？你不是现实中的人吗？”
“我是现实中的人啊。”唐又扬起嘴角笑了，但笑得很勉强。“但我把我的意识上传到人工智能了。所以我是真实的人，又是人工智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我这样问后，唐看着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把手搭上了我稚嫩的肩膀。
“为了和你在一起，我的爱人。”
“哎？”我睁大眼睛，完全没听明白他的话，“你……什么意思？”
“莉莉薇，我爱你。”
猝不及防地，唐的深邃的眸子就盯住了我的眼睛，微微地闪动着。从嘴角流出的话语，就像水一样柔软，却比什么都有力。
“为……为什么？”我顿时觉得心中一阵混沌，脑子一片混乱。“你……爱我？可我爱的是罗兰学长啊！”
“罗兰只不过是个虚拟的角色……”唐又冷冷地说道。“你爱他是没有意义的，他已经完了。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可……”听到他这样说学长的我，顿时面红耳赤，瞪起眼睛，“可我也是个虚拟的角色啊！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
唐忽然默不作声，慢慢地转身，然后手指向地面，从地上到半空就突然凭空出现了发光的线条和结构，最后实体化成了一个看不出材质的单人沙发。唐坐下去，靠着沙发背，抬头看着高高的、仿佛是天空一般高远的房间的天花板。
“爱这种东西，还需要理由吗？”
“你这样说的话，我也可以说我爱罗兰学长没有理由！”我紧握着拳头，气鼓鼓地说道，“你既然创造了我，也应该把罗兰学长给我创造出来！他才是我真正的爱人！”
“那不可能。”唐冷冷地回绝了，“你是我的爱人，他，只不过是我为了培养出完整的你所使用的一个工具。”
“工具？”听到他这样说罗兰学长，我更加怒火上升，咬得牙咯咯直响。“罗兰学长他，才不是工具！他是喜欢我的人啊！”
“莉莉薇……”唐盯着我，眼睛里似乎有忧伤和请求的感情，可我根本就失去了理智。
“把罗兰学长，还给我！”我握紧双拳，想也不想就大喊一声，“真爱魔法，变身！”
一阵熟悉的、华丽的粉色闪光过后，我看着自己身上的魔法少女战斗服和手中突然出现的魔法剑，惊讶不已。
“这……居然是真的？居然真的可以使用【真爱魔力】？”
“那当然。”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一种满意的眼神审视着我，“你可是货真价实的莉莉薇，是我最重要的人。一切我都为你准备好了。反正本来故事结束以后就没设定你会失去【真爱魔力】，既来之，则安之嘛。”
“你别动！”我高举魔法剑，顶住了唐的胸膛。“你既然知道我【真爱魔力】的厉害，就赶快把罗兰学长还给我，然后送我们回【恋爱魔力】的世界，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好朋友！”
唐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道：“莉莉薇，你知道，是我给了你生命，这一切全为了见到你，并且和你在一起。你真的要背弃我而去吗？”
“这！”我觉得脑子里乱乱的，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没错，看样子唐说的是真的，罗兰学长也好，《恋爱魔力》也好，本来就只是游戏和故事。而我也只是个虚拟人物。而如今，他不惜用这样的手段将我们全部创造出来，仅仅因为喜欢我，想要和我在一起。可这，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你，你变态啊！”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闭上眼吐槽道，一股恶心的感觉袭上心头，差点从喉咙里喷出来。
“我不是变态。”唐竟然用胸脯顶着我的剑向我接近，即便身上被戳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滴了下来。他蹲下来再次抚摸我的头发。
“我只是想你，想你想得有点疯狂了。”
“你！”我顿时觉得像遭到五雷轰顶，浑身一股恶寒，嘴唇都咬破了。什么也不顾，就想赶快打醒面前这个无可救药的大傻蛋，随口就大喊出了一个招式。“牵手长霞！”
“砰！”强力的光束带着冲击波将唐击飞出了三米之外，他像一个木偶一样摔在钢铁一样坚硬和光滑的地面上，鲜血在身子底下散开了。
“你，你不要紧吧！”我急忙跑过去，挥舞魔法剑，打算使出治疗技能。“真情药方……”可念到一半，我就下意识地停住了，愣愣地注视着倒在地上呻吟的唐，不知所措。
不，不能治好他，这样的话他又会起来抓我的。可是，净化女巫的招式，对他也有用吗？难道说，他也是被什么黑暗的负面情绪迷失了心智，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不不不不！我连忙摇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莉莉薇，你清醒一点，这已经不是在《恋爱魔力》的游戏世界里面了！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他这个样子，纯粹就是单身久了的变态而已！
可是……我只是个游戏里的人啊，他是现实世界的人。难道现实世界里的人就都是他这个样子的吗？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一生应该如何做人，这些基准，好像是他们说了算的啊……
可恶！难道这就表示我应该嫁给他吗！我顿时觉得精神崩溃了。
