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还是刺杀？虽然对吸血鬼女孩而言，这可能没什么区别，但卡尔想弄明白自己为何而死。
「我想知道是谁买了我的命？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
「凭什么？」她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您不是说过吗？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您。」
「现在，我这个愚昧的凡人请求分享您的智慧。」
「说话变好听了嘛~~~可惜，我不喜欢油嘴滑舌的人类。」
希尔莉雅用书遮住脸，将视线偏开。
「先生您已是将死之人，我也不隐瞒了。进食人类，是我本意，至于进食哪些人类，则是别人的意思。」
希尔莉雅的话，透露出背后有人指使。而且，她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还不能掉以轻心，卡尔还不清楚，对方是来绑架自己的，还是刺杀？而且，究竟是谁，竟然有能力收买一个吸血鬼？他心中有些许不安。
「这样的话，小姐您也意识到了，我的身份和门外的那些死者，也有所不同。我是一位加洛林，克罗迪翁公爵之子。」
「让我活着，意味着赎金和筹码，杀了我，意味着一具尸体和一支复仇的军队。请您想想，显而易见，前者对你和你身后的老板而言更有价值。」
「是吗？在我眼里，你们人类都是一样哦，时而是食物，时而是蟑螂。」
「所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加洛林先生？」
少女轻声道，借着夕阳玩弄着指甲。
卡尔心头一紧。
没错，自己是猎物，而她是捕食者，花言巧语无法撼动自然法则。
他之所以能站在这侃侃而谈，只因为吸血鬼少女的一时兴起。
最要命的是，她，正在慢慢失去兴趣。
「临死之前，希望希尔莉雅小姐能向我提一个问题！」
「哦？我向你提问题？」感到疑惑的她没有用敬称。
「是的，您向我分享过智慧，作为凡人的我，自然也想报答您。」
希尔莉雅摇了摇头，轻拨着银色的发丝。
「吾乃生存了两百岁的血族七公主希尔莉雅，先生您看上去只是二十多岁的人类。我的智慧、经验皆远超于你，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您可以告诉我的。」
「您说的没错，人类的智慧不可能在您之上。」
卡尔深吸一口气，抬高了声音，
「但是！人类是多种多样的生物，有着不同的习性、行为、眼界......」
「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也得靠观察猎物本身来进行捕猎，比如它们在哪喝水、它们的迁移路线......猎人的智慧远超猎物，但通过与猎物的对话，他们仍然能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这就如同，小姐您与我的关系一样。」
「尽管您是这么的智慧、美丽、勇敢，但通过和我的对话，也可以得到有用的知识。」
「请继续。」
希尔莉雅迟疑了，对卡尔而言，这或许是一线生机。
「您问我任何问题都可以，万一能帮到您，于我而言，于人类而言，都是无上的荣幸！」
坐在桌上的希尔莉雅左右晃动着身体，思考着什么。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油嘴滑舌的人类，如果再有下次，就杀了你哦。」
「了解。」卡尔苦笑道。
若非看见女孩满脸洋溢的开心，他或许真的信了她的威胁。
「问题吗......」
女孩从桌上下来，与卡尔面对面站着。
没有了玩笑般的戏谑，也没有佯装的恼怒，女孩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回想着什么。
透过她暗红色的眼眸，他貌似能读出一点东西。
先是犹豫，再是失望，再是愤怒......
他不清楚这愤怒是对谁，但不是针对卡尔自己。
即使如此，也足够让卡尔感到害怕。
他咽了口唾沫，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或者说，她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如果，我问您问题，您能回答得了吗？」
「如果我知道答案，会回答您的。」
就算我不知道答案，也会装作知道答案的样子回答你，然后尝试拖延点时间。他没把下半句说出来。
「不过，如果我回答了，您会放过我吗？」
「当然，我以血族七公主，猩红降生，白色母马的骑士，黑夜力量的代行者，圣座克星，帝国人与先民的仲裁者，翡冷翠城主的名誉起誓，如果先生回答了我，我会放过先生的。」
「如果回答不了，我就杀了您。」
女孩歪了歪脑袋。
以这种编造的中二“名誉”起誓，看来是不会放过我了。
「嘛......也不期望能有答案......」
「您认识我哥哥吗？他叫卡洛曼。」
卡洛曼？这个名字没听过，但不要紧，编就完事了。
「这个名字我很耳熟。」
似是而非的回答，挑起对手的好奇心，逐渐瓦解她的杀意，再伺机而动。
只要挑起她的好奇，就暂时保住性命。
「真的？」
希尔莉雅半张着嘴。
但是，几乎一瞬间，她眼中的期望消失了。
「您并不认识他，只是想用缓兵之计来保住性命，没错吧，加洛林先生？我得提醒先生一句，在我面前，耍小聪明的人类都没有好下场。」
「而且，现在......我有点小生气呢。」
