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律師早。”
“朱律師早上好。”
“朱律師好。”
——跟着朱彥軍進入瑞吉律師事務所時，聽到的全都是這樣的招呼聲。
瑞吉律師事務所位於一個繁華的商業區，在來到這裡之前，我還以為這個為高利貸公司處理違法事務的律師事務所的位置會更隱秘一些，然而沒想到居然這麼光明正大的佇立在瑞吉金融貸款公司的隔壁。
沒錯，這家律師事務所和瑞吉金融貸款公司相鄰，光是下樓走幾分鐘的路就可以互相串門。
律師事務所開立在一棟高級商務寫字樓的第十層，透過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將隔壁大廈的瑞吉金融貸款公司的景色一覽無餘，從這方面來講，這個位置還真是不錯。若是拋去偏見來看，向下俯瞰之時可以看到壯觀的車水馬龍，到了晚上的夜景想必會更加動人，跟我理想中的辦公環境也相差無幾。
——“這裡就是你的辦公室了。”
朱彥軍無視一眾律師們驚詫的視線，把我帶到了一個辦公室前。
辦公室內首先入眼可見的是一張寬大的辦公桌，還有其上擺放着的大屏電腦，旁邊是空無一物的書櫃，佔據辦公室中央的是兩排棕褐色的沙發，中間是一張玻璃制茶几，茶几上還擺放着茶壺和茶杯。
整個辦公室的環境看上去有一種極簡主義整潔的美。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擁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雖說只是暫時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個辦公室位於朱彥軍辦公室的隔壁。
我望向辦公室外的辦公區，沒有獨立辦公室的數名律師們都安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帶着好奇而又敬畏的視線朝這邊打量。
“看樣子非常不錯呢。”
我微笑地對旁邊的朱彥軍說了一句，而朱彥軍也對我露出了一個牽強的苦笑。
這苦笑之中帶着畏懼，我很清楚，畢竟前幾天我還對朱彥軍施以威脅，恐怕在他看來，此時的我是一顆極其不穩定的定時炸彈，一旦惹怒了我就會出大事吧。
被人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就算是我也會有點傷心。
“總之，這裡就是你的辦公室了，我已經答應了你的要求，還請不要對我的妻女出手……”
“停！先停一下。”
在朱彥軍對我低聲哀求之時，我抬手制止了朱彥軍的話。
“我說過了吧，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我就不會對你的妻子和女兒出手，關於這一點，你大可以相信我。”
“……”
難以言喻的沉默告訴了我朱彥軍本人的想法。
他當然不會相信我，對他來說，我是一個視人命為草芥的殺手，就算殺手做出像樣的保證，也不代表殺手就真的可信了。
於是我發自內心地嘆息了一口氣。
“另外，我之前好像也有說過，在人前不要談論我跟你的‘交易’吧？”
“我、我知道了。”
朱彥軍咬咬牙點頭。真是的，現在上下級關係看起來都好像要反了。
也不知道朱彥軍這拙劣的演技能否騙過竹葉青和史密斯。
“那就這樣吧，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進辦公室了，如果發生了什麼事的話，記得來找我。”
我這麼說著，然後無視了“同事”們的視線和議論聲獨自進了辦公室，從辦公室內將門反鎖。
直到坐到辦公椅上的時候，我才鬆了一口氣。
這幾天發生的事讓我繃緊了神經，在稍有不慎就會落入萬丈深淵的情況下，我在懸崖邊上如履薄冰，這對於我這個性格偏弱的普通人來說，未免也太過殘酷了，要不是時時刻刻想着前輩，我可能還真的堅持不下來。
後背靠着柔軟的辦公椅，我審視着我這幾天來的獨自行動。
綁架朱彥軍的事是要瞞着竹葉青和史密斯的。
竹葉青自然不必說，史密斯這個和我暫時達成一致的同盟關係其實也並不牢靠。
我和史密斯上一次之所以能夠合作，是因為史密斯不想再讓手上沾染上鮮血了，而這一次的任務只不過是調查任務，史密斯當然不會再跟我尋求合作。
不要說尋求合作了，我的這位好搭檔這段時間連一次都沒有聯繫過我。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現在一切都走向了正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的行動應該能夠成功破壞掉竹葉青和史密斯的計劃。表面上按照竹葉青和史密斯的吩咐加入瑞吉律師事務所只不過是為了掌握更多能夠動用的力量和底牌。
接下來要做的事已經很明確了，只要操控着朱彥軍律師這個底牌，讓其做出超乎竹葉青和史密斯預料的行動就足以提前破壞掉計劃。
比如說，讓朱彥軍律師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如何？他身為幫助瑞吉金融貸款公司擦屁股的律師，手上掌握了大量瑞吉金融貸款公司違法的證據。如果讓他主動投案自首，警察自然就會介入調查，到那時候，就算是殺手公司也難以在警察的參與下行動了。
這樣粗糙的計劃，能否瞞過竹葉青和史密斯呢？
