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啊。”
“嗯？怎么了？”
“……不，只是想喊你一声罢了。”
“……”
正在进行着这样愚蠢的对话的我，被前辈注视以诡异的目光。
“秋生啊，一般来讲，这对话只会发生在情侣之间哦。闲来无事想要喊一下伴侣的名字，这倒是会显得很甜蜜，但我是你前辈，可不许这样捉弄我哦。”前辈对我进行了语言上的教育，然而我此时的注意力却没有在前辈这边。
我完全没有捉弄前辈的意思，只不过怀着心事，感到有些无助罢了，而在无助的时候下意识寻找依靠，这是自然界所有动物的本能。
虽说下意识喊了前辈一声，但我却没有期待前辈能助我脱离苦海。
毕竟“我要加入杀手公司了”这种话就算对前辈说，前辈也只会把我当成脑袋有问题的人。而且就算前辈真的相信我的话，我也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前辈拖下水。
“前辈，你平常有去银舍街逛过吗？”
“有啊。”
前辈做出了理所当然般肯定的回答。我早有预料，因为前辈以前也有跟我谈及过银舍街的繁华，只不过我却从来没有细听，只知道前辈也是去过银舍街的。
这就麻烦了，前辈可以说是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在知道了银舍街有一家杀手公司后，我不可能在前辈身陷险地而不自知时对她置之不理。
“以后别再去了吧。”
“嗯？你在说什么呢。”
前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这样说的确有点突兀……但是为了前辈你的生命安全，我还是觉得你以后还是别去银舍街了比较好。我可是听说昨天晚上银舍街的一家酒吧内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呢。”
“哇，真的假的？”
前辈似乎对我口中的“恶性杀人事件”很感兴趣，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把轮滑椅滑过来，向我靠近了一点，做出聆听状。
我轻瞥着近在咫尺的前辈的脸，一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身体就止不住颤抖起来。
“前辈你没听说吗？银舍街有一个变态杀人狂，喜欢无差别杀人呢。昨天就有一个男人死在了银舍街的一家酒吧里，据说还是中毒死的。”
我心怀恐惧把昨天发生的事概括了一下，这句话里有九成是真的。
“诶——这是在哪个酒吧发生的事？”
“我、我也不太清楚。”
“……”
我是不太想告诉前辈那个酒吧的名字。因为那毕竟是竹叶青在我面前杀人的地点，谁知道竹叶青会不会再去那里“狩猎”啊，而前辈又很像是会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前去观瞻的人，要是告诉前辈酒吧的名字，保不齐前辈就会去那里闲逛。
“诶，这样啊，好吓人——”
前辈发出了干巴巴的长音。
“——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果然，光是这样说前辈是不会相信的吧。
“前辈……”
我还想继续说话，却被前辈无情打断了。
“秋生，如果真的有一个什么喜欢无差别杀人的变态杀人狂，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就连平时最常去银舍街的我都没有听说过呢。”
我哑口无言，对前辈的疑问，我没有办法回答。
前辈又拿起手机捣鼓了一番，半晌后抬起头来，晃了晃手机：“也没有新闻报道。”
“是……是呢。”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毕竟是凌晨发生的事，而且大概这件事会被定性为自杀，在社会上估计翻不起任何水花吧——就跟那个“王天华经理”一样。就算是本地新闻也不会报道这种“无聊”的事。
前辈放下手机，看了我好久。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对、对不起。”
我诚恳地道了歉，心中苦涩难言。
前辈疑惑地放下手机：“你这是怎么啦？突然之间开这种可怕的玩笑。”
“……没什么。”
我避开了前辈的视线，我担心被前辈看久了之后会忍不住全部坦白，前辈的视线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无论如何，我都打定主意不能让前辈知晓关于杀手的事，不能让前辈有危险。
前辈对我的反应很是担忧，我却强忍着辛酸对前辈扯出了一个笑容。
“前辈，我会保护好你的。”
前辈愣了片刻。
“大白天的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嗯……被认为是在说傻话也无可厚非。
不过我可是自我感觉我就像是扛着重大使命的英雄，在光明中背负着沉重的黑暗踽踽独行。
在下班后，我打电话联系了竹叶青。
[我要加入你们公司。]
