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竹叶青的担忧不无道理。
王天华将清洁承包公司雇主和杀手的情报出卖给了瑞吉金融贷款公司，目前为止我们谁也不能够确定竹叶青的代号和照片在不在上面，让竹叶青公开在明面上行动无疑是不理智的，因此只能靠我和史密斯在外出面。
然而我有一个问题。
——我和史密斯都要负责潜入……这是什么意思？
我干脆地问了：“就算要潜入卧底行动，需要派遣两个人吗？”
“实际上潜入卧底人越多成功率就越大，能够派在明面上放心使用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其实我还嫌少了呢。”
竹叶青的表情有些无奈，随后来了个转折。
“不过，让你们两个都潜入瑞吉金融贷款公司并非我的本意，实际上需要潜入的不仅仅只有这家公司而已。”
我想到了我在翻看新闻的时候顺藤摸瓜找出来的痕迹，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瑞吉律师事务所？”
竹叶青似乎因为跟我想到了一起而高兴起来，笑着点头。
“我通过调查发现，在瑞吉金融贷款公司背后存在一家替这家公司解决法律纠纷的律师事务所，因此我怀疑在这家律师事务所内也有知晓那份名单的人存在。”
此时，史密斯忽然开口。
“你准备怎么安排？”
也不知是不是我反应过剩，他的提问让我吓了一跳。这家伙，该不会……
史密斯注意到我突如其来的眼神，微微疑惑之后说道：“我也认为潜入的计划可行，具体应该怎么做？”
……果然是这样。
“我认为林先生是从事法律行业的人才，潜入一家律师事务所再合适不过了，而史密斯先生则是来自国外的金牌杀手，潜入区区一家金融借贷公司想必也能游刃有余吧。”
史密斯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淡淡地回答：“我并不了解你的能力，但我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拖后腿。”
“不会的哦。”
竹叶青的脸上完全没有恼怒，反倒是一成不变的微笑，语气坚定。
不不不，这两个家伙在自说自话什么呢，我还分明还没有同意吧。让我这个普通人潜入律师事务所什么的，办不到，绝对办不到。说起来有点丢脸，计划还没开始我便未战先怯了。
这两个杀手或许是感觉司空见惯啦，但在两个月前，我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喔！现在同样如此。
身为普通人的我，恐怕无法胜任卧底潜入的角色。
此时，竹叶青转向我：“林先生也同意我的计划吧？”
“……”
沉默片刻后，我硬着头皮表达了反对意见。
“话说史密斯这么人高马大，看上去不会太显眼吗？”我决定侧面迂回，希望通过这种方式驳回竹叶青的计划。
“不愧是林先生呢，考虑非常周到。”
竹叶青没有因为我这句话而打消想法，而是微笑着望向望向史密斯。
“不过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哦，可能林先生不太了解高利贷公司，暴力催债在高利贷行业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呢，以史密斯先生形象和能力，在这个行业应该会成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像林先生所担忧的‘太显眼’，纯粹是无稽之谈。”
可恶……竹叶青在提出这个计划之前肯定已经思考过很多遍了，此时的我完全找不出任何能够让我有效反驳的理由。
我知道竹叶青说的是正确的，因为有证据证明竹叶青说的是对的。
那些新闻中向瑞吉金融贷款公司提起上诉的企业之所以没有进行第二次上诉，我想很大概率是因为有“暴力”的存在，高利贷公司的必然存在大量凶神恶煞的暴力催债好手，史密斯想必能够轻松代入角色。
竹叶青或许跟我一样注意到了隐藏在背后的“暴力催债”手段，所以才能够胸有成竹地提出潜入卧底计划。
唉。
我在心里哀叹。
这位“前任最大原石”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一些。
“那么，接下来就是史密斯先生发表观点了。”
主持这场会议的竹叶青顺势把话题给了史密斯。
……难道说就到此为止了吗？刚才那个计划已经没有异议地决定下来了吗？尽管我不至于对此生气，但内心的恐慌却不是一点半点。
在我兀自陷入慌乱的时候，史密斯开口了：“他们的长期放贷方式主要是‘砍头息’，我认为这一点有操作的空间。”
我逐渐失去了思考能力，砍头息？这个陌生的名词令我一头雾水，我看向竹叶青，却发现竹叶青一脸赞许。奇、奇怪……在场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硬着头皮开口询问。
