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告别后，卡尔领着希尔莉雅上楼前往书房，爱莲则履行她的承诺，向管家询问空出的房间。
两人无言的走在楼梯上，气氛不寻常地安静，踩在柔软的红毯上，脚步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见。
「看到了吧，希尔莉雅，爱莲是纯真善良的孩子，希望你能和她好好相处。」
「纯真善良？行吧。」希尔莉雅漫不经心地回答，吹了两声口哨。
生气了？卡尔用余光打量着希尔，银发的吸血鬼少女双手抱在胸前，阴沉着脸。
「哎呀......毕竟人家‘纯真善良’，还是你‘唯一的’妹妹呢，当然得好好相处。」
果然是生气了。
一位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位是同母异父的妹妹。
如果是后宫展开，自然要围绕正主的身份群芳争艳，但这是妹妹啊，按理来说不会这样。
两件快乐的事情交织在一起，本来应该获得如梦一般的幸福时光才对！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别这样，爱莲是无意的，我替她向你道歉。只不过，在和父亲好好交流之前，你的身份还不能暴露，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加洛林家族的次子带回了陌生女孩，还是一只吸血鬼，一旦传言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被加以利用，圣座要击垮加洛林简直轻而易举。
女孩一拳打在卡尔背后，让他险些在楼梯上摔倒。
「切，我才没有和小姑娘生气呢，最令人恼火的是你啊。」
「我们人类社会，听话的妹妹才值得宠爱。」
「诶，难道我不听话吗？」
听话？你？卡尔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卡尔对希尔莉雅并没有那么高的期待，毕竟对方是神秘的吸血鬼，“听话”这个要求过于苛刻，只要不伤害他和他的家人，别惹太大的麻烦，就足够令卡尔开心了。
低期待意味着低付出，卡尔自然没想过像关心爱莲一样关心希尔莉雅。
他回想起《李尔王》里的台词，这份爱像盐一样，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人类啊。」
「嗯？」
「你在想一些很过分的事情吧。」少女嘟着嘴。
「啊这......意外地精准呢。」
果不其然，背后又是一拳。被女孩子殴打大感觉，也没那么差。
卡尔摇了摇头，生怕自己觉醒奇怪的东西。
「至少，听话的妹妹不会对长辈拳脚相向。」
「嚯？才二十岁的人类，竟然在血族面前妄称长辈？」
「难道我不是你的哥哥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唔......」女孩挠了挠脑袋，思考着什么。
仿佛灵光乍现，希尔莉雅连跨几级台阶，站在卡尔高处，手背在背后，微笑着弯腰，仿佛在草原上舞蹈的少女。
「你内心是抗拒的吧，让我当你妹妹什么的。毕竟，当哥哥当长辈是很辛苦的吧。」
「嗯....怎么说呢。」
「我可是血族第七公主，可别低估我的胸怀呢。」
「放心，没人会低估你的胸怀，只会低估你的胸......」
「嗯？什么。」希尔莉雅没听清。
「啊，没什么......」卡尔干咳两声，觉得这种玩笑很不合时宜。
「那么，希尔莉雅，你想说什么吗？」
希尔莉雅掩面笑着，眼神突然瞟了眼扶手。
嗯？卡尔没在意她的眼神，不知道她背后的用意，但潜意识使然，让他将手放在了楼梯的桃木扶手上。
「为了减轻哥哥的负担，在一些特殊时候，你可以不用当我的哥哥和长辈哟~~」
「哦？特殊时候，比如呢？」
「比如，惩罚你的时候。」
少女提跨一个完美的踹击，精准命中卡尔的胸口。
若非他的手提前放在扶手上，大概会滚到一楼去。
没错，少女瞟一眼扶手的意思，就是让他乖乖站好，可别滚下去。
回到书房，请希尔莉雅入座后，卡尔迫不及待地瘫坐在桃木椅上，柔软的皮质的椅背，舒缓着全身的紧张。
「太舒服了。」卡尔打了个哈欠，舒展着身体。
「你指的是刚才那一脚吗？」
卡尔刚想发作，映入眼帘的却是少女满是哀怨的眼神。暗红的眼眸闪烁的亮色，不知是悲伤的泪花还是企盼的眼神，像一只向铲屎官讨要猫粮的喵皇上。
戏谑与悲伤的怪异交织，卡尔咽了口唾沫。他不理解这个表情，但他明白，任何雄性都会在这种表情面前败下阵来。
让她伤心了可不好。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的好妹妹。」
「真的？」
「真的，我会将你和爱莲一视同仁的......你指的是这个吧。」
