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再考虑一下!求求您!求求您啊!」

「咚。」

衣着破旧的男子消失在了房门后方。

骨瘦如柴的他差点挣脱了前来帮忙的两名卫兵,乔恩甚至下意识地按住刀柄,带有威胁的意味直视浑浊的双瞳。

趁着对方受到惊吓,卫兵抓住机会将他拖了出去。

「真是的。」

直到房门关闭,乔恩这才解除了架势。

「当——当——当——」

象征着傍晚的钟声响起,晓星将握在手中的军刀放回一旁,拿起桌上的白纸,上面写有一连串的名字与性别,以及申请入境的次数。

约翰·皮尔森,男,申请入境28次,有亲属,后者无任何申请记录。

拿起笔,晓星划掉了这个名字。

「现在是第29次了。」

喃喃自语着,晓星站了起来,将这份名单拿在手里,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

「哟。」

听见熟悉的招呼声,他直接回应说:「今天你放了多少个人?」

「嘛,都没什么兴趣放呢,再说了,总是放些老弱病残进去的话,可是会挨骂的。」

蓝色长发检察官如此说到,英俊的面庞搭配上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与走廊内精湛的装修显得十分相称。

「我也不奢望你会放男性进去。」

「拜托,男的已经够多了,为这个枯燥乏味的小镇添加些美少女不好么?」

晓星叹了口气,望向远处缓缓升起的炊烟:「你以为墙外是什么天堂吗罗伦斯。」

「天啊,你怎么能这么无聊?」对方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按住额头:「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咸鱼活过来都比你实现梦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谁说的?今天不就有一位美女进来了吗?」

「美女?」

「就是今天上午那位,老实说,还不错。」

「人家可是有女儿的。」

「那不更好吗?除非不是亲生的,不然以后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

「唉,」罗伦斯用手肘碰了碰晓星,凑近面庞小声提问:「知道是谁负责的她吗?」

「……」

「是你没错吧?」

「……」

「嚯嚯。」罗伦斯满脸笑容地将手顺势搭在晓星肩膀上:「兄弟,到时候记得帮我打听一下,她会被送到哪个管理区。」

「她们回去墙外了。」

「啥?」

「我没让她们通过。」

「你吃错药啦?」罗伦斯用手背触碰了一下晓星的额头,立刻被对方挡了回来。

「没病啊,你不是一向喜欢放拖家带口的人进来吗?怎么?发生冲突了?」

「我没名额了。」

「哈!?这不……」罗伦斯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发现周围日历后,赶紧看看了手中的名单:「这才不到半个月你就用完啦?你是什么旧世界的慈善家吗?」

晓星没有回答,倒是余光察觉到有人在靠近。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需要在这里讨论?」

缇娜拿着她的名单走了过来。

面对矮了二人将近20厘米的前辈,罗伦斯毫不犹豫地换上了成熟的笑容:「下午好,芬洛恩小姐,我们正在分享对申请入境者的看法。」

缇娜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没有细想:「无论如何先去交名单吧,真想聊的话去帆船那边不是更好吗?正好明天周末休假。」

「所言极是,芬洛恩小姐,不知道今晚能否赏光一起去贝尔坎喝酒聊聊天呢?」

「我对你选的地方没兴趣,罗伦斯,在此感谢并拒绝你的邀请。」

「噢,好吧。」没有丝毫失望的样子,罗伦斯只是摇了摇头:「那么帆船小酒馆见。」

缇娜直接无视他,越过两人,走向过道深处:

「再这么拖延下去,就等着主任跟你们明天见吧。」

说完,少女身后立刻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

......

这是一间位于二楼角落里的办公室。

向迎面而来的检察官同僚点头问好后,缇娜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进来。」

「打扰了。」一边说着,少女一边推开门。

坐在办公桌后方的,是一位拥有黑色长发的年长女性。

与缇娜相似的检察官制服,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她的左胸前有一道金色的麦穗装饰。

