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居民楼楼下。
“把这个戴在耳朵里，有事的话我们会通过这个通知你的。”
黑色的商务车上，沈京接过警察交给她的小型耳麦耳麦，是可以轻松放进耳朵里而不会被发现的那种。
沈京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这种类似于特工装置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帅气感。可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怎么也说不上帅气。
如果要形容的话，用“卑鄙”这个词倒是会比较好。
警察想要通过她无声无息地监视林秋生，让她戴上小型无线耳麦跟林秋生去银舍街“约会”，只要到了银舍街，那里就是警察的主场了——警察是这么说的。她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按照警察的吩咐，在跟林秋生约会的时候套话。
沈京把耳麦拿在手中，从这小小的东西里感受到了宛若千钧的重量。
“我不敢保证我能把秋生约出来，毕竟我只是他职场上的前辈，又不是她的女朋友。”
其实沈京已经有点后悔了，要是林秋生拒绝的话，她也不用承受欺骗他的煎熬了。可是为了确认林秋生的清白，她又不得不跟警察达成合作。
做在副驾驶上的年轻女警转过头来朝后座上的她投来视线：“可是你们关系很好吧，把那个变态杀人狂约出来不是轻而易举嘛。”
“我说啊。”
沈京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瞪向刚才说出那句话的年轻女警，好像是叫做“陆恩静”来着，这个女警察好像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林秋生是变态杀人狂，让她实在有点看不下去。
陆恩静反驳：“我是为了证明秋生的清白所以才协助你们的，跟你们的目的正好相反！请你不要把秋生看作是变态杀人狂，你也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
“谁说我们没有证据？证据已经给你看过了吧，我们只是没有‘决定性证据’罢了。”
沈京仍是愤怒地盯着和她争锋相对的陆恩静：“只不过是秋生拉着行李箱在银舍街附近出没的视频，就说那是证据？别笑死人了！”
陆恩静跟沈京对视，仿佛要从这个职场精英的眼中看出真实想法一样，悠悠地问道：“可是，你自己也有怀疑吧？平时跟银舍街无缘的家伙，为什么会在晚上拖着行李箱在银舍街出没，这个问题你敢说你没有思考过吗？”
“你……！”
沈京色厉内荏地瞪着陆恩静，但却私下里握紧了拳头，她不敢说自己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对陆恩静所说的话无法轻易否认。
正是因为如此，油然而出的罪恶感差点要压倒她的内心，明知道秋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但却因为扑朔迷离的事实而擅自怀疑了秋生，这样真的好吗？
林秋生对沈京来说不仅是一个后辈，她也一直把林秋生当做弟弟来看待，跟林秋生的关系在一年内早就变成了并不怎么单纯的关系。让她去怀疑林秋生，这对沈京来说是一个严峻无比的考验。
“看吧，你说不出来吧。”
陆恩静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这也就说明你之前对他就有过怀疑了。你仔细想想看，林秋生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显露出来吗？”
沈京被说得抬不起头来，轻轻咬着嘴唇却无法反驳。
往日里的一幕又一幕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可以看出林秋生确实对她有所隐瞒，但是……在KTV包厢门口，林秋生斩钉截铁地说组长的死跟他没有关系，沈京更愿意相信这一点。
“好了，恩静，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嘛，有些事情还是要保留可能性的。林秋生也未必是一个变态杀人狂，不管怎么说现在都处于调查阶段，不能这么武断。”
“叔叔，又是这种敷衍的说辞……”
后座上把耳麦交给沈京的中年警察从一开始就持着和蔼的态度，他劝解陆恩静的同时，也更是让沈京的心灵得到了救赎。
没错，林秋生不是变态杀人狂，自己是为了洗清秋生的嫌疑才跟警察合作的。沈京在心里劝说自己，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原本紧绷的身体也稍微放轻松了一点。
陆恩静看着自己的叔叔默然无语。