忽然間，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的思考。
我稍稍有些被嚇到。
把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后，看到的來電顯示卻是我此時最不願見到的人。
任由手機鈴聲響了幾十秒，我閉着眼睛試圖逃避。
然而閉上眼睛之後，手機鈴聲更加惱人地闖入我的耳朵，讓我避無可避。我也想過要不要主動掛斷這通電話，可手指伸到手機屏幕上的時候，卻又連我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麼，鬼使神差地按向了[接聽]鍵。
[……]
接通電話之後，電話那頭傳來詭異的沉默。
這種安靜讓我頗不自在。
“前、前輩……”
我說出的口吃之語令我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了，之前面對朱彥軍都能用聲音展現出完美的演技，然而此時此刻面對來電的前輩，我卻無法繼續表演。
前輩的沉默令我心慌，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秋生，是你嗎……]
不知為何，前輩的聲音聽起來有種莫名的柔弱感。
“是、是我啊，前輩，有事嗎？”
我大概能夠猜到前輩打電話過來是為了什麼。正是因為猜到了，我才不知道我現在的反應是不是表現得太拙劣了一點。
前輩在電話那頭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前輩會打電話過來的理由就只有一個，我很清楚。
今天是周三，也就是所謂的”工作日”。我既然選擇了來瑞吉律師事務所，就證明我在立華商業公司那邊曠工了，繼上一次曠工之後，我第二次光明正大沒有任何理由地曠工了。前輩會擔心地打電話過來我也能夠理解。
前輩的沉默迫使我撒下了謊言。
“前、前輩，這……這次是有理由的，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早上起來的要去公司的時候發現時間已經晚了……”
[秋生。]
前輩似乎要戳穿我的謊言似的喊了我一聲，但我卻有些慌張地加快了語速繼續說了下去。
“……前、前輩會擔心我也無可厚非，組長那邊我會解釋的，我想區區曠工兩次也應該不至於被炒魷魚吧，哈哈……”
[……]
我尷尬地乾笑着，卻不見前輩的回應。
老實說前輩的這種沉默才是最讓我心慌的。前輩在中間好像有要打斷我說話的意思，但卻又不知為何欲言又止。
“怎、怎麼了，前輩？”
——前輩的反應好像有點奇怪。
這是怎麼了？難道說前輩有這麼討厭我的謊話嗎？
想想也是，如果懷着關心的心情給後輩打來電話，收穫的卻是後輩敷衍的謊言，確實會有些受挫。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我不可能對前輩說出實情。
[秋生，我是相信你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是相信秋生的……]
“相、相信我嗎……”
真對不起，我辜負了前輩的信任。
可是不知為何，前輩的說法非常沉重，而且語氣之中充斥着動搖和焦躁感，這給了我極大的違和感，就好像前輩在跟我談論什麼至關重要的事一樣。
明明只不過是曠工而已，前輩有必要說得那麼沉重嗎？
“我說啊，前輩……”
[就這樣，秋生，就到此為止吧。]
“……什麼？”
[秋生，你……如果最近有在做什麼的話，就請馬上停下來吧。嗯，我是相信秋生的。]
“等、等等！前輩！”
此時，我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到底發生了什麼？前輩你現在的反應有點奇怪哦，我們……我們是在說我曠工的事吧？為什麼前輩的語氣這麼沉重？這很奇怪啊，總感覺我沒能理解前輩的意思，請問能詳細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真的，不是你做的嗎？]
“什麼是不是我做的？前輩你到底在說……”
[只要不是你做的就好，關於這件事我也不能告訴你太多，反正你很快就知道了。總之我想說的就只有一句話——我相信你。]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搞什麼啊……
我沒能理解前輩說的話。
我手持着電話僵在座椅上。
一陣強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前輩的這通電話實在是有點詭異，她說的內容雖然雲里霧裡，但就好像我做的某件事暴露了一樣，前輩知道了什麼？
難、難道說……一個令我恐懼到顫抖的可能性從腦海里浮現了出來。
——綁架洛櫻的事暴露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一瞬間，恐懼感猶如潮水一般自心底湧出，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背後被狂流而出的冷汗打濕，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我差點沒能握穩我的手機。
這個反應一點都不誇張，我就是有這麼膽小。
正當我顫抖着手指調出手機的通訊錄，準備給前輩打電話再次詢問的時候。
