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来银舍街的。

听到从这个男人口中冒出来的一句话,我的内心涌现出了深深的懊悔情绪,随之而来的是不可抑制的手脚发冷。

他说要把前辈的情报卖给忘忧酒吧,我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不过……这个消息应该不值钱吧。”

壮汉摩挲着下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我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了,因为他说的话足以让我感到危险。

我不该来银舍街的。

还是这个想法,心里又冒出来。

在来银舍街之前,我对银舍街的危险性缺乏足够的了解。我不知道什么[暗鼠],不知道什么[美容院],现在听起来,这两个词汇代表的应该是两个地下势力,经过仔细思考后得出的这个结论,化为了一股冲击力量,让我差点没有缓过神来。

我的大脑进入了被冲击得浑浑噩噩的状态。可是之前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却残存了下来。

——如果银舍街真的存在大量地下势力的话……那就真的糟糕了。

我的牙齿在打颤,身体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因为恐慌而颤抖。恐怕现在的我在别人看来是一副面无血色的狼狈模样。

在恐慌之下,我逃避似的把注意力全部都转回到了眼前男人说出的话上。

“你……说什么?”

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句话声线低沉到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在很有可能已经无法挽回的情况下,我就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应该有的恐惧情绪,剩下的只有试图亡羊补牢的仓促念头。

就算阻止前辈的消息从这个人的身上传出去也好——我是这么想的。

之前在巷子里为了让前辈安全我尚且都甘愿挨拳受脚,如果现在能够让他打消对前辈的想法的话,我什么都能做,尽管我很可能什么都做不到。

“把情报卖出去啊。”

眼前这个男人说出了让我心跳骤停了一瞬的话,导致我在脑袋里延想了很多。

然而下一刻,他却好像感受到了我不稳定的情绪似的摆了摆手:“但是我在刚才已经打消那个想法了。不如说这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我听懂了他说的话,深深的无力感使我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他生怕我听不懂似的解释道:“只要你带她进入了银舍街,就根本没可能隐瞒住。这个情报其实没什么价值啊,忘忧酒吧在银舍街的眼线很多,说不定你们现在就被盯上了。”

我对此无言以对。

他说的不是“你被盯上了”,而是“你们被盯上了”,一字之差,区别很大。

我被盯上了其实没事,但我最担心的是前辈被盯上。小宁之前跟我说过,前辈的存在将成为我的软肋。原本我对此没有多清晰的感想,然而此时此刻,我明白了。

“[暗鼠]他们大概就是冲你来的吧,原本他们都不会在[美容院]的地盘作乱,可今天却被我碰上了,八成跟你有关。”

为什么会冲我来?[暗鼠]和[美容院]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很想问清楚,只是有前辈在,这两个问题我无法问出口,于是只能保持缄默。

“不过……看在你刚才没有在我的地盘跟[暗鼠]动手的份上,我就善意地提醒你一句吧——你现在已经被我们[Chaos美容院]盯上了。”

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我。

“这张名片给你,如果有需要的话,找我们[Chaos美容院],服务包你满意。”

说完后,他挥着手转身离开了,颇有一种洒脱的意味。

……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前辈都异常沉默。

我和前辈没有在银舍街多待,发生了那事,我和前辈都失去了在银舍街继续逛下去的心情。银舍街依旧是那么热闹,然而在我和前辈离去之前,繁华的银舍街再也没有我们来时的那么诱人。

我不知道在前辈眼中银舍街算什么,但在我的眼中,此时的银舍街比我想象的还要残酷一些,银舍街就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对我张开刺骨的獠牙,在我身入其中后,毒蛇则会伺机而动。

刚才那个男人说的话仍然在我的脑袋里盘旋,我一时间还无法进行更加冷静的思考。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在酒醒之后好好把今晚发生的事捋一遍。

还有,前辈的事情得处理一下,如果前辈的情报真的被泄露出去了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前辈很有可能遇到危险,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忽视这个危险因素……

正当我还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前辈停住了脚步。

我由着惯性向前走了几步,但前辈没有跟上来,我疑惑地停下转过身去看前辈。

“前辈,怎么不走了?”

“……”

前辈低着脑袋没有说话,就好像犯了大错的孩子一样看着脚尖保持沉默。

“……前辈?”

