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凉亭,我拖着步子,机械地走到少女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抬眼一看,她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新生?”

我猛地点了点头。

“哪个系的?”

“历史学系。”

“叫什么名字?”

“姜小葵。”

“几岁了?”

“上个月刚过十八岁生日。”

“有没有感觉我在查你的户口?”

“有……”

面对一连串炮击般的提问,我几近本能地如实提供着回答,没想到对方却大笑了起来。

“我叫陶鸢,陶渊明的陶,鸢飞戾天的鸢。刚上大二,说起来算是你的学姐。”笑声停下来之后,她眼中的笑意却不减。

“学姐好……”

“那么小葵同学,请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在深夜时分出现在这里呢?”

“因为……”

我张了张口,余下的话悬在喉间,不知该进该出。

为什么明明已经快十一点了,我不回宿舍,却要跑到这没有任何灯光的凉亭中来呢?仅仅是因为要逃避自己的室友吗?或许是,或许不是。即便我知道答案,又为什么要告诉眼前这个刚刚认识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的所谓“学姐”呢?

“你……学姐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名叫陶鸢的学姐微微扬眉,“一开始我就说了呀,我来这里是为了纳凉。”

此时旧历不过七月,虽然伏天已尽,但天气依旧炎热。陶鸢学姐所坐的位置正处于风口,即便隔着一整个凉亭的距离,我还是能够看到她的长发被夏末的晚风吹起,飘扬在淡蓝色的月光之中。

“可是……咱们学校的宿舍里好像既有空调又有电扇吧?”

我轻声提出质疑。

“空调和电扇怎么比得上自然风呢?”陶鸢学姐将风儿吹到面前的头发撩到耳后,“唉,看来你们这些年轻人根本不懂这样的雅趣啊!”

随着又一阵晚风的扰动,我的目光从陶鸢学姐的耳后平移到眉宇之下。她的眼神半是戏谑,半是认真,涌动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意。捕捉到这样的意志之后,我不再追问,却也不愿就此屈服。

“谁说我不懂?我来这里也是为了纳凉。”

“是吗?”陶鸢学姐的眼神闪过一丝讶色,旋即便被戏弄的神色所取代,“可你坐的地方完全没有风会经过呀。”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那是因为你把会有风经过的好座位给占了!”

“原来如此。”陶鸢学姐拍了拍自己座位的空余位置,“那你为什么不坐到这里来呢?”

这凉亭的每处座位足已坐下四个人,因此陶鸢学姐所在的地方尚且大有空余,这一点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可既然附近就有别的座位,我便不想和别人靠得太近。

“你确定吗?这样不会打扰到你吗?”面对陶鸢学姐的邀请,我一时有些慌张,分不清对方是否在开玩笑。

“这凉亭本就不大,你坐哪里不是打扰?”陶鸢学姐扑哧一笑,“不如坐到这里,至少会凉快一些。”

迟疑了几秒钟之后,我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凉亭的另一边,在座位的最左侧坐了下来,和陶鸢学姐之间隔开了大约一大段距离。

“怎么坐得那么远呢?中间空出那么大一块地方做什么?打牌吗?”

陶鸢学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打开她的米色手提包翻找了一会儿。

“差点忘记了,我的包里真的有一副扑克。”

我目瞪口呆:“现在大学生都会随身携带扑克的吗?”

“说什么傻话呢?这当然是巧合啦。”陶鸢学姐从盒中取出扑克,熟练地洗着牌,“怎么样?要不要来几局?”

“……好的。”

就这样,在进入大学第二天的深夜里,我和一位刚刚认识的学姐借着月光在无人的凉亭中打起了扑克,这荒诞得让我感到几分不真实。

来来回回若干局之后,我和陶鸢学姐互有胜负。她似乎对自己的强运颇为自信,喜欢豪赌式的出牌,往往能够一鼓作气取得大胜。我则谨小慎微,善用技法,一点一滴地积累优势,稳扎稳打地获得胜利。

“看得出来你很会打扑克,哪儿学的呀?”

“……在家里学的。”

我的外公外婆开着一家半地下的棋牌室,客流量很不稳定,时常无法凑成局。每当这个时候,外公外婆就会自己顶上去凑数。自我十岁开始,便被迫接下了这凑数的工作。经过七八年在烟熏雾绕中的实战,我自认赌技在同龄人中堪称一流。不过我未曾料到,这无谓的技能竟会在这样的场合派上用场。

从凉亭回来,已经过了十二点,宿舍楼的大门已经锁上,宿管阿姨也已经关灯休息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校园卡,刷开了大门的电子锁,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至少还有一半的宿舍亮着灯,楼道里也一片光亮。宿舍里没有电梯,我只得慢慢地爬上五楼。

我的房间已经熄了灯,里面安静无声。我取出钥匙,打开紧锁着的木门。黑暗之中,响着两个平稳的呼吸声。看来季零和席远筝都已经睡了,我暗暗地放下心来。

我们学校的宿舍里用的都是上床下桌,彼此之间需要注意的公共空间较少。我打开自己书桌上的台灯,从柜子里拿出睡衣、毛巾、沐浴露等洗澡“套装”,把它们扔进小木篮里,然后提着小木篮重新回到一楼。

夜已深沉,偌大的公共浴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快速洗去一身汗迹,我套上睡衣,拎着小木篮再次爬到五楼。不到三分钟,汗滴便重新从我的皮肤中渗出。幸好宿舍里的空调一直开着,否则我的澡便算是白洗了。

爬上床之后,我点亮自己的手机,发现时间已近凌晨一点。我定了个闹钟,便关了手机把它放到床头充电。待到我的脑袋和枕头一接触,一整天的疲惫便化为睡意凶猛地向我袭来。不到一分钟,我的意识便开始模糊。

这时我却忽然想起,我忘记了向陶鸢学姐要她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