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儿姐姐离开后，瑞雅经常在窗前发呆。而且，常常一呆就是一下午。
尼奥单城再次被月光眷顾，街上渐渐起了些白雾，街边随处堆积的排泄物，气味也终于淡了一些。
城市中，木质的房屋屋顶连成一片霜白，零星有炊烟飘出。
泥泞街道上，由远而近出现了一群衣衫褴褛又骨瘦如柴的人，他们拥挤着向前挪动。站在街道两旁的，孔武有力的披甲者手持铁鞭，用一声声的爆响催促着人群。
“快点，你们这群猪猡—— ！ ”
每当有一声脆响，紧接而来的就是各种人的嚎叫声，施鞭者却哈哈大笑。
有时是某个人的嚎叫，有时是好几个人合唱，这取决于施鞭者的心情和施鞭技巧。
这群被驱赶的人，大多是流放者，他们有的人比较笨，在尼奥单完全活不下去，只能成为苦力为城主工作，以换取两片黑面包填肚子。
城主切尔西侯爵是个有经济头脑的贵族老爷，他也乐意让这些人废物利用。两片黑面包，就能换来每天十五个小时工作的苦力，真是太值了。
只是要小心，有些人好吃懒做，不肯出力。所以，需要贵族们多费心，端起鞭子管理。
在瑞雅看来，这群人简直不可思议。对于尼奥单土生土长的她来说，土地下到处都有吃的，认真找总能刨到几颗土豆，运气好还能碰到山鼠，用火烤一下就是人间美味。
瑞雅曾挨过贵族的鞭子，原因是那位肥胖的贵族男人认为瑞雅偷了他的衣服。小瑞雅可真是太冤枉了！那个贵族的胳膊比她的腰都粗。
那次挨鞭子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铁鞭的爆响落在身上时，小瑞雅只觉得背上一凉，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街道上，又有一位不幸的苦力体力不支倒下了，但一旁的监工没有放过他，铁鞭如暴雨般打到他的身上。
“嗷——”
倒地的苦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弹起来，惹来周围同伴们阵阵哄笑，气氛也变得欢快了许多。
瑞雅关上窗。
这倒不是因为瑞雅不愿意看这群可怜家伙被打的场面，而是因为，当苦力们被驱赶着回住处时，教堂要开始吃晚饭了。
瑞雅得快一些下楼去，不然就得排队到最后面了。教堂可是有十七个孩子呢。
教堂的一楼相对宽大，据说是因为柯兰神父修建小楼时，得到了城主大人的支持，一层比原本预想的大了许多，所有孩子一起用餐也不会拥挤。
开饭对孩子们总是最开心的时候，这意味着，会有食物通过嘴巴进入肚子里，食物会抑制被称为“饥饿”的魔鬼。
魔鬼会挠人肚子，滋味可不好受。
瑞雅下楼时，她看到孩子们已经排成一排，眼巴巴望着柯兰神父……手边装食物的木桶。
晚饭是黑面包和烤土豆，至少瑞雅前面那个人的盘子里是这样。
轮到了小瑞雅，神父的脸上仍旧是祥和的微笑。
“这是你的，小瑞雅。”
神父将几块食物放进她的盘子里。熟食香气飘进小瑞雅的鼻子。
按理说，得到食物的小瑞雅，应该立刻跑来，到座位上狼吞虎咽，可她今天没有这样做，而是仰头望着神父，
“神父，我长大了能不能也去南方？”
瑞雅睁大眼睛。
“当然可以，只要你认真练习魔法，有一天，你也可以离开这里。”
神父慈祥的胡须微微颤抖。
“那我一定要好好练习魔法！去南方，将卡洛儿姐姐带回来！”
得到肯定答案的少女露出了可爱的笑，并发出了坚定的宣告。
听到少女的话，柯兰忽然愣了一下，笑容消失了一瞬间。
柯兰没有纠正她，他很忙，要继续为下一个孩子分发食物。
“孩子，等你去了南方，就明白了。”
待到空闲时，神父看向瑞雅，伸手抚摸了下她的脸蛋，将她有些乱了的披肩黑发理了理，
“好了孩子，快去吃饭吧！”
“嗯！”
少女欢快的跑开了。
瑞雅来到最靠近大门的那一排，找到最中间的座位坐下。
那是她的专属座位，谁都不许抢。
当她低下头看自己的盘子里时，瑞雅小小的惊喜了一下。
原因是，瑞雅发现她的碗里居然多了半截小小的胡萝卜。
瑞雅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旁边孩子的盘子。
她左边坐着的，是那个金发的猫耳少女，比瑞雅大一岁。却笨的出奇，连大陆通用语字母都背不熟，而且会尿床。
另一边坐着的，是一个灰发的人族男孩，他总是流鼻涕，让人怀疑他的脑袋里装了多少鼻涕。
令小瑞雅意外的是，他们的碗里，并没有看到胡萝卜。
“这一定是柯兰神父对优秀的我的偏爱！”
瑞雅想着。小小少女对于得到优待而产生了一丝得意。
她将胡萝卜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里，生怕它被压扁了，她得留到明天早上再吃。
虽说教堂一天可以吃到两顿饭，上午一顿，晚上一顿。可小瑞雅每天早上起来时，还是会忍不住会饿。
正当她想要先吃掉盘中美味的土豆时，房间里响起了柯兰神父洪亮的声音，
