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日。

[谢啦,秋生。喝了蜂蜜水之后好多了。(爱心)~]

一大早起来就收到了前辈的消息。

我给前辈回复了一句:[昨天你要的打印文件我已经放在你卧室里的书桌上了]。

[好哦,收到了。]

几乎是秒回呢。我心想前辈到底是在手机前面守着还是正巧看到了简讯,如果是前者的话我倒是会非常开心。

毫无疑问的是,前辈此时此刻正看着手机,因此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我有一个问题无论如何都要向前辈问清楚——

[前辈,关于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几乎是一瞬间手机屏幕上就显示了“消息已读”,前辈无疑已经看到了我的简讯,但一时间没有回话。我不确定前辈这时候在思考着什么,前辈的沉默令我一时间有些紧张。

半晌后,我才重新看见前辈的简讯。

[秋生,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胡话?]

呼……我松了一口气。前辈能够这样问,那就说明前辈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并不知情。昨天晚上我差点跟前辈来一个亲密接触的事情估计前辈是真的不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是的哦,前辈说了非常多的胡话呢。]

我怀着轻松的心情故意这么说,随后也没有理会前辈的追问,直接穿好西装出了门。

众所周知,周日是休息日。然而清洁承包公司却并非如此,这个杀手公司是全年工作日,就算是周末也仍然开着。

我觉得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周末解决掉是最好的。如果想拖到上班期间再做,恐怕真的会惹前辈更进一步地怀疑。

来到公司后,我叫上了史密斯。

“那么开始吧,史密斯。”

我和史密斯来到了休息区的小圆桌,两人面对面而坐。

史密斯对我拉他来这里感到疑惑,“要做什么?”——他用眼神表达出了这样的意思。

“关于任务的事情,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史密斯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想商量的当然不是放弃任务的事,若我说要放弃任务,就算史密斯会从怀里掏出枪指着我的脑门都丝毫不奇怪。

不过经过昨天一个晚上的思考,我想出了一个即便任务失败我也不会受到怀疑的绝妙方法。

我要跟史密斯讲的事就跟这个方法有关。

“史密斯,这是我第一次跟搭档合作杀人。”

我说的是实话,所以我现在的表情非常坦然。

史密斯继续点头,他没有感到意外。我想也是,毕竟在跟史密斯搭档之前,我就拿到史密斯的详细介绍资料了,更别说史密斯这个更加专业的杀手。

于是我说出了第二句话。

“因此,关于接下来的行动,我需要听听身为搭档的你是怎么想的。”

史密斯平静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

“没必要。”

史密斯这样说了。

接下来,还没等我作出回应,史密斯便说出了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这次任务是我为了检验你的能力而接下的,所以你没有必要按照我的想法行动。”

“不,史密斯……”

史密斯强硬地打断了我的话。

“还是说……你没有能力完成这个任务,所以需要来求助我?”

我陷入了沉默。

好像对话的主动权被史密斯掌控着。史密斯毫无疑问戳中了我的软肋,他说的没有错,我正是因为没有能力完成这个任务——或者说不想完成任务——所以才来跟史密斯讨论的。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也很卑鄙。

若是按照我的想法进行下去,那么任务失败了之后我不需要承担责任,这是最理想的状况。

这个任务是我和史密斯一起执行的,一旦任务失败,两人之中必定要有一个人需要承担责任。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史密斯了。

更直白点讲——我想让史密斯这个金牌杀手承担任务失败的主要责任。

史密斯本身就是一个高级人才,谁都无法否认他的能力,但是就算是智者也会百密一疏,史密斯偶然失手也并非不可能。

——我想让史密斯提出行动计划,然后由我来执行。

只要我在其中做点手脚,能够营造出一种这是史密斯的计划漏算导致失败的假象,那么最终的责任就能归于史密斯了。这是我经过一个晚上绞尽脑汁地挣扎之后得出的主意。

然而,这个主意在提出的这一刻便受挫了。

我并没有因为一时的受挫而放弃,我决定迂回地从另一方面寻找突破口。

“史密斯,在跟我搭档之后你就看过我的资料了吧?我的资料上是怎么介绍我的?”

“作为杀人狂狩猎了十数次,并把那些狩猎现场全部伪装成了意外事故,而且每一起事件全部都在新闻报纸刊登。心理扭曲,对愚弄媒体有着超乎想象的偏执,虽然个人技术方面缺乏专业,但无疑是一个有着十足潜力的[原石]。”

史密斯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了这些内容,但身为这些资料的主人,我自己反倒知道得不太详细。与其说认为史密斯这是在复述我的资料,不如说我差点都要以为史密斯在说别人了。

果然,撒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家杀手公司轻松地调查出了我所说的一切都有在报纸上刊登成新闻。

然后他们把我误解成了“对愚弄媒体有超乎想象的偏执”了。

真糟糕。

不过这次讨论的重点并不在这里,我缓了缓心神后,对史密斯说。

“你只看到了我狩猎了好几次,但却没发现另外一件事——我挑选的任务目标全部都是好得手的货色。”

真对那些在新闻中死去的人感到抱歉,我用了一个十分贬低的词语。

史密斯想了想。

“你觉得这次的任务目标太难下手了。”

他几乎是用陈述的语气平淡地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我硬着头皮点头。

“金牌杀手史密斯先生,我跟你们杀手是不同的。你们杀手精通各种杀人技巧,所以能从重重保护之中杀掉一个有所防备的人。但我不一样,我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所以我以往选择的目标都是容易得手的。”

史密斯明显陷入了沉思,看样子他也认为我说的有点道理。

于是我继续添了一把火。

“而这次的洛樱小姐,虽然她是个下半身瘫痪的高中生,但之前你也看到了,洛樱身边时刻跟着保镖。如果想无声无息地暗杀,没有专业的详细计划,我是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的。”

史密斯皱眉问:“很难吗?”