我喊了前辈一声,前辈听到我的声音,忽然间浑身一颤,随后抬起头来看向我。

月光穿过稀薄的云层,稍暖的夜风扑打在身上,我身上穿着并不算厚的便服,经过在银舍街的惊险之事,我内里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浸湿,现在被风一吹,一股寒气从四肢百骸传来。

清冷的月光之下,我看见前辈的双眼中都噙满了泛着亮光的晶莹泪水。

“秋生……”前辈咬着下唇,“对不起。”

我被前辈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防狼喷雾没用也不是前辈的错啊,要说对不起的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我没有保护好前辈,是我的错,差点害前辈落入那群流氓的毒手……”

“秋生,我说的不是这个。”

前辈擦了擦脸上流淌下来的泪珠:“如果不是我硬要拉着秋生来银舍街的话,如果不是我硬要给秋生管这么多酒的话,如果不是我的话……秋生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事。秋生还为了保护我那么低声下气,而且还被打了……真的很对不起。”

老实说,我对前辈说的话感到异常吃惊,前辈似乎把今天发生的事全都归结到了她自己身上,而我觉得这根本不是前辈的错。

哭泣的前辈令我心头有些压抑着的难受。前辈说的话我无法苟同,不过我知道如果我加以否认,那就会迎来前辈更深的愧疚。

于是我只对前辈说。

“可是……前辈也是受害者啊。”

真相没有办法跟前辈说明,但我知道,前辈以前来银舍街没有遇到危险,是因为本来就不是前辈的错。那些被称为[暗鼠]的人之所以在今晚过来找茬,其实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

在银舍街,有很多对我感兴趣的家伙存在,那些家伙是冲我来的。

尽管无法回过头去银舍街找到那几个被打倒的混混青年来求证,可无论如何前辈都是受害者,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前辈今晚受到惊吓,是受我牵连,这也大概不会有错。

“……如果要道歉的话,应该是我向前辈道歉才对。”

前辈似乎为我的话感到吃惊,她瞪大了眼睛,接着留着眼泪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跟我往常见到的大不相同的苦涩表情,缓缓地摇了摇头。

“秋生还真是擅长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堆呢。”

“前辈还不是一样。”

——我想却没有如此吐槽,而是保持了沉默。

前辈会这样想无可厚非,因为她不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我希望前辈不要因为我挨揍了几下就胡乱担责,同时也不希望前辈知道我的事。这事到底是谁的责任其实无关紧要,我是注重实际主义者。

和前辈再走了一段路,前辈放下了自责的情绪,或许是为了转换心情,也或许是好奇,总之前辈忽然间提起了那个男人的事。

“秋生,那个男人给你的名片还在吗?”

“扔掉了。”

“……”

骗人的,其实就放在我的左手边的裤子口袋里,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前辈能够因为我的回答而放弃追究。前辈在某些时候敏锐到不似常人,就算喝了酒,对敏锐程度也有着野兽般的直感。

前辈的眼神掠过我裤子的左边口袋,果然如我所料,前辈大概从名片出现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了,而且看见我把名片塞进了裤子左边的口袋。我一路上都没有扔名片的举动,前辈肯定也知道。

然而前辈却什么没有再纠结名片的事了,继续问我。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他认识你吗?”

“……”这个问题先容我沉默片刻。

我和那个男人的对话前辈肯定听得一清二楚。我虽然言语上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我知道我的应对还是有问题。那个男人分明认识我,而如果我要撒谎的话,前辈估计能够一眼就看穿。

“我不会硬要秋生回答,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但是……我想知道你的事。今天发生的事让我非常不安。我总觉得秋生你离我很远,偶尔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所认识的秋生不该是这样。”

“前辈,我……”

我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因为无话可说。

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呢?继续说下去也只不过是扯谎罢了。

明明在这之前,我还能跟前辈以正常的普通关系相处,但自从我陷入了银舍街的旋涡,我跟前辈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

“秋生你说他说的都是胡话,让我不要相信,可是为什么秋生你听到那些话的反应会这么奇怪呢?如果他说的是胡话,那为什么秋生要继续听下去呢?”

前辈的神情复杂难明,淡淡的泪痕依旧在月光下显眼无比。

“如果他说的是胡话,为什么秋生你会收下那张名片呢?”

“……”

我只能保持沉默。前辈能够注意到的地方,是可疑的关键点,凭借前辈的敏锐程度不难发现。

“而如果他说的是实话——你现在被很多人盯上了,你在银舍街很有名之类的事……秋生……”

站在一个没有灯光的十字路口,前辈看向了我,苦笑着,对我问出了让我恍惚不已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

我把前辈送到了家。目送着前辈上楼后,我苦笑了出来。

那个问题,我没有回答。

或许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方式吧。

世界上有一种人擅长撒谎,能让所有受骗者满意却骗不过自己,另外有一种人不擅长撒谎,对质问保持沉默以求心安,我更愿意选择后者。

前辈没有骗我,她让我不用回答也没关系,我选择沉默后,前辈也就真的没有继续刨根问底。或许前辈很在意,但她更在意的是我的意志。当在前辈的公寓楼下分别时,前辈对我说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