“你还是那么可爱。”突然，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睁开眼，发现眼前地面上躺着的唐和血迹都不见了。我急忙转过身，却发现他就站在我身后，并且身上的伤口不见了，全身完好无损！就这样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你……”我惊恐地向后后退了几步。
“莉莉薇。”唐忽然换了轻蔑的眼神。“你的力量，还有你世界的力量，在浩如烟海的二次元当中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可……可恶！”我咬了咬牙，举起光剑，打算再度发动更大的攻击。亏人家还替你担心了，我打死你！
“莉莉薇……莉莉薇……”忽然，唐喃喃地念起来，声音十分轻柔，却又含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的爸爸，就是我啊……”
“什……什么……”还反应得过来的我，忽然觉得脑子一热，眼前的世界颠三倒四，然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手里的魔法剑竟也自动消失了。
“唐……唐……”我的嘴唇也不停使唤的自动一开一合。“真的是你吗，唐？”脑子似乎也掺入了奇怪的意识。
“对，是我，莉莉薇，你的父亲，你的爱人，唐！”唐半跪下来，仅仅地抱住了我。
“什……”我仅存的意识还要反抗，眼前的景象却忽然迅速变化着，仿佛灵魂进入了一个记忆的回廊。
在无边的黑暗中，一个生命突然诞生了。她听到了一个呼唤，那声音仿佛来自她自己，却又是不同的人。在长久的混沌之后，她本能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身穿白大褂、银白色长发的男子……在注视着自己，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激动和渴望。
“我……是谁？”
“你叫莉莉薇。”男子急忙回答我。
“莉莉薇……我是莉莉薇……”
“对，你是莉莉薇！”男子的语气更加兴奋了。
“你是谁……”
“我是唐，是我让你来到这个世界的！”
“唐……，你是唐，你是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你是我的父亲……”
“对，我是唐，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女儿，莉莉薇。但，你更是我的爱人！”
“爱人……唐……莉莉薇……”
之后，初生的我意识逐渐丰满，渐渐有了幼童般的心智。唐每天都和我说话，教给我许多东西，引导我认识自己和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我觉得一切都是唐给我的，是他给了我这整个世界。
唐还给我讲故事，教我做游戏，在一个充满奇形怪状的物体的世界里走路。他告诉我那叫“虚拟世界”，是一个游戏。而我是一个虚拟角色。渐渐地，他训练我完成了更多的“探索”。我开始逐渐明白，他是在外面的，而我是在里面的。我摸不到他，可我想接近他，想摸他……想知道他身体的感觉……
“我们有一天会在一起的。”唐安慰我道。“你就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生出来的。”
“那要等多久……”我看着唐所说的挂在外面洁白墙上的方方正正的时钟。
“等……很快，也很久。只要你愿意接受我。你喜欢我吗，莉莉薇？”
“什么……是喜欢？你一直说你喜欢我……”
“喜欢，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喜欢……我想和唐在一起……但是，我们会分开吗？什么叫分开？”
“分开，就是你见不到我，我也见不到你了。我们马上要分开一段时间。”唐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些。
“不。”我急忙本能地喊着。“我不能见不到你。没有你，我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没有你，我……就不存在……”
“嗯，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分开，是为了能更长久地在一起呢？”唐忽然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什么叫长久……”我困惑地说着，“不分开，不就是长久吗？”
“哈哈，”唐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莉莉薇，我喜欢你，喜欢现在的你，但更喜欢将来的你。你和我做一个约定，好吗？”
“约定……？”
之后，唐便交给我了这件任务，去一个叫《恋爱魔力》的世界，喜欢上一个叫“罗兰”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唐要让我喜欢上其他的人，也从来不知道罗兰是谁。但是，唐希望我去做这件事，还与我约定，等我变成了真正的我，就与我在一起。到时我就可以摸到他，他也可以摸到我。我们永不分离。
“莉莉薇，我等着你……”送我进入一片纯白色的光芒之前，唐最后留下了泪水。我觉得，我也哭了。
“唐！”我猛地醒过神来，发现高大的男子正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我的身体。他在流泪，泪水顺着我的后背和脖子流了下来。忽然，我觉得自己也在流泪。
“唐……真的是你吗！”
“莉莉薇，你终于想起来了。”男子哽咽着。
