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中的炉火,烘释房周的晨雾,可见度在方圆数十米,俨然一副世外人家的景象。廊下奔过的女孩,恰似雾化的精灵,银色的长发,捧起的果木茶杯,兴许装着人间至露。说这里就是世外桃源,一时也无人较真。

女孩肤色银灰,棕色的眼睛。黄色的连衣裙,素色的加厚长袜上,束着黑色的布带,履着同色的布鞋,它们就像阴沉的夜,垂涎她灿若星辰的笑容。这般想象并不奇怪,因为这里太像世外桃源了。以至于截然忽略了,少年击铁的声音,从此茫然若失,只恨一声便敲碎了理想。最多频频鄙视少年,黑色短发,棕色的眼睛,皮肤灰黑,汗水渗透下泛着亮光。白布衫因浸透而显斑驳,黑色的马裤,藤编凉鞋,居然没有内衬的袜子。

“哥哥,给我做个簪子吧。”女孩摇摆着少年空下来的手臂。

少年却猛地吐了出来,丢下杯子趴到水缸边上漱口:“朱莉!你把盐放的太多了!真是…我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才不会做簪子这种小玩意呢!”

自怨自艾的女孩听到最后,遂又喜笑颜开,半举起一对指块,堆在胸前:“哥哥锻造的剑一定能打败智人!”

可我都做了什么啊…少年躲在床底下紧捂着口鼻,与倒在血泊中纹丝不动的妹妹对视着。直到被拖出床底,意识才感受到了温度,冷热交替,浑身刺痒难耐。他深低着头并抓着头发,持以哭腔:“我…对不起…我错了…我要给妹妹偿命……”

半蹲在地的男人唇眉紧皱,将少年揽入怀里:“不管留下的是谁…都要好好活下去……”少年意外地转过头去,另一边的妈妈则跪着,用抹布擦着那片,已经没有纹路的地板。

“布埃利森,上来帮我拉风箱。”男人用脖子上的湿巾拭去脸上汗水,对坐在台阶上的少年说。

“够了…我受够了!”布埃利森扯断手上的一茎干草,作相扑状对父亲喊着:“我不想再和这些杀死妹妹的东西!有任何瓜葛!”

男人阴沉着脸,侧过身去:“没出息的东西!赶快上来!”

换来的却是布埃利森奔离开的背影,因而铁匠象征性地追出去并高声叫着:“有种就别回来!否则打断你的腿!”

次日中午,一伙强盗就把布埃利森押至铁匠夫妇的面前。为首的强盗摸着下颌,咧嘴笑道:“哎呀,我说…玛格姆先生,我们才不会故意刁难小孩子呢。你也最清楚,刀剑不长眼睛,小妹妹的死完全就是意外。可这个孩子故意来刁难我们,这就说不过去了。”布埃利森嘴巴被破布堵住,况且还被两个大人押着。他只能用眼神和含糊不清的叫声来让父母反抗,得到的竟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真的很抱歉,给大人们惹麻烦了。”不仅如此,铁匠竟屈身赔笑:“为表歉意,恳请诸位留下接受款待。”

“这绝对是一场诚意满满的交易!你看我们这些兄弟!瞅准了午餐时间才来的!”强盗头子上前拍了拍铁匠的肩膀,招手示意其他人朝屋里摇摆而去。

为母迅速上前拦住布埃利森,替他解开了绳子和封口布。恢复自由的少年,捡起旁边的石头冲进房内,不料同折返的强盗相撞,后者踉跄跌入不远处的大窟窿。洞中哀嚎声响成一片,布埃利森从坐中站起,手石小心翼翼走近一看,强盗大都被乱剑贯穿致死。蓦地,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

背摔出去的布埃利森扶腰爬起,对身覆盔甲的骑士斥道:“是那个人叫你来的吧!”围观的群众沉默着,一动不动。而骑士背过身,继续打砸着首饰铺。

布埃利森冲了上去,结果被一肘击中面部,倒退了几步,鼻血甚至从掩来的指缝中流出。可回忆起妹妹的他又发起冲锋,锁住了对方的脖子。骑士直接将自己扔出去,以体重一次击溃了店主。当胜利者起身见到众人诧异的表情时,方才意识到头盔已被少年脱去。

披拂的白色长发,淡蓝色的眼睛,惨白的皮肤上,有着几处伤疤。很明显,这是一个经过长途跋涉的穴居人。

“是吸血鬼!”人们喊道。终于,众人开始向她抛砸鸡蛋、蔬菜,有人险些把肉丢了出去,更换投掷物。驱逐声迭起:“赶快离开这里!”穴居人不知所措,而一味护着脑袋。

男人们抓起了务农工具,部分人挪上前一步。到了布埃利森这里,他身边刚好有一支散落的银簪,捡起后使尖头对准穴居人,喝问:“别过来…银制品可是你们吸血鬼的克星!”

话音刚落,穴居人嘴唇抖然变红,俨如成了另外一人,迈着优雅含蓄的步伐,旁若无人的朝工匠走去。妇女们最先带着孩子离去,而其他人又纷纷退回一步。布埃利森颤抖着,始用双手攥着银簪,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穴居人,叫道:“别过来!”

穴居人拢起头发扎住,夺下直刺过来的银簪,丝丝闪电钻出指间,瘫坐在地的布埃利森,失声念道:

“疯子…疯子……”

白发凌乱的女孩,被一群年纪稍大的孩子围住,她想要的不过是,他们互相抛投的布偶。当女孩咬了男孩一口,捡起掉在地上的布偶,匆匆一笑去拍打上面的泥土,更是惨遭群殴,依然将玩具护在身下。

“阿蕾耶,你是德古拉家族的后裔,需要的是战斗,而不是这种弱者才配拥有的东西。”女人夺走女孩怀里的布偶,将之丢到了燃烧着的壁炉中,随后半跪在地,按着冲向炉火的女孩,拨正其面庞:“作为穴居人,必须要有脾气,明白吗?”

