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我听错了，同时心脏猛然间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明知道自己全神贯注听到的内容不会出错，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竹叶青刚才吐出的话语。
“你刚才……说什么？”
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要杀了他。”
竹叶青斩钉截铁的话语令我哑然无语。荒谬感和违和感一起浮现出来，连带着我的思维都几乎停转，大脑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开、开玩笑的吧？”
虽然口中说着开玩笑，但理智却告诉我，把一个人调查得那么详细，着实颇不正常。
“没在开玩笑哦。”竹叶青一边说着一边终于从手包中掏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被打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我看不懂的物件——
十张椭圆形的淡白色薄片。
“这东西是用来遮盖指纹的。”
竹叶青向我介绍起来，并将盒子中出现的十张小而透明的薄片一片片往十根手指上贴，从大拇指到小拇指，从左手到右手，竹叶青的动作缓慢而又优雅，就好像在做什么神圣的事情一样，认真严谨。
“我们公司明面上的名字是[清洁承包有限公司]，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杀手公司。事到如今就直接告诉你吧，我是一名杀手，‘竹叶青’并不是我的真名，这只是我的行动代号。”
诶？她在说什么？
“杀……杀手公司……”
……这、这是开玩笑的吧？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东西……又不是小说。
荒谬感愈发浓重，但与理智相反的是，我开始变得口干舌燥。
“你送上门来的工作证的主人，也就是营业部的王天华经理，实际上在死去的那一天携款叛逃出我们公司，你把他杀掉后还把工作证送上门来，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呢。不过这也让我们知道了，你是一颗‘原石’，这也是老板招揽你的理由。”
“原石……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我已经无法进行复杂的思考，不可抑制的恐惧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甚至都无法纠正她王天华死亡与我无关，只能呆滞地被动接受信息。
“未经训练就能杀人，并且在杀了人之后还能够镇定自若地继续正常生活，这就代表你已经具备了成为杀手的潜质，这在我们业内统一称呼为‘原石’。”
竹叶青贴完十根手指的薄膜后，目光冷冷地瞥向张轩杰那边，语气却是十分柔和。
“我这一周一直在观察你，你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不，应该说就连普通人都不如。面对上司唯唯诺诺，被同事强加工作任劳任怨，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老好人。要不是上次在你家看见了那套湿透了的西装，我估计都不会怀疑你其实已经亲手杀了一个人。”
不不不，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
杀手公司？杀手？
心中的恐慌令我无法言语，现在的我只期盼这个家伙是在胡说八道。
另外……她这一周都在观察我？开玩笑的吧。她现在所说的东西是现实吗？还是说中二病？
如果她现在忽然间笑起来说“啊，不好意思，刚才其实是我在开玩笑来着”，我倒是会笑着原谅她。不过一点都不好笑。
不仅不好笑，我连呼吸都在颤抖。
竹叶青翻了翻口袋，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瓶药瓶，从中倒出一粒白色药片。
此时我的大脑还因为与现实脱节而无法进行有效思考，我只是一直盯着竹叶青不放。
“本来想等你进了我们公司再跟你说这些的，但你非要提前知道，所以我就只能提前告诉你了。不过也没关系，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我的同类呢。”
我机械地顺着她的话问道：“所以说，同、同类指的是？”
空气几乎凝滞。
“觉得他人的生命毫无价值，所以就算亲手杀了人也不会觉得惋惜，视人命如草芥，你和我不都是这样类型吗？否则你也不会在杀了人后在后续一周里里无忧无虑地正常生活了。”
前提搞错了，我根本没杀人。不，这先放在一边——