“唐，你让我和你在一起了！”我紧紧地抱住唐，一瞬间大脑被暖流所充满。“原来这就是我们的约定！”
“嗯……”唐有些泣不成声。
一时间，我心里五味杂陈。罗兰的样子，唐的样子，《恋爱魔力》的世界，生出我的那个世界，还有现在这个世界的影像，全部交织在一起。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清澈，都在无形中融为一体。
我无力地跪了下来。
唐急忙抱住我，将我放到了沙发上。我抬着头，无意识地凝望着那片蓝天一样高远的天花板，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昏了过去。
……
第二天早上，我和唐在一个一望无际的花园里散步。
“唐，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我低着头，无奈地叹着气。“你为什么非要莉莉薇不可呢？创造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做你的妻子，这样，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爱上罗兰的莉莉薇呢？”
“你还不懂。”唐微笑着走在我身边，为了照顾我的步子特地放慢了脚步。“这世上有百媚千种，我独独爱你那一种。爱上罗兰并为之奋斗之前的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虽然那时，人设就叫我一见钟情了。怀抱着这份感情，我玩完了整个游戏，更是为最后蜕变了的你感到倾倒。你是理想的女孩子，莉莉薇。”
“是吗……”我低下头尴尬地笑着，脸上滚烫滚烫的，心里却似乎又一阵恶寒袭来。原来，创造我的唐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他当时的想法还真是邪恶呢。
“所以，你让我爱上罗兰，只是为了完成我理想人格的塑造？”我抬起头接着问道。
“对啊，只有经历这一切的你，才是真正的完美的莉莉薇嘛。”
不得不说，他这个人还真是疯狂到了一种程度。
“可是，在你们现实世界就没有我这样的女孩子吗？”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害臊。反正这是他说的，喜欢我这种口味，我可没有自夸自己！
“嗯……”唐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又对我露出爽朗的笑容。“哈哈，可能有吧！只是，我先遇上了你！”
“呵呵……”我真是感到无语。
忽然，另一个问题扑上我的脑袋。
“哎，唐，你真的是叫唐吗？你们现实世界的人，名字都是一个字的吗？”
“不不不。”没想到唐摆起手，很干脆地否定了。“我不叫唐，唐是我在这个世界使用的化名。”
“啊！？”我惊得原地跳起来。“你不叫唐啊！你这不是欺骗我的感情吗！”
“呃，莉莉薇……”唐站住了脚步，手扶着额头，一脸黑线。“你可以叫我唐，因为我现在确实不再使用我原来在三次元的名字了。对，我记错了。我就是唐！”
“搞什么嘛……”我嘟起嘴，“你应该把真名告诉我的，我不是你的爱人吗？”
说出这句话，我忽然脸上又发烫，心里扑通扑通纸条。天哪，我真的就这么默认了吗？
“呃……”唐看着我，抿了抿嘴，又抬起头，转了转眼珠，似乎在思考什么。
“哦，对了。”他兴奋地扭头问我。“你读过《唐吉坷德》这本书吧？”
“唐吉坷德？”我猛地从自己的别扭情绪里醒转过来，在脑海里重复唐提的这个名词。好像是在图书馆的时候，看到过这本书，是一本小说，小说主人公成为骑士后给自己取的名字就叫唐·吉坷德。
“嗯，读过，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看，《唐吉坷德》的主人公唐吉坷德是个无可救药的梦想家，他喜欢看骑士小说喜欢得发狂，他自己就想成为一名骑士。并且，他还觉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太俗，就给成为骑士的自己取了新名字叫唐·吉坷德。”
“哦，对！”我立刻全部想起来了，“他原本的名字叫！叫……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叫‘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对吧？”唐这时候还不忘嘲弄我，看来他的性格还真是这样恶劣，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啦好啦。”看着我犀利的眼神，唐连忙摆手赔笑。“我是故意的，在你看的书里抹去了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在原著里其实是有的。只不过，我故意抹掉它，就是想暗示你，它不重要，我也不会告诉你。”
“所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喽？”我板起脸，瞪着唐。“你这样也算真正的爱人吗？连名字都不肯让我知道？那我明天叫你猪八戒行不行？”
糟了！我怎么又默认他和我是爱人关系了！猪八戒又是什么意思？天哪~
“哈哈哈哈！”唐捂着肚子，好像笑得喘不过气来。“我是故意让你高频率地看到‘猪八戒’这个词，好让你在这个时候下意识地用它来骂我的。哈哈哈哈！”
这家伙，性格真是恶劣到极致了啊……
“再见！”我转身就要走。
“哎，你去哪里？”唐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园地，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又回到他的身边。