桌面上整齐摆放着一塌塌资料,被遮挡了一半的名牌上,隐约可以看见如下字样——

「检察官主任王曦桐。」

「有什么需要报告的吗?」女性一边书写着,一边拿起一张名单,完全没有要看三位下属的意思。

「暂时没有。」缇娜知道对方并不是在轻视自己,而是她的那些习惯总是很容易地令自己变得忙碌起来。

于是缇娜伸手夺过两位后辈的名单,叠在一起交付给了眼前的女性。

「放桌面上吧。」

女性右手的笔没有停下,左手拿过名单,飞速扫视一眼。

「辛苦了,三位检察官。」

晓星与罗伦斯的表情很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三人一同用左手握住刀鞘最上方,手腕紧贴腰部向后拉,将挂在要带上的军刀调整至近乎90度垂直于地面,右手贴近胸部下方,手掌并拢覆盖在刀柄最末端的宝石上,立正站直。

因为检察官装备的武器虽然是「术刃」,但从外观来看算作军刀,因此三人行的是标准的「剑礼」。

尔后,三人转身正想离去,却突然被女性叫住:

「宁检察官请留下来,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

一张普通的纸,样式十分熟悉,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手法娴熟以至边缘十分整齐。

检察官主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将它向晓星展示,而后双手抱胸,直视着眼前这位年轻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纸上书写的是一份名单,记录了所有宁晓星签发对象的名字。

「您是指?」

「为什么只将通行证签发给女性或者儿童?」

「大概是……不,是出于我个人感性的选择。」

「怜悯?」

「嗯。」晓星微微低下头,与对方错开视线。

「你认为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吗?」

「至少我不认为这是错误的。」

「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

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在没有外界杂音的干扰下,氛围立刻因为沉默而变得凝重起来

尽可能安静地深吸一口气,晓星抬头直视对方,棕色瞳孔的主人,是一位出了名的强势检察官,年纪轻轻就成为边境高官, 晓星可不认为她能与花瓶那些词汇挂钩。

尤其是在这个所谓的「新世界」。

「宁检察官,当初我是看中了你有足够的理性才把你调来这里的,没想到你还有成为慈善家的天赋。」

这其中有冲突吗?

……大概是有的吧。

「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可能会导致墙外发生什么事情吗?」

「……」

「看来你很清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至少在这点上我没看错人。」

王曦桐仅凭单手就将名单对折两次,并将它恰到好处地甩至办公桌边缘,最接近晓星的位置。

「鉴于你才来到检查站一个月,这次我权当是失误。」检察官主任背靠椅背,微微眯起双眼,语气之中夹杂着警告的意味:「我不管你们对于边境检察官的工作有什么独到见解,但我希望你不要把它表现在工作上。你是边境检察官,是为了维护高墙的稳定才来到这里的。」

「不要在这么重要的职位上参杂过多的个人感情。」

「是。」

面对简洁而又平淡的回答,王曦桐却像是感到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身体前倾,拿起钢笔与文件,开始认真书写起来,动作流畅而又自然:「那么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老……主任,属下告辞。」

在行标准的「剑礼」过后,晓星转身打算离去,却在踏入走廊的一瞬间,捕捉到了微弱的声音:

「尽早习惯一下吧,不会太困难的。」

停下移动到一半的门把手,晓星向办公桌后的对方鞠了一躬,这才轻轻关上房门,沿着过道,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

军靴踩在雪地上,陷了下去,看来今天的积雪有些严重,想必再过几天,这座检查站就会以除雪的名义,对外宣布暂停一整周的公务吧。

「新生日,很快就要到了呢。」

夕阳之下,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室外的温差令晓星稍微裹紧了大衣。

今年新生日过后,自己就19岁了。从学院毕业后担任边境检察官,在这15年以来,平静而又安详的生活从未离开过自己。

虽然比不上旧世界童话中那些温馨美好的故事,但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只是,今年新生日,恐怕要一个人度过了。

看着钟楼上缓慢移动的时针,晓星停下脚步,将冻到冰冷的棉手套伸进衬衫,掏出一块金色的怀表,对照两者所显示的时间,调整着其中的差值。

「差了45秒以上,父亲大人,安德烈先生的手艺,似乎可以算是欺诈了呢。」

拇指抚摸着精美的花纹,即使隔着手套,熟悉的触感依然能够引出不少回忆。

那个慈祥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坐在摇椅上,等待着自己报告学院的事情。

要放弃吗?