希尔莉雅满足地笑了笑，悠然自得地在座位上摇摆着身体。她的表情可谓轻松加愉快，与刚刚的苦大仇深截然不同。
果然是难对付呢，卡尔心想。
一个月来，卡尔从学院中请假投身家族事务，前往北境、东境甚至是铁十字联邦的部分邦国，探讨加洛林家族与他们的合作问题。
大部分具体事务有专人负责，家族部下各司其职，但涉及重要合作，总需要加洛林的家族成员压场。
相比年纪尚小且远离家族事务的妹妹，和坐镇雄鹰堡管理领地的哥哥，卡尔成为了唯一的人选。一路上多有磕绊，也有不少收获，让卡尔连续一个月高负荷运转。
然而，他没想到，最大的收获在旅途的最后一天，他望着眼前的银发少女露出微笑。
「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希尔莉雅？」
「没有哦。」
她自顾自地翻着抽屉，吃着刚刚找到的牛肉干。
吸血鬼也能吃人类食物，卡尔心想，也对，不能吃的话，她也不会接受爱莲的邀请。
「公主与臣民住在一起生活，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又开始了。卡尔心想，当希尔莉雅说着奇怪中二的话时，只要不搭理，就能避免尴尬吧。
话说，那包牛肉干是一个月前忘在这儿的，还能吃吗？看着女孩津津有味地进食，卡尔不太忍心告诉她。
一个月不会坏的，大概吧！
「当然，你是我的妹妹，这个家永远欢迎你。只要能够安心地生活在一起，我就很知足了。然后......」
嘴唇传来略带冰凉的触感。
希尔莉雅身体前倾，用食指轻轻封住卡尔的嘴巴，
「你依然在撒谎呢，哥哥。」
「六神在上，我并不想利用你。」
「你以为我会......算了。」
希尔莉雅右手托腮，蕴含光泽的银发遮住她半边脸颊，红宝石般的双眸如猫的眼睛，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少女的形象颇有几丝梦幻。
「哥哥，我知道你不想利用我。但是，你也不想‘安心地’生活，不是吗？你的眼神是这样告诉我的。」
持续几秒，二人视线的互换。
希尔莉雅想起昨晚的白水河边，卡尔安慰着哭泣的自己，他眼神里闪烁的火焰。
虽然才相处一天，她相信，她的哥哥，加洛林家族的二少爷，比自己想象得要雄心勃勃。
卡尔愣住了。过了几秒，他的表情略显严肃。
「希尔，你想好了吗？加入我们，你便不能和常人一样生活。」
「当然。从我觉醒成吸血鬼的那一天起......不，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正常人的生活了。」
帝都阴影，贫民区，恐怖的瘟疫，残忍的圣座，肮脏的血脉。回想这些，她紧紧抿着嘴唇，压抑内心的悲伤与愤怒，
「所以，你和你的家人打算如何动手呢？。」
「你猜对了，真让人吃惊。」
「我可是血族第七公主呢。」
少女偷笑着，戏谑中多了几分满足，卡尔也一样，嘴角微微上扬。心有灵犀的感觉让卡尔倍感舒适。
他嘴巴微张，不知说出什么。
在这之前，他曾在内心多次确认，虽然在关系好的人有很多，但在这个世界他只爱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妹妹，爱莲。
而现在，卡尔内心的扳机被什么扣动了一样。吸血鬼少女可能读懂了自己的想法，这种决心和默契，和他对爱莲的爱不同，这是一种更平等的，如遇知己般的情感。
初遇，重逢，死里逃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这般羁绊。
只是纯洁的革命友谊而已，他心想。
对于这与希尔莉雅邂逅的福分，卡尔下意识地想感谢神灵的眷顾，只是，他内心苦笑道，与吸血鬼为伍本就是对神的亵渎。没有神的祝佑，他们间的故事最终会美满吗？他不清楚，不过，加洛林从来不寄希望于神灵。
「加洛林与圣座的矛盾不是秘密了，昨晚的暗杀也能看出来，圣座教会已经撕破脸。但是.....」
「但是，重要的不是怎么暗杀，而是为什么暗杀。对吧？」希尔莉雅猜到他心中所想。
「没错，刺客理应便衣伪装身份，而昨天的五人，则是武装到牙齿的骑士，丝毫不掩饰圣座骑士的身份......不，也有可能不是圣座骑士。」
「否定哦，虽然我说过，你们人类普遍弱，但是在战斗精神上有很大区别......倔强的猎物总能引起我的注意，昨晚的敌人显示出了一种莫名的无畏，仿佛......」
「仿佛殉道一样？」卡尔回答道。
「嗯，没错哟。」希尔莉雅甩开卡尔拿牛肉干的手，将包装袋放进怀里。
「也就是说，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刺杀成功？也不对啊......」
卡尔摩挲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接触到了真相，却又忘记了某些关键之物。