“我不会对妈妈发脾气的。”阿蕾耶怯怯的说。

女人站起用力打了她一巴掌:“不要这样叫我,在你没有变的强大之前。”

炉火映的女孩的脸忽明忽暗。火光突然明亮,除了阿蕾耶,长桌前的其他孩子,都定格在大快朵颐,吃的满脸是血,非常满足。而她面前只有野菜。无奈下潜入储藏食物的冰窖,结果被兄弟姐妹反锁在内。女孩只能躲在里面装有新鲜肉的箱子里,出来还是高烧半月,在头痛、呕吐等并发症中痛苦的煎熬,几度欲撒手人寰。

自此以后,阿蕾耶对亲情更加恐惧。幼小身躯上的伤痕,居然多如战士。甚至连穿着都没有选择的权力,被迫由可散热的白色衣服,换成了聚热的黑袍,在阳光底下灼伤自己。而兄弟姐妹纵马谈笑,驱逐着燃烧的亲情。

阿蕾耶极为狼狈的游过河,骑士们方才一哄而散:

“那边据说流窜着一个‘鬣人’,她活不了了。”

“她早就该死了!丢我们德古拉家族的脸!”

走着走着,阿蕾耶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于是,摔下了山坡。

醒后,阿蕾耶在森林中寻找食物,遇到了一条充满敌意的毒蛇,中间躺着老鼠的尸体。可她苦笑着,毫不畏惧的走了过去。这时,身旁越过一个头戴黑色牛仔帽,背着弩和箭桶,扶帽微笑的白皮肤男人。侧脸大部分,覆盖着金色的头发。其衣着很无序,颜色相对简单,除了还有武器是黑色外,其他地方不是棕色,就是褐色。

男人用弩箭杀死了毒蛇,将蛇搭在肩膀上,老鼠装进口袋,阿蕾耶第一次怒视他人:“你是谁!”

只见男人弹了弹帽檐,露出碧绿色的眼睛:“范海辛!”

短暂的思索后,阿蕾耶瘫坐在地:“鬣…鬣人……”

“我就当你说的是‘猎人’了。看你这样子,可不太像吸血鬼啊。”范海辛挠了挠脸,目光攀上透着微光的树冠:“哪有吸血鬼敢在白天穿黑色的衣服,明显精神有问题,完全不值得狩猎。”

回忆起被亲人驱逐沦落至此,阿蕾耶颓然换作跪趴姿势,在泪水中切齿,道:“请你…杀了我……”

犹豫片刻,范海辛反身就走,招了招手,说:“好吧,就收你为徒了。”

阿蕾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确认:“你说什么……”

范海辛叹了一口气,回身时神肃抬指:“你看你不都行拜师礼了吗?”

“才不是那回事……”阿蕾耶干笑着:“你…到底为什么……”

些许的不耐烦后,范海辛捏着下颌:“当然是为了让你帮我对付吸血鬼喽。”

霎那间,阿蕾耶精神抖擞:“我是不会做出对大家不好的事情的!也绝不允许你去做!”

压住帽檐的范海辛,快步跑开:“那就最好看住我哦!”

“休想!”阿蕾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追了上去。

仿佛在走一个圆。她回来的这一天,兄弟姐妹,全部倒在了自己脚下,至不能再自行走动,而由仆人们架开。正当阿蕾耶准备得到父母认同时,母亲破口大骂:“逆子!你为什么会‘鬣人’的武术!”

阿蕾耶仍抱有期望:“可是…妈妈……”

女人打断了阿蕾耶:“不要这样叫我!我没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终于,阿蕾耶发出了不忿的吼声:“可是我把他们都打倒了!我已经变的足够强大!你们应该高兴才是啊!”

母女争吵之间,无不是嘴唇鲜红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你已背叛了穴居人!下次再见我必将取你性命!”父亲则是双眼变的通红,当着众人的面叫着:“滚吧!叛徒!”

此刻的阿蕾耶,内心五味杂陈,汇聚成一抹苦笑,再转化为病态的一声抽笑,指着母亲说:“老妈!你真是个随波逐流的可怜人啊!我一定会过的比你快乐!更有尊严!”

之后的几天里,布埃利森的首饰铺,总是遭到阿蕾耶的打砸,人们已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布埃利森依旧固执,伤至骨折也要坐守自己的“烂摊子”。就连施暴者都想不通,坐在了地上:“你这家伙…真的不要命了吗……”

“我不会再逃避了。”布埃利森空洞着眼神说。阿蕾耶盘腿坐起:“我叫阿蕾耶,之所以用希拉这个名字,是因为谐音圣经中的洗拉,她是铁匠之母,我以此来占你便宜。谁让你们创造出了银器,专门用来克制我们穴居人。以心换心,说说你的故事吧。”

在距离白垩市最近的一座山上,希拉、布埃利森眺望着底下的繁荣,他们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沧桑,尤其是布埃利森,已经坐上了轮椅。到此的原因,诞生于几年前。

夕阳西下,他们勒停马匹,布埃利森的故事也到了尽头,语气却不甘:“就是这样。”

希拉深深地注视着,布埃利森阴沉的脸际:“你以为妹妹是想要你做的首饰吗?”

恍然大悟的布埃利森转抬起头,藏起的泪水瞬间溢出,他切齿着,上下唇在颤抖。

“哥哥锻造的剑一定能打败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