怀着悲壮的心情，我开口便说出了这样的话，站在街道上看着远方的夕阳，我觉得我的人生，大概从这一刻开始就发生了改变。
前不久我还在感叹着生活的枯燥乏味，这段时间却被卷入了史上最离奇的事件当中，实在是该叹一句世事无常。
竹叶青语气听起来颇为欢快。
[嗯！我就知道林先生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呢，我代表公司表示热烈欢迎哦。]
既然做出了决定，我便不再犹豫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后，鼓起了勇气。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
在银舍街的[清洁承包有限公司]门前，我再次见到了竹叶青。
银舍街上仍然是人来人往，繁华活跃的景象在我看来却无异于龙潭虎穴，而眼前这家公司则是一头张着深渊巨口的怪物。
竹叶青的笑容显得非常纯粹，也异常耀人眼目，配合上这张精致的容颜，就算是知道竹叶青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此时我也免不了心跳加速——当然，这里面有多少恐惧因素就不得而知了。
“林先生，我并不讨厌有珍视之物的人哦。”
在竹叶青说话的时候，为了避免我过快的心跳被对方察觉，我忍不住向旁边撤了几步。
“总之，在电话里说好了，要我加入你们公司的条件，是你们不准对我身边的人出手，你们知道的吧？”
没错，我在电话里提出的条件就是这个，尽管已经没有选择，但我还是努力为自己的权益抗争，我唯一不希望的就是前辈遭受波及。前辈对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我进入职场后，一直都是前辈在照顾我，前辈就是我的“珍视之物”。
当然，除了前辈以外，我也希望父母的安全能得到保障，不过我的父母都居住在另外一个城市，在银舍街发生的事可影响不到他们。
竹叶青说道：“一般情况下，我们只杀委托单上的人，胡乱杀人可是要被公司惩罚的。”
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明明是杀手公司，却说“胡乱杀人要被公司惩罚”。
“不过，林先生，从刚才开始你就好像在戒备着我呢。我们是即将成为同事的关系，我还是希望林先生不要这么警惕哦。”
“时刻保持警惕心难道不是杀手的基本素质吗？”
更何况你是个随时都有可能给别人下毒的危险女人。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竹叶青笑了出来：“林先生果然很有成为杀手的潜质啊。”
不好意思，我可不这么觉得，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是百分之百的善良市民。
虽说在心里以尽情吐槽的方式缓解了恐惧，然而当真正被竹叶青领进公司的时候，我还是难免有些紧张。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公司一楼大厅到走入电梯，每个看见我的人都会把视线在我脸上停留好几秒，让我不禁怀疑我的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我就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竹叶青后面，坐电梯直升五楼。
“五楼是人事部哦。”
竹叶青开始向我说明起来。
“二楼是营业部、三楼是综合部、四楼是财务部，还有六楼是后勤部。”
“还、还挺规范的嘛。”
我随口糊弄了一句，却其实慌到根本记不住。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越往公司内部走，我就越难以掩饰内心的动摇。要不是竹叶青在前方带路，我肯定已经走不动道了。
就在刚才，跟我擦肩而过的一个男人腰上居然光明正大地别着手枪——没错，这么超现实的场景居然发生在我眼前，让我意识到这家公司不是一般的危险。
“……哈哈，真的假的？用钢丝切断命根子的死法也太惨了吧？”
“不要笑啦，我是真的在考虑下一单要这么做哦。”
“诶，我才不信呢……”
——两个看起来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一边聊着天一边从我面前走过，这聊天的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两个女孩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就好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话题一样，我承认我被吓到了。
还有那边那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为什么一脸不爽地看这边？好恐怖。