「不可能的吧。」

嘴角勾勒出自嘲的笑容,在将时针拨至正确的位置以后,将怀表重新放回衬衫里。

冰凉的金属贴紧肌肤,晓星毫不在意地隔着制服将其轻轻按住,贴近心脏。

「嚯噫——!」

太阳的余辉将三人的影子缓缓拉长,他们正聚集在一辆马车旁,等待晓星的到来。

「最后一趟了!再不快点就只能走路回家喽!」

乔恩挥手呐喊,罗伦斯却在尝试着与缇娜搭话,后者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他。

......

坐在马车后方,摇晃的视线之中,耸立小丘之上的检查站越来越远,直到它逐渐被树枝上的白霜所掩住,晓星才回过头,没有再关注这片枯燥的树林。

「哈嚏——呜。」

指缝中传出微弱的悲鸣,坐在马车最里面的缇娜裹紧大衣,摇头拒绝罗伦斯递来的手帕,颤抖着拿出自己的:

「老人家,你就不能在马车后面加装个门帘吗?」

少女微微鼓起脸颊,有些不满,隔板那边却传来了这样的答复:

「最近布料很紧张啊,哪里能说加就加,本来还想在新生日前给孙女攒件新衣服的,结果现在供应减半,老头子手上这些布料券可换不了多少尺了。」

「你从两年前起就一直是这句话,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到冬天大家都不愿意坐你的车吗?」

「夏天装了就太闷了嘛。」

缇娜愤愤地再往里挤了一点,仿佛想要钻到那个角落里去似的。

乔恩一脸苦笑地与坐在对面的晓星对视一眼,得到的也只是无奈的耸肩。他由于体型最大,就自觉担任起了挡风的工作,本来想与他争夺的罗伦斯,此刻正缩在晓星旁边瑟瑟发抖。

「你能别贴这么近吗?」

他白了这位友人一眼,对方却毫不介意地再向他靠近一点。

「每次一到这片森林里就冷得跟见了鬼一样。」

「所以才说你这种大家公子为什么要跑到边境来?」晓星嫌弃地抽走被对方攀住的右臂。

「我看乔恩还没毕业就往这边跑,你呢?一毕业就跟过来了,还以为你们发现了什么好地方不告诉我,结果原来是你们脑子抽了。」

罗伦斯一脸「我才是苦主」的样子,得到的却是晓星与乔恩的满头黑线。

「唉——我开始羡慕阿修德那个死崽子了,他在城邦中央一定混得很舒服,话说你们最近有收到他的来信吗?」

「啊,那个呀。」乔恩努力回想着,但记忆里的也都只是抱怨而已:「他说他父亲帮他安排了一场相亲,对方特别强势他很不喜欢的样子。」

「嚯——舒服了,看来那死崽子很快也要来避难了。」听见这个回答,罗伦斯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转眼珠,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身体也不抖了,笑容逐渐回到脸上,搓着手提议说:

「明天我们三个一起写封信给他怎么样?」

「哈?」

「为什么?」

「啧,当然是把他骗过来啊,想想看,我们三个在边境这么苦,作为朋友,他是不是该有难同当?」

「他会来么?你当他傻呀?」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晓星「看白痴眼神」里的双重含义,罗伦斯打了个响指:「相信我,只要我们有意地忽略一些问题,他就不会发现有任何问题。」

「什么呀你们这是,」缇娜蜷缩着白了他们一眼:「哪有把人家从中央骗到边境来的。」

「当然只是邀请他过来住几天芬洛恩小姐,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

「是是是,新生日都快到了,你们就是这么帮好朋友庆祝的。」缇娜斜着眼看向三人:「话说你们几个都是从城邦中央出来的,今年新生日不打算回去么?」

「……」

车轮碾过白雪,逐渐平坦的路面令车厢的摇晃程度稍微减轻了一些,车夫迅速地抽打缰绳,就像是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常,只是催促着马车驶向岔路旁的小道。

「轰隆隆——」

车厢内,突然沉默的氛围令早已习惯的轰鸣声变得无比嘈杂。

缇娜微微张口,还没来得及说出「抱歉」,就被罗伦斯打断了。

「难道说芬洛恩小姐害怕我们不在后会感到寂寞?放心吧,一位合格的绅士是不会让女士感到孤独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缇娜回答说:

「我只是觉得你不在了能让我降降血压。」

「哧——」

「呵呵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