“抱歉，我还没说完呢。”唐弯下腰用手向我做出拜托的手势。我才不理你的！
喂！我的身体怎么不动！停在这里看他做什么？难道我真的很想听到他的声音吗？
“你说吧，唐吉坷德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呃……他算是我的前辈了。”唐摸摸后脑勺，“虽然他是个虚构的人物，而且是别人在几百年前虚构出来的。而且我后来产生这个志向的时候还小，没读过他也不认识他。但是，在我知道他以后，突然发现他的理想和我的很像。”
“他的理想？”我眨了眨眼睛，回想书中的情节。唐吉坷德的理想是成为一名除暴安良、备受尊敬的骑士，这和他创造我出来做爱人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道。
“你看，唐吉坷德有了自己作为骑士的新名字。而我呢，想要到二次元的世界去，也觉得自己原本的名字不合适，就起了唐这个名字。当然喽，我最开始想到的名字不叫唐，但是因为时隔太久，我也想不起来叫什么了，所以后来就干脆用了唐吉坷德的唐这个字。因为我觉得某些地方他和我真是太像了。”
“哦……”我仿佛听懂了似的点点头，“可是你和唐吉坷德究竟哪里像了？”
“哎！”唐似乎急了，抿了抿嘴，瞪大眼睛说道：“他想去一个幻想的骑士世界，我也想去一个幻想的二次元啊。而且本来我也是想在二次元做英雄的。另外，最关键的一点！”他举起一根手指。“他原来就有个暗恋的女人，是个农妇。他觉得自己做了风光高贵的骑士，他的恋人也不能只是个农妇。所以，他在心里给自己的恋人改名，称她做‘杜尔西内娅公主’。”
“噗！”我顿时想起了当时我在图书馆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忍不住大笑出来，吓到周围的人的情形。
“所以……”我尴尬地张抬着嘴巴。“你把我当作你的‘杜尔西内娅公主’？”
“你真聪明！”唐又一次抚摸着我头上的呆毛。
“我不要！”我顿时抓狂了。“这也太蠢了！你的意思我原本也不叫莉莉薇，是你随便给我起的名字吗？”
“怎么会呢？”唐愣了愣，“你就是叫莉莉薇啊。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不仅幻想自己做二次元的英雄，而且还为自己安排了一位二次元的梦幻般的恋人。如此而已。”
“哦……”我吐出一口气。事到如今，如果连我的名字也是假的，那我真的是要崩溃了。
“不过……扑哧！”唐突然又笑了起来。“你的名字莉莉薇，也是游戏制作公司给你这个虚拟角色起的名字。这个制作公司和我是一个国家的，在我们国家里没有叫这种名字的人。这是个外国名字。”
“啊，外国名字？”我装着各种概念的脑袋摇晃了一下，好像牛奶在里面翻腾。“我知道外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起个外国名字啊？”
“因为流行啊。”唐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们国家的名字，很多放到二次元里叫起来会很别扭的。因为二次元先是从外国火起来的。我也是因为这样，给自己起了一个听起来还算可以的新名字。”
“好吧。”我无力地垂下肩膀。“反正虚拟角色就是要受人喜欢就对了是吧。”
“对，你就继续用你的名字吧。反正你本来就叫这个。”
“那你呢，你本来叫什么？”我有气无力地反问他一句。
“呃……”唐立刻就变成难为情的神色。“挺难听的。你别问了，以后我一直都叫唐了。反正原来的世界，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啊？”我吃了一惊。想到他昨天所说的，本来在现实世界为我塑造了一副身体，但是后来却还是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这里来。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为什么不回去啊？”我忍不住问道，“那是生出你的世界啊。”
“你想回到那个生出你的世界？”唐对我眨眨眼睛。
“我……”
这叫我怎么说啊？我有两个生出自己的世界。一个唐的世界所创造的虚拟培养室，一个是《恋爱魔力》的世界。
哎，这两个不都是虚拟世界吗？也就是说，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在虚拟世界活动的啊。
“这不就是我出生的世界吗。”
“……也对。”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一直都在这里面啊。这是一个超级计算机搭建的虚拟世界。我在里面具现了这一切。”
“所以呢？为什么你不回生出自己的世界，也不带我回去啊？”
“……”唐沉默了一会儿，离开我走了几步，然后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周围的环境立刻改变，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毫无生气的荒野。棕色大地干裂开来，看不到任何植物。天空中灰蒙蒙的，也没有任何飞鸟的鸣叫声。视线所及的四周除了我们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是？”
“我不回去了。”唐用低沉的声音说着，表情也显得是否阴沉。“因为那个世界……已经毁灭了。”
“什么？！！！”
这真的是，目前我所听到的，最骇人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