“……快点让他做完任务回来啊混蛋，雇主已经在催了，只不过是区区地下拳王，需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来解决吗？”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地下拳王”前面加上“区区”两个字的前缀。
匆忙避开跟那个男人的对视后，我强作镇定地快步跟上了竹叶青。
从五楼公共大厅进入了办公区，办公环境果然跟普通公司没什么差别，我上次来时就见过，我还记得我还暗自感叹过清洁公司的内部跟我想象得大相径庭来着。
“这不是阿青嘛，怎么有空来人事部呢？咦……这位是？”
一个看上去表情迷糊的女孩从办公区迎了上来。
头发波浪卷，脸蛋带着婴儿肥，身上穿着明显有些不合身的西装，主要是胸口处的白衬衫显得异常紧绷，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女孩是不是在穿衬衫时选错了尺码。
竹叶青带着我来到这个女孩前方站定，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笑道：“小宁，我正好要来找你呢。”
名为“小宁”的女孩的脸上露出了非常舒适的表情，本就显得迷糊的双眼变得更加迷糊了。像小猫一样——我的脑袋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紧张感一时间也消散了不少。
竹叶青此时忽然间转过头来对我说：“没有征得她同意的话可千万不要尝试去摸她脑袋哦，会死的。”
“——这个提示是要怎样啊？我看起来很像是喜欢摸女孩子脑袋的人吗？”
而且后面“会死的”这句话，应该不是在开玩笑，稍微有点恐怖。我丝毫没有尝试作死的念头。
竹叶青没有理会我的吐槽，而是看向了这个仍然一脸享受的女孩：“小宁，这位是新人哦，我带他来登记。”
“诶，新人？！”
小宁忽然间像是被震惊到了一样睁开双眼，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这时候，或许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办公区的男男女女们都向这边看了过来。
喂喂喂……好可怕，身为一名良善市民，被这么多杀手注视，我大概是头一个吧？有人能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想上厕所该怎么办吗？
“是我记错时间了吗？下一批新人入职难道不是下半年的事吗？”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定喔，那太好了，我觉得我可以等等，等到下半年再入职也没问题。尽管我是这么想的，但竹叶青却无法听到我的心声，说出的话杜绝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他是[原石]，而且还是老板点名要的人。”
“诶——”小宁吃惊地捂住了嘴巴，随后像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开始上下打量我，“好有意思，这位先生也是[原石]吗？”
我注意到了小宁使用的字眼，“也”。难道说，这家公司里，还有跟我经历差不多的人吗？
这个疑惑暂且按下不表，竹叶青就好像完成了使命一样，对我灿烂地笑了笑。
“那么接下来，林先生就听小宁的安排吧，等到结束后，我在三楼的综合部等你。”
“咦，等、等等……”
我没能挽留住竹叶青。说起来有些丢脸，我其实在竹叶青身边反倒更有安全感。现在竹叶青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就好像是让我这只绵羊掉入了狼窝，我都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万一被人发现我只不过是普通人的话……
我双腿止不住颤抖。
……大概会死得很惨。
心里恐慌着，表面上我则是对眼前面带好奇的女孩尽量扯出一个笑容：“你好。”
小宁歪了歪脑袋，迷糊地抚平被摸乱的发型：“那么跟我来吧。”
所以说要带我去哪儿？
小宁头也不回地在前方带路，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似的解释道：“就算是[原石]，也不能说加入公司就能随便加入呢，我不知道阿青有没有跟你说明过，加入公司之前，要进行严密的考察哦，以考察期阶段的综合表现来评估新职员的初始级别。”
“完、完全没有说过。”
“嗯，阿青就是这样一个人呢，遇到感兴趣的事就会兴奋到忘记很多注意事项，抱歉啦。”
这孩子，意外地好说话。
小宁把我带到了办公区深处的一个房间内。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一张办公桌椅正对着大门，而在办公桌椅前方，则是摆放着一张普通的课桌和靠背椅。
“坐下吧。”
我按照小宁的吩咐坐在了椅子上。
“稍微等我一下哦。”
小宁说着，也没等我回应便从房间里出去了。