她这个被称为[正义之鬼]的叔叔，因对犯罪不容姑息，以穷追不舍的正义形象在刑警界内享有盛名，在年轻的时候对罪犯的手段相当过激，这些历史也被人津津乐道，叔叔绝对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和蔼。
为了揪住罪犯的马脚，叔叔总是会采用一些过分的手段，比如现在，就是用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说辞去哄骗林秋生的前辈，毫不犹豫地利用林秋生对他前辈的信任。
至于林秋生落网之后，沈京会有怎样的想法，这些都不在叔叔的考虑范围内。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正义之鬼]的名声才会这么响亮。
“我会证明秋生的清白的。”
在沈京握着拳头坚定地发出宣言的时候，中年警察也说了一句“只要按照我们的方法进行测试，自然就能看到真相”，这样玩弄着人心。
在最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中年警察把沈京放下车。
“还真是残酷呢。”
陆恩静嘲讽地说了一句，就算是她，也觉得叔叔这种方法不太坦荡，至少在她看来很卑鄙。
中年警察微笑着眯眼看着沈京离去的方向：“有时候手段不激烈一点，是抓不到罪犯的。恩静，你在这条路上还有得走呢。”
“……”
陆恩静没说话，其实她更倾向于用更加光明正大的手段抓到罪犯，而不是耍这种小手段。但是，她知道按照自己的方法绝对抓不到真凶。
“小武，连接耳麦。”
中年警察对第三排座椅上的年轻男警察下了命令，名为“小武”的男警察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一会儿，最后按下回车键，带着些许电流噪音的声音便从电脑中传了出来，但还算清晰。
陆恩静稍微兴奋起来了：“哦哦，有点执行秘密任务的感觉了。”
“嘘，别说话。”
中年警察瞪了陆恩静一眼，陆恩静也乖巧地闭上了嘴巴，但眼中的兴奋感却并未消退。
——[前辈穿私服的样子太可爱了，忍不住就拍下来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可以拿这张照片当屏保。]
“这家伙，绝对对他的前辈有意思！”
听了一会儿，陆恩静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车内的沉默。而中年警察这回没有阻止陆恩静，而是笑着说道：“这不是挺好的嘛。林秋生越是信任沈京，对我们来说就越有利。”
[说到底还不是前辈的错！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扮得那么可爱来跟我约会。]
“嘴巴还挺甜的嘛，真看不出来那个家伙是个变态杀人狂。”陆恩静又忍不住碎碎念。
[不是约会！只、只是有点东西要买而已，想让秋生你陪我走一趟。]
[好啊，去哪里？]
陆恩静吐槽：“答应得好快，是不是太顺利了一点？”
[银舍街。]
电脑中传出了沈京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出这三个字好像成为了沈京的煎熬一样，但在商务车内的几个警察才不会理会沈京的感受，而是在这一瞬间全部屏住呼吸听起了林秋生的回答。
然而也不知道是时间流逝得太慢还是怎样，电脑里的林秋生迟迟没有回答。
“有问题。”
中年警察微笑之中变得危险了一点。
“银舍街对他来说是什么地方？”
陆恩静面色不善：“狩猎地点吧。因为沈京邀请他去平时狩猎的地方约会，所以感到惊讶了。”
陆恩静擅自揣测着林秋生的想法，这在警察的[犯罪心理]必修课程里有学，她用换位思考的方法得出的结论也异常简单。
然而中年警察有着另外的看法：“也或许是察觉到了异样。”
陆恩静有点不敢相信：“光是提出一个约会邀请就察觉到异样了？没有那么夸张吧。”
小武跟着赞同了中年警察的看法：“不，平时不会出现的事件在这么关键的时间点出现了，会感觉到异样也很正常吧。”
在他们对话的期间，耳麦中的林秋生已经答应了约会请求。差不多过了五分钟时间，一高一矮两人居民楼上下来，身影正是目标人物林秋生和警方线人沈京。陆恩静看着那两个并肩而行的两人，忍不住嘀咕起来：“还说不是情侣，连穿得都那么登对。”
目送着二人坐进了前方停着的白色轿车后，还没等中年警察让陆恩静停止碎碎念，林秋生的声音便再次在车内响了起来。
[前辈你到我家楼下多久了？怎么车里这么闷？]
“不好！”
陆恩静脸色难看了起来，中年警察则是脸色不变地从小武手中拿过了电脑。
[没、没多久啊。]
“怎、怎么办？叔叔，这样下去的话会被发现……”
“不要急，恩静。”
中年警察明显比陆恩静沉稳很多，阻止了陆恩静的慌张，身为身经百战的刑警，早已锻炼出了就算面对任何场合都能保持镇定的心态。不过，这不是他保持镇定的理由。
他之所以如此平静，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故意卖出的破绽。
