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终究是玩家。
他们两手空空地来到末非大陆，而这片大陆拥有着历史、文化、与国家。
封测期间，玩家能够活动的范围也仅限海岸边的商业王国安莫尔，他们所能介入的斗争也只有“为安莫尔王国服役”这一条道路。
所谓由战勋与功绩决定序列的王领十二兵团，某种意义上便算是公会实力的排行榜。所有玩家理论上都是安莫尔王国的平民，士兵，或者劫匪，相当程度地受到法律与声望的束缚。
背景与机制的双重限制最大程度地遏制了内测期间的PVP活动，也最大程度遏制了玩家公会之间恩怨的火种。
然而，在成为王国直接支持的正式兵团之前，玩家公会/雇佣兵团大多数都将驻地设置在偏僻的法外地带，以方便展开冒险或获取当地资源。
也就意味着，他们终究还是能打起来的。
玩家终究是玩家。
“我不能抛下他们。这是我们的事业，我们的梦想，我们的‘桃源‘。”
“醒醒，晓逸！刚才的奇迹已经是极限了！已经结束了…他们找了‘绯月’的人来！我们已经输了！”
“‘输’…。他们践踏了底线，摒弃了道德，用最无耻的手段残害我们的同伴…然后还要获得最终的胜利？我们出动了所有人力，却甚至没办法伸张最基本的正义？”
轰隆。
一块巨石环绕着滚烫的岩浆，在十米外落下并且炸开。 那里本来站着两名40级的「天枢阵师」，而现在只剩下一片烧焦的地面。
天空中那层淡淡的力场立刻开始碎裂。青蓝色的微光从友方玩家与士兵的身上被剥离。
然后，肉眼可见地，本就渐渐后退的战线开始崩塌。
他们的远处是搏杀最激烈的战场，而在战场的更远处，一名披着黑色长袍的桀骜少年立在一块离地三四米的巨岩上。
“杀星”绯月·笑瞳。玩家里具备战力的法师一只手就能数，其中任何一人在战场的降临都等同于灾祸。
“还不够吗！你没有办法的！你什么都改变不了。‘绯月’这种规模的公会一动起来，发生什么事情就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了的了！”
这里是驻地最外沿的峡谷，是一道已经被攻克的天然屏障，无论哪一侧想要进入另一侧的地区只能从这里通过。连这里都丢掉的话，就等于宣告此次的攻击行动彻底失败。
——早就失败了。
他们击溃了“龙猫”的渣滓，在大厅前鏖战“绯月”的先锋，最终迎来的是“绯红之月”高战团全体空降。
“不…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想认输的话，就保存好战力！这件事情以后我们可能会考虑介入公会战争，也许还有还击的机会！”
“‘介入’？只不过是被利用吧…。还记得我们经常说的那句话吗？‘朝朝丝竹，夜夜笙歌。’而现在只是想要做对一件小小的事情，最后却连公会理念都不得不去违背？为了保持自我而出卖自我，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荒诞？”
“无论怎么说，总比在这里吃死亡惩罚好啊！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无谓’？‘更好’？我说，什么才叫正确的行为，什么才叫错误的行为？”
“…晓逸，你在往哪里走？快回来，不要命了吗！”
“可是…顾回，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正确本身还要正确的呢？”
那是‘叶晓逸’留给顾回的最后一句话。
…
…
…！？
顾回从回忆里惊醒。
他想起来了。
他没记错。
一模一样的问题，他绝对在以前听到过。
“这个世界上唯一必然正确的东西，只有‘重要之人’。”
这一句下意识就回答出来的话，并不是反驳。
而是忏悔。
“诶…诶？突、突然就说‘重要之人’什么的…”
顾初突然慌张了起来。
“哈？”顾回醒过神来：
“…那个，我没在说你哦？”
“什么嘛！”顾初摔桌。
顾回看了一眼顾初，但没多少调戏的兴致，继续忧郁地说：
“唔…该死。我才发现。”
“什么？”
“我总是在做错相同的事情。”
“怎么回事…”顾初察觉出他的情绪，轻声问道。
“是的，你没说错：给楚雨缠那些话，我是并不相信的。这个（游戏）世界相信。”
“或者说，我不是在替我自己跟她讲那些话，而是在代表（游戏）世界跟她讲那些话。”
顾回没有给顾初回答的时间，继续认真讲道：
“抢劫也好，袭击也好，攻击也好。战争游戏里，这很正常。不认识的人眼里，玩家就是会掉落战利品的怪物。物权的界定变得奇怪，小的资源人与人抢，大的资源公会与公会抢。”
“于是就有了公会战争。坏的公会，看见你拿着一块面包，因为只要杀了你就能抢到面包，会拿剑砍你；好的公会，他不会干涉你吃一块面包，但如果看见你拉着一车面包，因为他会觉得你不配拉一车面包，还是要拿剑砍你。”
“这哪叫什么‘好公会’，明明抢的还是我的面包。”顾初不满地插嘴。