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说是拷、拷问之类的吗？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着，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前辈的面容，这时候也就只有前辈能赐予我勇气了。
过了大概一分钟……或许更长时间，在不安的情绪控制下，我对时间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了，总之小宁拿着一些东西重新进来。
首先放到我身前桌面上的，是一张纸和笔。小宁走到办公桌后面，发出了一声略显可爱的“嘿咻”声后，坐在了办公桌后面。我没敢看小宁，只得把视线投注在身前的这张纸上。
“这、这是……”
这是一张表格，乍一看跟一张空白简历似的。
“这是面试环节哦。”
我抬起头来看向小宁，小宁此时正在摆弄着一个数码相机。
“每一个职员入行时都要经历面试，我是你的考察员，也就是面试官啦，全程都会被这个数码相机录下来，然后封存到你的加密个人档案中，就算你日后在任务中不幸死亡，这份视频也不会被销毁哦。”
好正式的感觉……我有点紧张了。
“好啦，现在已经启动了。我是面试官宁书玉，现在正式开始面试环节。请入职员工根据我的提问回答并在表上填写相关内容。”
“……好的。”
“请问入职员工的姓名是？”
“林秋生。”
“性别是？”
“男。”
“出生年月？”
“1998年11月7日。”
——到这里为止，还是正常内容，然而接下来。
“擅长的杀人手法是？”
“……”
“林先生，请回答。”
听到小宁的催促，我终于有了在杀手公司面试的实感，心里来不及感叹这是多么荒谬，我咬了咬牙后回答。
“没什么擅长的，要说擅长的话，就只是普普通通地杀人罢了。”
“嗯，毕竟是[原石]呢，没有经过系统培训就是这样，一般来讲从小培训出来的杀手都会选择一个擅长的方向作为专长……算了，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请在表上填写‘全能’吧。”
我有些畏缩地提问道：“咦，全、全能是指……”
“意思是擅长全方面的杀人手法哦。啊……这个你不用担心，很多平平无奇的没有专长的杀手在填写简历的时候一般都会填写全能，这就是为了让简历变得好看一些罢了。”
不，我才没有让简历变得好看一些的想法！
没等我提出抗议，小宁就开始了下一项提问。
“杀人经历是？”
“……”
“林先生？”
杀、杀人经历？不不不，这该怎么回答？我有什么杀人经历？在这里扯谎的话会不会被发现？被发现的话会不会死？
我顿时浑身冒出了冷汗，而就在此时，我忽然间回想起我本身的“设定”，竹叶青甚至这家杀手公司的老板都认为是我解决了营业部的那位王经理，既然如此的话——
我不动声色地擦掉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在水中溺死了一个叫做王天华的男人。”
一片寂静。
我悄悄抬头一看，发现小宁张着小小的樱唇，目瞪口呆地盯着我。
“不、不好意思，我们继续吧……”小宁的声音有些颤抖，神色也异常诡异，就跟我当时第一次遇到竹叶青和前台小妹的时候看见的反应一样，我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
不过既然已经扯下谎言了，我也放下了心理负担。然而还没等我缓过气来，小宁继续问道。
“除了这一件以外，还有呢？”
还、还要编吗？
我不禁慌张起来，此时脑袋里回想起我在大学时期写过的毕业论文，我大学毕业论文选择研究的课题正好是与保险法有关，为此我还浏览过大量本地的意外伤亡事件新闻。
能在这个紧要关头灵机一动想到这个，真是谢天谢地。
我挑拣了其中一个事件说道。
“去、去年三月份，立华住宅小区发生一起火灾事件，造成1死2伤，那是我做的。”
这是一起意外煤气泄漏导致的火灾事件，由于当时我刚好开始实习不久，毕业论文也刚开始动笔，正好这起火灾就发生在实习的公司附近，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
“嗯，还有呢？”
……还要继续吗？
“前年，环城公路上发生一起追尾事件，导致3死5伤，那也是我做的。”
“继续。”
“还是前年，一幢危楼坍塌，导致2人死亡。”
“……”小宁不说话了，神色古怪地盯着我。
“怎、怎么了？”我有些心虚地问道。
“林先生，这只是我的私人好奇心哦，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不回答。请问……你杀这么多人的动机是什么呢？”
我轻微颤抖了一下身体，心跳跳得很快，担心被拆穿，却又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于是继续说谎：“不……没、没什么动机，就是想杀就杀了。”
小宁难以置信地叹了一口气。
“林先生，你还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精神变态呢。”
……不，这不应该由你这个杀手来评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