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掖城城郊。

在一个漫长而炎热的下午,鸟雀在荆棘丛中飞舞,地面上升起一股甜腻腻的味道。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在泥土表面投下黑色的阴影。男人穿着棉袍坐在墙边,但土地的美丽并未触动他。他的思绪留在别的城市里,被困在这乡下一般的小地方让他恼火。

他的母亲病了。是不治之症,但却有办法用药拖延时间。他一向都是极在乎面子的人,一旦被周围的同事问起母亲,就不得不表现出匆忙而焦虑的神色,给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自己有多不幸。

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生活几乎无法自理。他只好暂时辞退了工作,回到老家,帮助母亲料理她的衣食起居。

照顾老妇人是件麻烦事。晚饭时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但他又没法离开这个落后的小城,回到家的第一天,入睡前,他在床上又冷又饿地躺了几个小时。她腿脚不便,又把排泄物弄得到处都是,清洗满是污秽的床单成了最繁重的力气活儿,而且,做完这项工作之后,他根本没胃口做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并且赢得了邻里的一致称赞。他们都夸他是难得的孝子。

但事实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已经厌烦了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

这天,日出前他就醒来了,他觉得自己的胃里好像装了石头,盼望着能在某家南方菜馆里吃点早餐,一碗阳春面就很好,可惜他吃不到。窗外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随后开始有风吹动树叶,在黑色的树丛后,天空开始泛白。渐渐地,树叶上有了颜色,他终于等到了白天。他走到外面朝大佛寺出发了,他的心里极度平静,以至于无法说服自己回头。

站在那尊夸张的卧佛前,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据说这座寺庙的佛像祈愿很灵验,所以他打算来此一试。他静静地跪在那里,蟑螂从佛像的脚边爬来爬去,蚂蚁偷偷搬走贡品的碎屑,就像他是隐形的,就像他是在不在场的情况下注视着这一切。又或者,因为他身处不该在的地方,在一个没有人期待他的地方,他不过是自己灵魂深处的私欲的一个影子,落后了那么一刻,被困在这里;很快,绳索会被收紧,他将会离开,飞去寻找他自己。

但此刻,他是不自由的。

“佛祖大人,请你,让那个老不死的女人快点下地狱吧——”

他在脑海中暗暗念出了自己的愿望。

恶毒的话语让他心情愉快。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情。谁也不知道,他只把苍老的母亲当作自己的累赘,他巴不得她快点去死,可是她居然一直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减少了药量,最后完全不给她喝药,可她还是残存于世,怎么也死不了。但是,他又不想亲手杀人。万一被人发现了他的弑母举动,那他的前程就全毁了。

于是他来到了佛像前,向它祈愿。

——不是说这里很灵验的吗?要是能回家的时候就得到她的死讯该多好啊,她不再备受煎熬,他也乐得轻松。

他的脑袋因满足而感到晕眩。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着。

奇怪的是,从佛像背后突然伸出了好多只看不见的手,揪住了他的身体,撕扯着他。惊慌失措的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四处张望,可那种戏剧般的撕裂感总是挥之不去。最终一股寒流入侵了他的心脏。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形模样的黑影,脸色是一种难看的灰色,筋疲力尽,全身颤抖,那人掉了好多肉,双颊深深凹陷,两只手就像鸟爪,目光灼热狂乱。那一刻,痛苦就像蝗虫一样覆盖了整片天空。

“啊——”

他的头颅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随后。

“咚。”

圆球形的物体落在了地上。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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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佛像的悲鸣回荡在大殿的内里,就像一首献给天地的葬歌,低沉,萧瑟,压抑,而愤愤不平。

若小澍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脸色难看得吓人。

“小澍?”

林染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并且晃了晃她的肩膀。在外界的呼唤下,她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若小澍摇了摇头,没想到,这尊供人参拜的佛像竟然沦为了人类恶意的牺牲品。

“这不是人为设置的魔法。”她说,“是人的恶念的产物。”

这句话听得林染后背发凉。他追问道:

“什么意思?”

“被它所杀之人,都许下了诅咒别人的不幸的愿望。”若小澍满脸悲哀之色地看着佛像上的裂纹,它承载了上百年、乃至上千年的人们的思念,却被俗人们肮脏的念头污染了佛教的本源,“它身上的魔法,来自他们的恶意。”

“……”

兔子先生出神地盯着她。

“恶意?”

林染眯起眼睛,似乎有点不相信这个解释,但他相信若小澍不会说谎。

“他们诅咒他人遭遇厄运,使佛像自身难以承担这些浑浊的念头。它并不是真正的神佛,自然无法化解他们的尴尬境况,它只是一块陶土做成的雕塑,所以这些恶意集中起来、形成了巨大的魔咒……不过,居然在没有矿石的情况下也能发动魔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她自己也不太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学校里的老师教导他们,魔法是一种动力能源,需要凭借相应的物质(比如矿石)才能发动。但是,这尊佛像上的恶毒魔法明显就是单纯凭借人们的心理影响而产生的。

或许,魔法的来源并没有老师说的那么简单。

“……情况我大概明白了。”林染问,“要怎么办?”

“嗯?”

“总不能放任它一直这样下去吧?”他说,“要是还有其他人过来,岂不是……”

“你说得对。”若小澍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方才她使用的探查魔法对自己而言还是太吃力了,“我们得毁了它。没了魔咒的载体,这股魔法自然也就会消失了。”

“好。”

在若小澍“你想做什么”的迷惑目光中,林染拔出了他藏在衣兜里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