——“视人命如草芥”，这是竹叶青对自己的评价吗？
竹叶青的一番话震撼着我的大脑，这突如其来的真情自白冲刷着我的四肢百骸，令我动弹不得。
“所以为了招揽你，让你明白我们公司是你最合适的归宿，我就接下了一个单子，现在就为你亲自展示一下我是怎么杀人的。毕竟光是空口无凭很难让你相信呢，用一条人命来获取你的信任，我们老板很相信你的潜力啊。”
“等……等等……”
理智上考虑我觉得她说的应该是假的，是在骗我，但看到竹叶青一副认真的表情，我便无法相信我理智的判断了。
如果是演技，那么这演技感染力也太强了一点，直到现在我的心脏都在不安地剧烈跳动着。
“等不了啦。再等下去我的计划就要泡汤了，为了能够安全稳妥地杀掉任务目标，我这一周也有在确认目标的详细行踪，所以不容出错哦，林先生，你就好好看着我吧。”
任务目标……指的是张轩杰。
说完后，竹叶青便将手中那一粒白色药片轻轻地放进了面前的鸡尾酒中。
白色药片在鸡尾酒中快速溶解，化作了一粒粒细小的粉末或是气泡消失不见。
鸡尾酒在灯光下散发着危险妖冶的猩红色光芒，我不知道那白色药片是什么，但我知道，此时这杯鸡尾酒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危险。
我伸出手去，正想制止竹叶青，但竹叶青却对我微微一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中端着那杯名为[血腥玛丽]的鸡尾酒。
那杯加了不知名白色药片的鸡尾酒如同血液般妖冶夺人眼目。
我远远地看着竹叶青，心中仍然有一丝侥幸，不，应该说这只是我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我希望竹叶青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开玩笑，就算这是一个骗局也好，比起不现实到仿佛在开玩笑的[杀手]，我倒是更能接受竹叶青是个[诈骗犯]。
——于是我目送着竹叶青摇曳着身姿妩媚地朝张轩杰一行人走去。
我目睹了竹叶青刚才往鸡尾酒中加药片的动作，但我却不知道竹叶青要如何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让张轩杰喝下这杯酒。
我心中的侥幸制止着我，恐惧感牵制着我，令我无法发声，手脚颤动到失去站起来的力气。
此时的张轩杰六人正坐在吧台前的高台座椅上背对着竹叶青。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发生的一切——
竹叶青忽然间一个踉跄，朝着张轩杰摔了过去，空出来的那只手扶住了张轩杰的后背，另外拿酒的那一只手则是将酒杯稳稳地放在了吧台上。待到张轩杰等人都朝着竹叶青看过去的时候，竹叶青一边露出歉意的笑容，一边悄然间将毒酒和张轩杰的酒互换位置。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这好像对竹叶青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骗……骗人的吧？”
我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
竹叶青带着歉意笑了笑，然后端着酒回来了。
我心中发寒，除了我，谁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此时如若不是紧咬牙关，我甚至都要止不住牙齿相互打颤了。
张轩杰的视线追随着竹叶青的身影，朝我这边投射了过来。
竹叶青在我对面优雅落座，回头看去，她对着张轩杰露出了一个娇媚甜美的微笑，接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张了张嘴，对张轩杰做了个嘴型。
“干杯。”
张轩杰无视了我的存在，遥遥地对竹叶青绅士地点点头，也微笑着举起了酒杯放到嘴边。
[等等！不能喝！]
我心里大声喊着，但我最终没能喊出口，因为竹叶青对我说话了。
“那药片是氰化钾，刚才加入的剂量足以致死了。”
竹叶青的话音刚落，忽然间，酒吧当中便响起了一声尖叫。
那是张轩杰从高台座椅上摔了下来后，他的女伴发出的尖叫声。张轩杰的伙伴们都纷纷从椅子上下来查看张轩杰的状况，就像是配合着竹叶青的话出演死亡角色一样，酒吧内所有人都好像成了竹叶青安排的谋杀剧本中的角色。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仍然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
骚乱渐起，酒吧内已经有不少人围上去查看情况，竹叶青见状也走了过去，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毫无破绽的关心的表情。
竹叶青混入了围观人群。