“然而你的面包，真的是你的面包吗？就好像…两个超级大国争霸，一个中立的小国不小心捣鼓出了核武。坏的那个国家无论如何也要抢你，于是好的那个国家无论如何也要抢你。抢你，他们赢；不抢你，他们输；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实现他们的目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目的。‘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句话在特定的情形下竟然就能真得变得理所当然。”
“emmm…”顾初歪着头想了一下。“我就先不像那只大小姐一样质问你什么原则、道德之类的，你明明最坚信的就是这些东西。”
“…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啊。”
顾回说道。
顾初并没有显得动摇，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即使是在游戏这种模糊了界限的虚拟空间里，那样的情况也来得太过极端。就算让那样的歪理成立，谁都也还有的选择。”
“…不，根本没有选择。”
顾回根本没有多想，坚定地回答。
“…诶？”
这让顾初真的开始意外了起来。
“很奇怪我会这么说吗？”
顾回看着自己的妹妹，苦笑了起来：
“你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我的妹妹。”
“‘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实现他们的目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目的。’”
“‘我们不想成为他们。’”
“——然后，这变成了我们的目的。”
“——王领第六兵团‘夜叶笙歌’，现在是一家战争公会。”
“我们变成了他们。”
…
…
长发的青年愣愣地看着楚雨缠。
这里是他的家。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齐斜秋！”
楚雨缠愤怒地喊道。
“我…很好。就是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睡醒。”长发的青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向楚雨缠旁边戴着眼镜的白衫青年：“周恭，怎么把雨缠也带过来了。”
即使是调侃的语气，青年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温婉。
“所以你那副惹到麻烦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啦！不想见到我的话我现在就走！”
“诶？等等嘛。”齐斜秋耸了耸肩。“你真的要来？”
“是的啊！我已经说过了吧。”楚雨缠气呼呼地说道。
“不，雨缠，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的加入对任何一家公会都意味着巨大的价值，我相信有很多地方都会比我更加欢迎你。”齐斜秋认真问道。
“我明白，我知道，我有想清楚，才会站在这里。”楚雨缠咬牙切齿地回答道。“拜托，如果操办这些事情的不是你，我哪会加入其他人的公会？你还当我是14岁的初中生？”
“啊，这样嘛，还真是让人意外。”齐斜秋低下了头，但还是能看见他变得有些开心的笑容。“我还以为如果是你这种三句话就能拐跑的小公主，这种时候应该已经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齐少！”周恭赶忙按住暴走的楚雨缠。“小姐难得稳重了一次，就别再激她了。”
“嗷呜呜…！”什么叫做“难得稳重”！被捂住嘴的楚雨缠奋力地踩了踩周恭的鞋。
“不过，我这里也不是那么糟的去处。我们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很久，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齐斜秋敛起轻浮的表情，开始认真说道。
“最后说一句，楚雨缠，接下来的历程道阻且长，需要相当程度的决心。那么，你真的要来吗？”
“那你有这样的决心吗，齐斜秋？”
被周恭松开的楚雨缠瞥了眼前的小少爷一眼，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齐斜秋温和地笑了笑：“你以为你是在问谁。”
“那么，你以为你是在问谁？”
楚雨缠叉着手，毫不示弱地立刻回答。
“很好…。”齐斜秋欣赏地打量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小姐：“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联手会造就怎样的非凡。”
“欢迎来到我们的…”
“‘世外桃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