「准确来说，是无所谓吧。就像我觅食人类一样，能找到鲜美的猎物当然最好，找到次品的话，也无所谓呢。」
「是嘛......」
希尔莉雅的比喻让他难以理解，反而感到战栗和害怕，提醒着他面前的女孩是恐怖的吸血鬼，吃人的怪物。
「冷静下来了吗，哥哥？」
「嗯？啊，是的呢......」
「请你再好好想想呢。」
卡尔摸了摸耳垂，叹了口气。虽说希尔莉雅是两百岁的血族，如假包换的长者。
但被一个稚嫩小女孩外表的人循循善诱，确实不是滋味。
「决策层利益永远在集体利益之上，圣座教会也并非铁板一块吧。」
「正是如此。」希尔莉雅满意地点了点头。
圣座内部若产生隔阂，教权受到打击，对加洛林来说再好不过。只要能在皇帝之前填补一些力量真空，家族的地位便能长久不衰。
那么，父亲大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卡尔觉得有必要亲自问问他。
至于对那群神棍，卡尔不打算客气。加洛林的利益、希尔莉雅的痛苦、昨晚的不愉快，新仇旧账一并清算。
「让我加入吧，哥哥。侍奉神灵之人的鲜血，想必是相当可口的吧，就怕女神大人们生气呢~~」
少女微笑，露出尖锐的虎牙，那是吸血鬼猎食的利器，硬度甚至远超钢铁。
卡尔摆正身体，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希尔莉雅，昨晚雇佣你刺杀我的人，是谁？」
「哦？现在才问，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卡尔并没有忘记，他宁愿以身犯险，让敌人继续藏在暗处，也不想将希尔莉雅卷进去，只是现在，她已经决定参与这场战斗，那就没什么顾忌了。
「几只街头老鼠，觅食都不想考虑的那种。」希尔莉雅肯定地说。
街头老鼠指的是帝都的地下势力，也就是俗称的黑社会，委身于黑暗的他们绝不敢对贵族下手，也极少卷入贵族间的斗争。除非有人指使，而指使者极有可能是贵族，或者圣座。
「既然圣座教会那么耿直，那倒也省事，哥哥作为目击者，若在皇帝面前对圣座进行质问，这可是谋反罪，足矣让他们身败名裂。」
仿佛看穿了卡尔心中所想，希尔莉雅提议道。
「当面质问的时机还不成熟。」他摇了摇头。
卡尔逃过感染者，从船上落水，然后又反杀五名武装到牙齿的骑士，这个过程本身就很令人难以置信，更何况，抱着隐藏希尔莉雅吸血鬼身份的心态，昨晚他俩将尸体沉入河底，而不是保留证据，这也不符合一般受害人的心态。
若贸然摊牌，引起帝国的详细调查，非但不能一着致胜，还有可能暴露希尔莉雅的身份。
「不过，你的建议值得采纳......不是当面质问，而是派人散播流言，添油加醋后，让民众和贵族们自行怀疑教会。」
流言有时候比权威更令人信服，人们往往不会拒绝阴谋论。
届时，圣座必然会忌惮几分，不敢贸然行事，否则就会坐实这些流言。
「街头老鼠，还和圣座扯上关系的话......我的心中可能有人选了。这里的辖区主教。」
卡尔嘴角上扬，心中默默回想那个人。
辖区主教，一个极其恶劣的人，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倘若女神们真的存在，怎么会愿意收这种仆人呢。
「我会派家族的执行人.....」
「您指的是我吗，哥哥？」
少女的微笑，可怕与可爱参半，有那么一瞬间，卡尔想为可怜的辖区主教祈祷。
「嗯，不妨。」
......
「嘛，血族七公主落难，历经千辛万苦完美复仇，挺浪漫的故事呢~~我亲爱的臣民，做好为公主而战的准备了吗？」
面对满脸洋溢灿烂微笑的少女，卡尔选择沉默。
根据经验，如果卡尔顺着她的胡言乱语，称呼她为公主殿下之类的，希尔莉雅会一秒恢复冷漠表情，并对他的“幼稚中二”冷嘲热讽，或者变本加厉地搞怪。
「等到家父回来后，接下来......」
忽然间，肩部遭遇重击。
「啊！好疼。你疯了？！」
见卡尔无反应，希尔莉雅对着他狠狠来了一拳，很贴心地没有打在原来的伤口上。
「居然不理我，太过分了！」
希尔莉雅涨红着脸，从座位上站起，撒气地将牛肉干的包装纸砸在桌子上，鼓着腮帮子走出书房。
「啊，这家伙。」沉默战术失败，比想象中的难对付多了。
自己制造尴尬氛围，然后转嫁给他人，没得逞的话还得恼羞成怒。
卡尔捂着被打疼的肩膀，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牛肉干已经空空如也，自己常吃的零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包装袋。
这是整整一周的量吧，他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