“那个……请问‘砍头息’是指？”
竹叶青和史密斯齐齐看向我，害我都以为我是不是问了什么太蠢的问题了。话说这个名词难道是必备的“常识”吗？
最后还是竹叶青解答了我的疑问：“假设某家企业向高利贷公司借了一百万，高利贷公司只会给你八十万，但产生利息的本金却是一百万，高利贷公司通过这种暗度陈仓的方式抬高贷款利率，最后借款企业偿还贷款的时候，面对的将是一笔巨额款项。”
原来如此。这就是“砍头息”。
听了解释以后我才回忆起了相关法规，这种手法相当于是借款的利息预先在本金中扣除了，法律有明确规定如有这种情况，那就意味着需要按照实际借款数额返还利息。
法律都有明确规定了，那些企业败诉的原因自然不言而明。
此时我忽然间想起一句不知道是谁说过的蛮有道理的话——“暴力为金钱驱使”，这话说得还真不错。
“那么，史密斯先生准备如何利用这一点呢？”
“设套，然后顺藤摸瓜。”
“史密斯先生讲得太简略了，能否稍微详细一些呢？”
“简单来说就是设立一个骗局，利用空壳企业向瑞吉金融贷款公司借长期款，让其负债……接下来还需要我说明吗？”
“唔……原来如此，这倒也是一个好主意呢。没想到史密斯先生能想出这样的手段来诈出那些人，我原本还在苦恼要该怎么做才好，史密斯先生的提议正中我之下怀啊，真不愧是金牌杀手。”
“彼此彼此。”
等……等一下！
等等啊，你们两个！
这两人在说什么？为什么我每个字都听得清楚，但他们在说的话我却一个字听不懂？奇怪……是我的问题吗？
“咳。”
我轻咳了一声，竹叶青和史密斯的目光都朝我投来，让我不禁浑身不自在。
要我在此时坦诚我听不懂二人所言实在是有点难度，不过我转念一想，相比之下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听不懂也没什么值得丢脸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大方一些。
这么一想，我便坦然了。
“关于刚才史密斯说的话，能否再详细一些呢？我……我有点听不太懂。”
史密斯面无表情的脸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微微蹙眉：“走神了？”
不，就算没走神我也听不懂啦。干嘛这么高看我？
我没有回答史密斯，而是看向竹叶青，希望她能为我解释一下史密斯提出的计划。
竹叶青则是仍旧微笑着：“想必林先生也知道这次任务中我们的目标吧？史密斯先生刚才提出的计划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所制定的。”
目标就是找出所有知道王天华和瑞吉金融贷款公司往来的人。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在看完这个任务的第一时间，我就发现这个任务中有一个难点，我们要找出这些人，就算漏了哪怕一个，都会前功尽弃。然而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呢？我想这个数字肯定不多，毕竟这关乎到一家杀手公司，瑞吉金融贷款公司肯定不会让这个秘密泛滥。因此，我们不必针对大多数人一个个排查，要做的就只是引出这少部分人罢了。”
嗯，知道秘密的人很少，所以用引蛇出洞的手段就行了，然后何为“引蛇出洞”？
“……你说的我大致明白了，但这跟‘设套诈骗’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听懂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竹叶青一脸讶异，好像为我听不懂而感到惊讶一样。我只能说，无论是竹叶青还是史密斯都高估我了。
“林先生不明白吗？诈骗只是手段，最主要的是让其负债呀，瑞吉金融贷款公司通过借贷的方式盈利，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把这家公司骗到负债，林先生觉得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会……会发生什么情况？我感觉此时我只是一个帮腔的捧哏，毫无思考能力。
“竹叶青小姐……还请直说吧。”
竹叶青仍然为我听不懂而惊讶，解释道：“为了填充债务，他们当然是只能选择让那些已经借款的人连本带息地还款啊。”
“这样又……啊，我明白了。”
我终于想明白了，终于知道史密斯计划的全貌了。
“就算是高利贷公司，借款和还款都要遵循基本规则，贷款合同上会标明期限，在抵达还款期限之前，普通的借款企业没理由还款，瑞吉金融贷款公司也无法强行要求他们还款。但有某一些企业，瑞吉金融贷款公司要他们还款的话，他们就不得不还。”