“孩子们，魔法是美妙的，即使在用餐时，也不应废弃魔法的练习。现在，我为大家表演一个魔法『幻光术』，你们要好好看，好好学。”
此时，所有的孩子都得到了食物，纷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大家看到这块顶帽子了吗？”
柯兰举起了手中的黑色礼帽，孩子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他的手中，面露好奇。
“柯兰神父又要表演戏法了。”
瑞雅心想。
“我现在要用魔法，把它变成绿色的！”
柯兰神父高声宣告。
每当孩子们吃饭时，神父总会为孩子们表演一段戏法，或是讲一个故事。据他说，贵族老爷们吃饭时都会找个变戏法的，这样会让进食更通畅。
对于孩子们来说，柯兰神父是个合格的抚养者，他总会千方百计逗孩子们笑。
他那一头金发，深邃的蓝色眼睛，高挺的鼻梁真是太帅了，简直和城中心的贵族没有区别。不，他可比那些紫色皮肤的贵族好看多了！如果柯兰神父年轻三十岁，肯定能勾搭到一群女孩，瑞雅心想。
但柯兰不是合格的神父，傻子都看得出来。
原因就在于，他所信仰的神明，与兰卡大陆主流信仰不同，但他从来不向别人传播他的信仰，即使对孩子们也是。
圣历四十二年，兰卡大陆最大的宗教势力，是光明教会。教徒遍布大陆各个角落，教宗查尔斯·理科兰特，代表光明女神行走人间。
柯兰神父不信仰光明女神。他做祷告的手势与光明教徒们的不一样。
而且柯兰神父总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服。瑞雅见过尼奥单城光明教会的教徒们，即使是最低级的教徒，他们都穿着干净又整洁的紫色大衣，手中拿着镶金边的福音书，逢人讲光明女神好。
最关键的是，光明教会的神父们，总是有一群漂亮的修女相伴左右，柯兰神父可没有。
（是个单身狗）
有一次，瑞雅带着好奇，向神父询问，他所信仰的是哪一位神明，柯兰神父微笑着，轻点她的额头，
“神明无需世人知晓其名。但，她会注视着你。”
瑞雅嘟起嘴，对柯兰神父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
当然，信仰什么的都无所谓，反正小瑞雅不信神。
小瑞雅在十岁生日时，向光明女神许愿要一个四叶草发卡。她连续三天，每天睡觉前都向光明女神祷告，可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瑞雅向尼奥单光明教会的神父询问，一身锦衣的光明教神父却严厉告诫她：
“不要总想着向神明索取，凡人供奉神明，应是不遗余力，且不求回报的。”
“…供奉神明不图回报，那我供奉他们是为了什么？自己感动自己吗？”
小瑞雅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于是她被赶了出来。
最后，卡洛儿姐姐知道了这件事，用小刀给她削了一个木发卡。
所以，卡洛儿姐姐才是小瑞雅的女神，她看得见摸得着，是有温度的。
……
除了神父的身份，柯兰还是位魔法师，他会教授孩子们魔法，精妙无比的魔法。
卡洛儿姐姐的魔法是他教的，小瑞雅的也是。
“魔法，是会给人们带来幸福的东西。”
柯兰神父对孩子们说。
当『照明术』的亮光，第一次在瑞雅的小手中亮起时，令人恐惧的黑暗被驱散了。
冬天冷的时候，卡洛尔姐姐手里捏出小火球，就能让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取暖。
当小瑞雅被肥猪贵族打得奄奄一息时，神父柯兰吟唱起古老而庄重的咒语，就算是可以让人晕厥的疼痛，也会很快恢复，还不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魔法真的是好东西，瑞雅心想。
——
吃完晚餐后，孩子们被要求上楼休息了。
柯兰神父教导孩子们早睡，他说，如果没有休息好的话，是会长不高的，长大以后像个矮冬瓜。
而且会影响第二天的劳动。
因为教堂没有足够的木头做孩子们的床，所以只有十岁以下的孩子可以挤在板床上睡觉，瑞雅这些大孩子要睡到吊床上。
小瑞雅的吊床原本只有一根绳子，直到某天，小瑞雅在睡梦中，掉到地上，脸朝地啃了一嘴灰，还摔断了鼻梁骨。
第二天，小瑞雅看着吊床的断绳，摸着鼻子，面露疑惑。
“……哈哈哈，这说明小瑞雅已经长大了，一根麻绳不能支撑你的体重了。”
柯兰神父推卸责任的话语中略带欣慰。
“明明是神父大人偷懒，搓的麻绳不够结实，才让小瑞雅摔下来的吧？！”
小瑞雅对此很不满，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充气的河豚。柯兰神父只好多分给她一根麻绳。
现在小瑞雅的吊床，就是两根麻绳加一块床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