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又清凉的宫殿内,众人已尽数散去。除两名一动不动的侍卫外,唯有弗洛米莫克维一人恭敬地站在原地,静静等候皇帝的指示。祂身着一袭素雅的长衣,银白的发丝根根分明,好似某种乐器的琴弦,烟灰色的双眼波澜不惊,仿佛装着一片被冰层覆盖的湖水。

待大门完全关闭,皇帝这才从瑰丽的蝴蝶王座上站起身来。如果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凯尔贝加法森,那只能是华丽又王霸的印度虎。祂迈着慵懒,敏锐,带有十足压迫感的步伐缓缓迈下台阶,不急不慢地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远处,几名园丁正修剪着皇宫宽阔茵绿的草坪,祂们忙碌的背影如沙盘中的蚂蚁般渺小,其中一个身影不敌天气的炎热,中暑昏倒在地上,即刻被皇宫内的侍卫抬走。

一根乌鸦的黑色羽毛,从巨大的落地窗前轻轻地飘落。两个太阳照耀出的金色光芒,肆意撒在凯尔贝加法森美丽的侧脸上,像一具精致的雕像。

“又一个‘双日季’ ,弗洛米,” 雕像的嘴唇动了动:“今早军中有不少将士也中暑了。”

“是的,今年较之往年更为炎热。”

“朕刚才看见,康臣还是老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担忧神情,只是这回什么也没说。”

“康臣部长目光长远,多年来一直忧心拉斯塔夫星的生存环境。想必航空部长希望申请得到研究经费和工程项目的拨款,尽快让拉斯塔夫人移居到单核恒星系中的移居星球。”

“朕想知道你的看法。”

“陛下,浩瀚的宇宙中,拥有两个或以上太阳的恒星系统,的确具有很高的不稳定性。恒星的坍缩,爆炸,彼此之间的碰撞,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发生。文明的诞生,发展,消亡,也往往就在一瞬间。我们所处的恒星系自然也不例外。在无法预测的未来,或将迎来无法抵御的灾变,在那时,拉斯塔夫星的一切生命都将消失殆尽。”

弗洛米莫克维静静地陈述着人尽皆知的事实,皇帝没有打断祂。

“早在上个世纪,我们就已经成功在宇宙中寻找到一个单核驱动恒星系。而13年前,在新潘两国秘密合作下启动的‘自然观察实验’项目的多份报告,也已证实了‘蜈蚣’与‘猎蝽’两颗行星的资源优渥,气候宜人。遗憾的是, 我们新印帝国虽以独步天下的生化技术和生化武装称霸世界,但在机械和特别是航天领域的发展却远不及潘恩。目前拉斯塔芙星上,唯有潘恩共和国具备星际航行的技术和能力,只是受制于高昂的开支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若要在未来掌握航空主动权,我们在如此重要的技术上必不能依赖他人。”

“这便是一直困扰着朕的问题所在。航天技术的发展,需要安定的环境,充足的资金和相关领域的专业人才。而目前的帝国,不具备以上任何一个条件。”

空中那颗小型的太阳,被一层白云厚实地遮住,在凯尔贝加法森的面容上产生一道阴影:

“距新印生化协会和潘恩官方秘密合作的‘自然观察项目’已经过去13年了,‘蜈蚣’与‘猎蝽’的生物报告早在两年前就已停止共享。随着近年巴布罗大陆大量发现可做为航天燃料的‘快燃玉’液态油田,潘恩方面又重拾了野心,只是一直以来惮于所向披靡的帝国生化军与基因核弹,蛰伏不动,静静寻找时机。如今,潘恩军方的军械武器装备得到了进化发展飞速,依然不可小觑。”

“陛下,潘恩一向觊觎帝国的财富与拉斯塔夫星的统治地位,但更重要的是,近年来其内部经济低迷导致的高失业率和移民矛盾早已积重难返,待发展到临界点必将做出极端举动。新上任的乐尔泽南以批判我们新印以及帝国的合法性轻易获得了民众的支持,此人不仅有发动战争的动机,也有这份胆魄。”

“你想说,帝国与潘恩,正随时处于战争的边缘?”

弗洛米莫科维没有否认,祂的语气依旧平静:

“好在,潘恩与我们新印帝国军力悬殊,且帝国拥有潘恩至今无法反制的王牌武器‘基因核弹’,潘恩不会轻易发动明面上的战争,只能在背后暗中搅乱帝国海外领地的秩序。如果哪天真的爆发热战,代理人局部战争的可能性更大。当然,这只是臣的愚见。”

凯尔贝加法森微微一笑:

“不错,这次巴布罗殖民地暴动的几位首领,大多已经以政治避难的通道抵达了潘恩。这样的事件,在未来还会往复发生。但是,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发芽,再如同燎原之火一般蔓延,最终失控。乐尔泽南已经走上了这条道路,民意与不可抗力将会驱使着祂吞咽下自己亲手种植的苦果。到那时,我们必须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

卫生大臣没有反驳,只是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我们新普兰印斯特民族,要想在宇宙中生存,必须先稳步立足于拉斯塔夫星。目前,在紧张的国际局势下,各国对于军部的投资都是头等大事,帝国暂时没有多余的资金来支持航空领域的发展。待潘恩或任何其他挑战者对帝国的威胁完全解除后,再从潘恩和其他地区以经济手段引进和培养相关方面的人才不迟。”

“你真的这么认为?”

“臣相信以新普兰印斯特民族的智慧与文化优越性,在未来的100年内一定可以实现太空移民。只是现在,我们必须先完成该做的事情。”

凯尔贝加法森定定望向弗洛米莫科维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眼,它们像是两堵厚厚的灰色屏障,挡住了内心深处的某种意图。在凯尔贝加法森看来,卫生大臣说的内容根本就是合情合理,表述时也条理清晰,更重要的是,弗洛米莫克维多年来的工作行动,也无不在服务着帝国与祂的世俗理想。但是,皇帝内心深处的直觉告诉自己,弗洛米莫克维表露出的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与祂的身份并不完全相称,就像财政大臣沙斯罗一样。只是,沙斯罗的根本动机更多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作为一个税收的天才,是帝国机器中最高效的一环零件,任皇帝游刃有余地使用。而弗洛米莫克维的追求又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新普兰印斯特民族的永垂不朽吗?

凯尔贝加法森望着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祂从落地窗前走向大厅中央,站到弗洛米莫克维跟前,用紫罗兰色的双眼望向祂,语气似乎轻松了一些:

“不说这个了,下周‘帝国竞技大赛’将会是有史以来最热烈的一届,并且这回有皇妃亲自参加,想必会观众的热情会更加高涨。”

“新印的四肢修复手术和脏器再生技术已经很成熟,皇妃陛下不会有事。”

弗洛米莫克维稍稍顿了一下,平静的语气丝毫没有影响祂散发出的自信:

“如果陛下不放心,臣可以亲自操刀。”

“朕不是担心这个。”

弗洛米莫克维没有接话。短暂的沉默后,皇帝还是开口了:

“朕刚刚在竞技大赛的名单上看见了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