手機上忽然間出現了一個來電提示。
[竹葉青]。
“……”
可惡。我正忙着呢。
我咬着牙接通了電話：“喂，有事嗎？”
竹葉青疑惑的聲音通過手機傳來：[咦——林先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糟糕呢，是身體不舒服嗎？]
居然通過聲音就能判斷出我現在的狀態，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
儘管在心裡吐槽，但我還是儘可能保持了平穩的語氣。
“謝謝你的關心。你說的沒錯，我現在確實有點不舒服，如果你有什麼話就現在快點說吧，我已經身體不舒服到想要快點掛斷電話了。”
竹葉青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哀怨：[唉，被林先生用這種不耐煩的語氣應對，我還真是傷心呢。]
我再度咬牙：“所以，你現在就是來找我閑聊的嗎？”
[當然不是啦。]
竹葉青貌似也沒有和我繼續扯淡的心思，她彷彿被我的語氣弄得有些意興闌珊。
[我想說的是任務的事哦。林先生現在已經成功進入了瑞吉律師事務所了吧？]
“啊，沒錯。”
我現在的心思完全沒在任務上，所以回答的語氣也充滿了心不在焉。或許是聽出了我態度的散漫，竹葉青選擇直接進入了正題。
[在這之前，詐騙計劃已經成功完成了一半了，我和史密斯先生在這之前開立了大量小型空殼皮包公司，利用它們向瑞吉金融貸款公司陸陸續續地進行了短期貸款。]
……行動還真是迅速啊，在我還在謀划著綁架朱彥軍律師的時候，竹葉青和史密斯居然已經把詐騙計劃推進到了這個程度。
我強迫讓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任務上：“然後呢，需要我做什麼？”
[我和史密斯先生決定實施一次大額貸款詐騙，我需要林先生的協助。]
——終於要開始了。
[由於史密斯先生在瑞吉金融貸款公司內和我的空殼皮包公司的配合刷單，史密斯先生幫助瑞吉金融貸款公司討回了大量欠款，所以史密斯先生在瑞吉金融貸款公司內備受信賴。]
也就是說，史密斯在那家公司里的地位得到了提升吧。
不過，我有一個疑問。
“你說幫史密斯刷單，你們的還款資金是從哪裡來的？”
高利貸需要連本帶息地還款，這高額利息竹葉青和史密斯是怎麼承受得住的？
——[龐氏騙局。]
僅僅四個字就讓我明白了竹葉青使用的手法。
所謂“龐氏騙局”，說得通俗一點就是“拆東牆補西牆”。
竹葉青使用的手法就是成立A皮包公司公司找貸款公司貸款了一筆金額，等到需要還款的時候，就成立一家B皮包公司找貸款公司貸款更大的一筆金額，從中拿出一部分還A皮包公司需要換的欠款，等到B公司需要還款的時候，就成立C皮包公司……
竹葉青無需付出一點損失就足以耍得貸款公司團團轉。
史密斯通過跟竹葉青的配合，史密斯一出馬便讓竹葉青的皮包公司順利還款，當然很容易得到瑞吉金融貸款公司的信任。
直到現在。
[……史密斯先生正如我們計劃的那樣，得到了瑞吉金融貸款公司的信任后，終於有了參與到一些秘密的、非法的、重要的事務當中的資格。史密斯先生已經掌握了很多有用的情報了哦，至少瑞吉金融貸款公司這邊的‘知情者’已經被史密斯先生大致摸清了。]
竹葉青淡淡地述說著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兩個所做的努力。
[剩下的就是需要林先生搞清楚瑞吉律師事務所里的知情者了。]
關於這一點，我早已經在綁架朱彥軍律師的時候問清楚了。
“……我知道了。”
接着，我吐出一口濁氣。
“那麼，下一次詐騙……”
竹葉青的語氣變得歡快了起來，或許是計劃成功進行到了尾聲，導致她有些興奮了。
[下一筆大額貸款，將由我——‘皮包公司代表人’、‘高利貸公司備受期待的新星’——史密斯先生，還有一些閑雜人等前往瑞吉律師事務所洽談並簽署貸款合同，這會是一筆大額詐騙，我們會在合同里做一些手腳，把簽署的合同弄成巨額貸款合同。]
這需要我這邊來配合。
如果我沒能潛入瑞吉金融貸款公司，那麼這份大額貸款詐騙合同大概會被朱彥軍律師一眼就看出問題，但有我在的話一切就不一樣了，只要我主動請纓成為負責確認合同的律師，那麼計劃就算成功了。
竹葉青應該是這個意思。
……我只不過是成為了計劃中的一環，竹葉青就已經把整個計劃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最後，只要詐騙計劃成功了，瑞吉金融貸款公司就必然會派人去脅迫王天華泄露的情報中的僱主還款，我們只要盯緊了，就能確定最終所有的‘知情者’。]
“……你果然很厲害啊。”
下意識地就感嘆出來了。
為什麼這麼厲害的女孩子，會把智商用在這種事上呢？如果沒有我從中作梗的話，說不定竹葉青的計劃真的能夠成功。
正當我暗自感慨的時候，竹葉青充滿笑意的話語傳來。
[……不，我還是比不過林先生呢。]
竹葉青的話令我微微錯愕。
“……什麼？”
忽然間，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竹葉青笑了起來：[林先生還在裝傻嗎？裝傻是沒用的呢。林先生你這幾天做的事……我全都知道了哦。]
——竹葉青的話，令我的呼吸陷入了停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