女孩抬手，那是一把滴血的利刃，如铁锈般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也许是恐惧到了极点，战栗化为麻木。
卡尔没有退缩，继续说道。
「我的确很耳熟，但这个‘我’，并非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而是，整个‘我们’。」
「哦？」
捕捉到少女眼神变化，卡尔冒险地摊开双手，强装悠闲自得地侃侃而谈，如他所料，面对如此大的动作，女孩的表情有所警觉，但没有立刻攻击。
「尊敬的小姐，您完成您的工作，大概已经杀了很多人，我不知道，也不介意。现在的我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不过，也许有更好的选项？您得明白，加洛林家族地位尊贵，家父克罗迪翁更是担任‘皇帝之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的眼线、人脉，如同一张缠绕帝国的‘蜘蛛网’，这张网的规模超乎您的想象。」
「把我当做人质，加洛林就是您的朋友。到时候，从帝都中央的皇宫，到西方边陲的沙漠，无论您的兄长在哪，我都有信心找到他。」
「况且，就算我辜负了您的期待，我依然是小姐您的人质，要杀要剐，自然随您发落。只不过......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家父可能会觉得颜面受损，到时候，加洛林这张‘蜘蛛网’，虽然伤不到您，但多少会给您带来一些困扰吧。」
巨大收益，渺小风险，与隐隐约约的威胁。卡尔几乎脱口而出，但是，
我疯了吗？竟然和一个吸血鬼谈条件，还威胁她？门外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卡尔有点后悔所说的话。
「您能做到吗，先生？」
她这算答应了？卡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言出必行。小姐能信任我，不胜荣幸。」
「当然，先生您是永远逃不掉的，您若能真正认识到这一点，我便会信任你。」
女孩脸上是渗人的微笑。
「而且，我可是血族第七公主希尔莉雅，公主信任臣仆，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奇怪的关系增加了。
「谢谢您，尊敬的小姐，您不仅仅是一名刺客，您有着自己的想法。」
「没事，相比找到我的哥哥，我不在乎那些生意。」
卡尔松了口气，侧面的敲打，三言两语解除了希尔莉雅与雇主的契约，女孩对此毫无动摇，看来在她心里，她哥哥远比刺杀任务重要。
不管怎么说，危机暂时解除了，卡尔心想。
当然，他可不想大费周章去帮助一位陌生女孩找哥哥，上面的承诺只不过一纸空文。
卡尔思考接下来的日子，如何在吸血鬼的监视下给家族和圣座教团通风报信，让他们组织讨伐队。
如果，如果她真的是血族。
讨伐血族，他在心中苦笑，倘若血族的力量如传说中那般强大，恐怕只有举国之力才能彻底消灭，他想象着那些贵族、教士们惊愕的表情，毫无疑问，这将是撼动整个帝国政治生态的大事件。
不过，如果能加以利用的话，这将是个起点，是一个改变世界的起点，卡尔的眼中仿佛闪烁着光。
他伸出右手。
「卡尔·德·加洛林，叫我卡尔就好了。」他再次自我介绍。
女孩愣了一下，她并不熟悉“握手”这个动作的意义，但她还是慢慢的伸出右手。
「我叫希尔莉雅。」
不应该是公主殿下吗？
希尔莉雅的手如很多女孩一样，如初雪一般白皙的肤色，娇小而软绵绵的。最令他吃惊的是，并不像预想中的冰凉，虽然不及自己右手，卡尔确实能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体温。
看来这个世界的吸血鬼和自己的认知不同。
遭遇凶恶的血族，捡回一条小命，还能握着女孩的手，实属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可以的话，多牵一会儿希尔莉雅的手也不错......
等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被女孩紧紧握住，一时竟然挣脱不开。
「那个......希尔莉雅小姐，握手这个动作，持续一两秒就合适了。」
「......」
希尔沉默着，拉着他的手，上前两步，停在卡尔跟前，胸口紧贴。
她将右手伸到卡尔的脸颊，轻轻抚摸。
「请不要......」
女孩锁紧眉头，示意他不要讲话，脸上平淡而严肃，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戏谑。
她的指尖从卡尔的脸颊滑落，经过颈部，停在胸口的地方，缓缓地将什么东西抽出，那是他藏在衣服中的项链。
卡尔反应过来，希尔莉雅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他戴在脖子上的项链。
她将项链上的饰品放在手心，细细凝视着，细绳串着某种名贵木质的木符，其上的纹路古老而复杂。
卡尔不太清楚这个项链的来历，只知道自己一直戴着，当做护身符用。
难道她认识这个项链？还是说，只是单纯地感兴趣？
身高仅到自己胸口的少女，缓缓抬起头，面对面注视着卡尔，几根银色发丝飘在脸庞前，仿佛逃离尘世的精灵。原先的杀意、怀疑烟消云散，只剩满脸的欣慰和期许。
然后轻皱眉头，仿佛坏笑着。
「哥哥。」
「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