我再次发挥演技,沉重地点头。

“你身为一个杀手,能够理解我狩猎一次需要多长时间来准备吗?”

史密斯的脸上闪现出一瞬间的迷惑,我知道史密斯陷入了和我对话的节奏当中。

这是我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从前辈身上学到的专业谈判技巧,通过提出问题让对方解答的方式来掌握对话的主动权。

“事实上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史密斯再度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我。

“你们杀手接单杀人是有时间限制的,但我以前可没有这样的限制,所以我以前才能够更加从容地杀人。”

说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可我只能选择继续往下说。

“挑选目标、调查目标、制定计划、执行计划……如果这些全部都需要我一个人来完成的话,一个月是远远不够的。更别说这次的任务目标身边随身跟着保镖了,这对我来说难上加难。毕竟……我只是一个刚入行的新人啊。”

史密斯沉默了。

作为最后的总结,我叹息了一口气。

“说到底,这个任务是你擅自接下的,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或许你觉得很简单,但对我来说却并不是这样。对此你需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

史密斯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在说“明明任务目标只是一个残疾人,你在说什么呢”的样子,我却知道他赞同了我的说法。

果然,下一刻。

“你说得对。”

史密斯短短四个字却让我如释重负。

松了一口气后,我才继续我的话。

“嗯,既然我们达成一致了,那么我想问……你有什么计划吗?”

史密斯被我说服了之后,接下来的发展便一切顺利了,这个国外过来的金牌杀手想也没想地说出了两个字。

“狙击。”

空气静默了。

……不,这不行的吧。

史密斯真的搞清楚我只是一个新人了吗?这计划从史密斯的口中说出来简单粗暴到了极点,可是我办不到。不要说狙击枪了,我连手枪都没摸过几次,仅有的几次还是最近在地下训练基地训练时摸的。

于是我的回答也非常干脆:“我不会。”

史密斯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在史密斯思考的过程中,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国情不同导致史密斯的思考方式出现了偏差,国外枪击案频发,国内却对此少闻。说不定国外杀手行事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继续猜测下去。如果史密斯无法思考出一个周详的计划的话,那说不定都不用我把责任甩在他身上了,史密斯自己就会提出一个疏漏百出的计划。

当我正为此暗自期待的时候,史密斯抬起了头。

“潜入医院进行暗杀。”

“哦……哦?具体要怎么做呢?”

我发现我下意识有些紧张。

这不怪我,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跟人讨论如何杀人,而且对方还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杀手。

史密斯没有在意我的表现,而是面无表情地阐述了他的想法:“对目标人物的食物进行投毒。若是要避免被发现,那就要把事先准备好的无毒食物与有毒食物进行替换,最后在目标的身边放上毒药,营造出自杀的假象。”

听到这番话,我瞪大了双眼。

史密斯所描述的和我当初在夜半酒吧内遭遇的差不多。

那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事件,竹叶青就是用这种方法杀掉了那个名为“张轩杰”的男人。先在酒中下毒,待张轩杰毒发后,再用无毒酒替换有毒酒,营造出一种张轩杰是自杀的假象。

我扶住了额头,因为我真的担心我再继续听下去会受不了。

“不行。”

史密斯冰冷的脸上有着些许疑惑。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因为通过竹叶青的实践得知,这个杀人计划是很有可能成功的,里面没有丝毫让我插手的余地。

但我不可能真的这么说,于是我一边感慨着杀手之间的思考方式有多么类似,一边回答了史密斯的疑问。

“因为我不喜欢。”

这个回答无可厚非。

在这一个月里,我听竹叶青说起了很多关于杀手的事。竹叶青说过,很多杀手杀人的时候都是有偏好的,就像竹叶青自己,她就很喜欢“毒杀”。如果雇主没有硬是要求杀手使用什么杀人方式,那么杀手自己就可以尽情地自由发挥。

所以我才敢这么说。

史密斯兀自轻声嘀咕了一句,我听不太清,但我却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许反感。嗯,就跟这段时间里我看到的“同事们”脸上的表情差不多。

我大着胆子问他。

“怎么了?”

史密斯面无表情地回答了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跟[原石]共事。你跟我以前的某个搭档很像。”

以前的某个搭档吗?史密斯以前有过的八个搭档全死了,这是我唯一知道的关于史密斯搭档的事。

我吞咽了口口水:“所以我跟那位搭档哪里很像?”

史密斯语气平平淡淡。

“他也是[原石],在进入杀手组织之前是一个连环杀人狂,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杀人,而从不考虑效率问题。他认为杀人是一种艺术,但最终他却因为偏执于他的艺术,在某次暗杀中失手了。”

不,我不觉得我和那位连环杀人狂有相似之处。

要说像的话,我觉得竹叶青可能更符合史密斯所说的那位搭档的形象。

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史密斯反问我。

“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的话,为什么不采取我的计划?”

我无法反驳。

此时,我忽然间意识到一点。

这段时间里,在清洁承包公司里与我频繁接触的只有一个竹叶青,而竹叶青则是整个杀手行业都罕见的[原石],也就是说,我从竹叶青那里获取来的关于公司的知识,很有可能是错误的。

扭曲的人只能给出扭曲的答案。

我用竹叶青的标准跟史密斯交流,当然会让史密斯这个正统的杀手认为我跟竹叶青是一路货色。

“既、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还是试试看吧。”

我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史密斯的计划。

要问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实在不想被人和竹叶青归为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