如果林秋生真的是一个普通人的话，是不会敏锐到这种程度的，就算真的那么敏锐，也绝对不会刨根问底，而就算心有疑惑，也只会把疑惑放在心里停留一瞬间，根本掀不起半点波澜。
但如果林秋生从一开始就保持警惕的话，或者说林秋生就是那个思维缜密到把警方耍得团团转的变态杀人狂的话，那么他绝对会反过来套话。
关于这一点中年警察并没有提醒沈京，甚至没有跟陆恩静说过。
这是他跟林秋生的博弈。
林秋生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难道说前辈你开车来的时候车里没开空调吗？]
——这句话本身就代表了最大的异样，就像是特意为沈京找好了借口一样，诱导着沈京往他的话里钻。
如果不提醒沈京的话，沈京一定会上当的，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需要找借口的时候，面前刚好出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一定会顺势回答。
[诶……嗯，没、没错，我觉得天气虽然热，但总是吹空调也不太好，所以就没开空调。]
沈京上当了。
陆恩静和小武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那前辈还真厉害呢。这么热的天气不开空调，却一滴汗都不流。难道说前辈是汗腺不发达的类型吗？]
仿佛就像是通过电脑嘲讽了在商务车内的三人一样，林秋生的声音中带着一些嘲讽的语气，沈京或许听不出来吧，但在商务车内密切注视着对话的小武和陆恩静却忽然间心生寒意。
“露出破绽了，叔叔，怎么办？”
“露出破绽不是正好吗？”不同于脸色难看的陆恩静和小武，中年警察终于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这说明我们距离林秋生的真面目更近了一步。”
无论是陆恩静还是小武，听到这话的同时，都忽然间觉得，这个男人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疯狂。
他被叫做[正义之鬼]的理由也清楚了，这个男人的思维方式就跟常人不同。
“跟上去。”
在前方的白色轿车行动起来的时候，中年警察对司机说了一句。司机是另外一个刑警分队的人，最近负责[银舍街失踪案]，但不同的是，目前认为[银舍街失踪案]跟林秋生有关的，只有中年警察、陆恩静和小武三个“知情者”。
林秋生现在还只是[分尸案]的重点嫌疑人。
正是因为中年警察向上级提出了林秋生是[失踪案]和[分尸案]的同一个作案人的可能性，上级才专门调任了一个擅长跟踪的刑警来协助他们。
这位擅长跟踪的刑警把着方向盘暂时没行动，他皱眉问道：“可是，现在跟上去的话，有可能会被怀疑……”
“我就是要他怀疑啊。”
中年警察打断了司机的话，同时笑得很危险，现在是他反过来给林秋生下套了。
“我想看看，这个家伙在知道自己被跟踪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反应和表现。不知道他还能否保持镇定。”
这个男人的思维方式绝对不正常。
在场的其他三人都再一次这么想。
车辆顺利地跟了上去，为了测试林秋生的警惕程度，中途他们还选择了绕行。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秋生并没有一点表示，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被跟踪一样。
只不过，在行车途中，林秋生让沈京打开了音乐电台。
[我、我不太想听音乐呢……]
或许是担心耳麦受到影响，沈京拒绝了林秋生的提议。
听到沈京的反应，别说陆恩静和小武了，就算是中年警察也觉得太明显了一点，中年警察按住了笔记本电脑上的某处键盘。
“不要那么紧绷着，太明显了，放松一点。”
于是电脑中传来了沈京连忙改口的声音。
[不，听听音乐也不错呢。]
陆恩静忍不住扶额。
“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中年警察则是沉思起来。林秋生忽然间放音乐影响监听……是巧合吗？
被称为[正义之鬼]的这个男人，在职业生涯中经历过不少穷凶极恶的坏人了，但伪装能力像林秋生这么强的对手还从未遇到过。以林秋生的履历来看无论怎么想都是一个普通人，要不是他抓住了一些破绽，他也绝对不会怀疑林秋生。
自从上次林秋生从警察局中顺利脱身后，他就更是知道无论怎么高估林秋生都不为过。那么，林秋生现在是否察觉了他们的监听手段也是未知数。
“真有意思啊。”
中年警察嘀咕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在银舍街停下的白色轿车。
他跟林秋生的交锋从现在才要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