她随手将手中的酒放在了张轩杰座位前的吧台上，又是相同的手法，没有人注意到竹叶青回来的时候重新随手取回了毒酒，因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倒地的张轩杰身上。
这是标准的视线诱导，很多影视剧中密室杀人的手法就是利用了这个原理，比如杀人犯躲在门后面，等一群人涌入房间的时候混进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觉。
竹叶青端着毒酒回来了。
“他没救了。”
竹叶青微笑着说的话令我浑身发寒。
“这……这这……”我颤抖得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
竹叶青则是满脸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颤抖着娇躯向我靠近了过来。
“我知道林先生想说什么呢，没错，这是艺术呢！跟我是同类的林先生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跟垃圾无异的生命能够终结在这场近乎艺术的杀人手法下，这是生命能够唯一体现出它的价值的地方！林先生不这么觉得吗？”
压抑着的，兴奋到连声线都扭曲的话语冲击着我的心脏。
艺术？你说这是艺术？！杀了人后还这么兴奋……这个人……
我紧咬牙关，憋红了脸。
不对……不对……这是幻觉……这是开玩笑的……这是假的。
我的心里不断循环往复地否定起来，然而围观人群的惊呼已经让我无法说服自己，我潜意识里无法相信这一切，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竹叶青如同恶魔般的笑容烙印在我的视线当中，禁锢着我的身躯，我感到些许窒息的同时无法逃走。
她不是软弱可欺的天真女孩，而是精神不正常到极点的杀人狂！
我的目光开始下意识地寻找酒吧内天花板角落的监控。
竹叶青仿佛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嘴角翘起的弧度变得更高了，兴奋到几乎无法压抑自己。
“监控前几天就被我们破坏掉了，这几天都在维修。”
恐惧感将我淹没吞噬。
“我们”，这个字眼代表着竹叶青不是一个人行动，她还有同伙。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开始寻找另外能够证明她是凶手的证据，视线转移到了竹叶青手中的酒杯上，接着又望向张轩杰那边的酒杯。
竹叶青似乎能听到我的心声，她摇晃着鸡尾酒，带着潮红的面色优雅地笑着。
“我是在张轩杰喝了酒之后才去换掉他的酒的。也就是说，两杯酒的杯口都有他口水的DNA，而现在留在吧台上的那杯酒是无毒的并且含有他DNA的酒。另外……酒杯上只有他自己的指纹。”
指纹……我僵硬地扭头看去。
没错，吧台的调酒师是戴着手套的，而竹叶青手上则是戴着遮掩指纹的贴膜。那杯吧台上的[血腥玛丽]的杯壁上，仅仅残留着张轩杰的指纹。也就是说，后续的检测出来的结果将会是酒中无毒，张轩杰并非死于毒酒。
竹叶青不满足于我缓慢僵硬的视线，继续将自己的犯罪过程向我全盘托出。
“我在张轩杰身边摔倒换酒的时候，已经把一颗氰化钾放进了他的口袋。氰化钾中毒，张轩杰的口袋里正好放着一枚氰化钾药片，你觉得最后调查结果出来会是什么呢？”
“……服毒自杀。”
我吐出这两个字，这已经耗尽了我所有勇气。
一环扣一环，缜密无比的杀人行动，明明发生在我眼前我却没有阻止。心中的侥幸随着围观人群的惊呼吵闹声破灭成渣。
悲凉、愧疚、自责、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却仍然无法冲淡我内心的恐惧。
我是一个法律工作者，就在不久前还在与竹叶青对法律侃侃而谈，然而我现在却已经失去了“自诩正义”的资格。我对我的懦弱感到羞耻无比，就算是现在我也没有勇气生出告发竹叶青的念头，尽管我知道她的整个犯罪过程。
若她所言为真，那么那家“清洁承包有限公司”，就是一家杀手公司，而竹叶青则是一名[杀手]。无论是[杀手公司]还是[杀手]，这两个概念再也并非专属于幻想作品中，而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她能制定出缜密的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张轩杰，那就一定能缜密地杀掉我。
正是因为如此，我退缩了，在犯罪行为面前退缩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司法务的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制裁杀手。
[对不起。]
我能做的，只有在心底悲痛地向张轩杰道了个歉，尽管这毫无用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