我接过竹叶青的话来：“那就是被瑞吉金融贷款公司威胁的企业，也就是被王天华泄露的雇主名单上的那些企业，是这样吧？”
“没错。”
竹叶青见我终于想明白了，长舒了一口气。
“瑞吉金融贷款公司利用王天华泄露出去的雇主情报威胁雇主借款，这是并非出于商业目的的行为，那么在同样的威胁之下，那些借款企业必定会在还款日抵达之前还款。而且上门催债的人，肯定是知道那些雇主情报的心腹人员。”
竹叶青说完后，史密斯做了一个总结：“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些上门催债的人员。”
真……真厉害。
到最后，我发现一切全都被竹叶青和史密斯考虑得面面俱到。包括我能想到的暴力催债和藏在暗处的[瑞吉律师事务所]，也包括我没能想到的卧底计划和诈骗计划。
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之前我还为自己能发现[瑞吉律师事务所]的存在而沾沾自喜，现在却才发现这些仅仅只是普通人就能够看穿的，实在不值得自傲。
两人为我解释完毕，我才佩服不已。论犯罪智商，这两人都是行业顶尖啊。
“既然都搞清楚了的话……”
竹叶青重新笑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林先生了呢。”
“咦，我……我吗？”
在我感慨之时，被竹叶青突袭了。
“我们说过我们三个人要轮番交流的吧，我和史密斯先生都说完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林先生了呀。”
由于这个家伙说的太理所当然，我差点就要点头了。不过在这个时候我却什么话也不想说了，竹叶青和史密斯两人的珠玉在前，把一切都计划得井井有条，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感觉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于是我低下了头：“不，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你们二位说得非常有道理。”
安静降临。
“林先生。”
抬起头来，我看见了竹叶青不带任何感情微笑着的脸，明明是微笑着，眼神却冰冷无比。
“林先生好像对这次任务不太上心呢。”
不，不是小人不上心，而是小人的想法全都被您说完了——在威势之下，我差点说出了这样的话。不过幸运的是，在此时我想到了老板安慰我的话。
那应该也能被当一个借口来搪塞吧？
我强压下慌乱胡扯起来：“那是因为……这次任务不带血腥，我完全提不起劲啊。”
……又撒谎了。而且还撒了一个听起来极其自大的谎言。
——竹叶青小姐，能否别用这种“原来如此呢，不愧是林先生”的眼神看我了好吗？
“原来如此，不愧是林先生，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杀人呢。”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她说出了我预想之中的话。
竹叶青的眼神柔和了起来，仿佛在说着“真拿你没办法”。
“可是，我觉得在杀人之余稍微放松一下也不错哦，如果有下次会议的话，我还是希望林先生能够专心一些比较好。”
“……”
……头一次听说诈骗能够作为放松的方式。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再有下次的会议了，在您二位面前，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的意见不值一提。
最后，竹叶青拍了拍手，收拾起了饭盒。
“看样子这场会议进行得非常愉快呢，接下来这段时间，就让我们愉快地共事吧。”
不，我没有看出半点愉快的要素啊。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竹叶青和史密斯各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人身前的餐盘空空如也。原来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两人早已进食完毕。
唯我一人看向了我面前桌上仍旧满满当当的速食便当。
“……只有我一个人没吃完啊。”
餐桌上空空荡荡，我内心感到一阵萧瑟。两人离去之后，我的表情才终于垮了下来。把饭菜胡乱塞入口中，味同嚼蜡。
人生就是一步步妥协的过程，回过神来，计划已经制定。
诈骗……这也是犯罪啊。
若是今天同意诈骗，那么未来，我或许也会同意杀人。真要到了那一步，或许我将坠入深渊不得翻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