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爬行着,從林子深處密密麻麻地湧出來,翻進花台裡面。樹影與黑夜已不能再區分,四下的燈也全都熄滅了,灌林的陰風吹動着眼前這人的長衫。

“站這兒多久了”林子那頭幾攢落葉被踩碎。

“無所謂,只要你還沒來我就會一直等着。”

“怎麼,還特地打掃了一下嗎”

“這倒不,大概是老劉給我找的茬。”

“我來主要還是想說說河邊那件事的,我們還真沒想到他們竟敢這樣做,這讓接下來的活動很難辦啊”

“放心,學校這邊我會儘力保證不出岔子,你們盡量去做吧。”

“聽說今天山上也出了點事,他們真是快沒有底線了”

“這倒無所謂,我已經準備加強一下學校的管制措施,他們怕也是無能為力了。”

“這樣也好,那我先回去了。不過下次可能得換個地方了,現在這裡太容易被發現”

“行,之後聯繫。”

風衣男又走回了林子深處,樹影再次融化在吹動的落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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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裝進去了!”

王立民坐在垃圾簍上,弓着身子搗鼓着床上什麼玩意,側過頭揚着眉毛看着我,我愣了一下,把箱子丟進去,轉身趴在門外過道的欄杆上。“喂!你在聽嗎?那個木盒子啊,我把茶壺裝進去了!”

冷冷淡淡的風從宿舍後山坡林子上吹下來,落葉窸窸窣窣地翻進樹叢,兩棟宿舍樓間的石壘階梯上兩三個學生拉着箱子自顧自地挪動着。

“這是真的!我奶奶,你來看……”

那條自從封凌山聳立在這一方土地上時就流淌在它腳下的平羌河,積年不改,仍靜靜地穿過丘野,穿過城鎮,流向一片朦朧的東方。多少人和事,在河兩岸,悄悄地生老病死。

“你可真是不死心啊”我閉着眼,轉身溜到床上,狠狠地陷到被褥中,“趕緊回你的寢室去罷”。一間狹窄的房間塞了六張架床,除了半掩的門縫透進來的一絲光,四壁都縮在窗前的陰影后。管委會,佛家,漫水橋,過去兩周形形色色的事件紛紛浮現在我眼前。

“嗬,你要是以為我騙你把它藏起來了,可儘力找吧,我廢了好大心思才打動了這木頭寶貝,它終究還是聽我的,把壺裝的好好的。”王立民托着那從校長辦公室順來的金絲楠木盒子,不過三指厚,決計是對他那紫砂茶壺無能為力的了。

“行了吧,我看”我拿來盒子,石鎖緊鎖,不肯開。王立民側着臉似笑非笑,“你是不能打開的,它只信任我一個人,你要是也看着就不靈了。”又把手一伸,“隨便找吧”

這人能把壺丟哪去?萬千一側身子裝進來,這破床也晃了晃。“我噠,我在西門街上碰到我們宿管了!”。“那又怎樣?”我有些厭煩打擾我躺着冥想的行為。

“你猜怎麼著,在一個雜貨帶里買東西。”萬千把一個碩大的黑皮箱推上了柜子頂上,“想必你們也見識到今天門衛的嚴苛了,連身份證都要檢查,大概是比賽前的管控要加嚴了。”。

王立民靠在床架上,“還真是,我今天剛到宿舍的時候宿管就在挨個挨個查寢”。萬千便湊過來故作滑稽,“想沒想到宿管要買什麼啊?”

我眯着眼,“說”

“竊-聽-器!”

“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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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宋哥都找不出來,看來是真進去了,不得了!”萬千啃着蘋果,看着宋建臨扣着腦呆。我拿起王立民窗前的盒子晃了晃,“但根本沒有變重啊,輕飄飄的”,卻被一把抓住手腳。“使不得,快放下它,要好生對待它才會顯靈。”王立民輕輕地把奪回來的木盒放回枕頭下。

宋建臨忽的皺了皺眉,跑去瞧了瞧窗外掛着的空調架。“旁邊幾個房間找過沒?”我看了看陰冷的天色,大概快五點了。“這層樓我都找盡了。”宋建臨從窗口過來,也瞧着這一條小小的木盒子,沒有規律的木紋翻卷在平潔如鏡的表面下,深棕色中顯隱着些許金絲。

“打開瞧瞧吧?”宋建臨抿了一下嘴唇。

“我也沒辦法,”王立民插着腰,“要是有其他人看着石鎖是不會打開的”“嗬,說的倒玄乎。”萬千把果核丟進垃圾桶,當然,先把它倒回來。

“真-靈異事件啊…”我有躺回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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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千跑回來抓着宋建臨,“快,宋哥,把那天那個你撿到的紙條給我!”“什麼,啥玩意?”

“你說那個威脅信?”王立民伸過頭來。“哦,那個”宋建臨摸了摸衣兜,把臉一拉“那個不是威脅信啊!”

“我趁現在沒人去教室對一對字跡,看看是哪個瓜瓜寫的”萬千拿到紙條便跑了。門在風中有些迷茫。宋建臨走回來,似乎也沒什麼話可以說,乾脆也躺到床上冥想去了。

樓梯處漸漸響起急匆匆的箱子聲音,合著穿堂的涼風倒有幾分相配。宋建臨用筆敲了敲下巴,“不祥。”

包不慶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風也靜了下來。宋建臨架着手掌,“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之前我們…”

“去查東西居然不帶我,嗯?有意思嗎!”包不慶握着爪,從門口走到窗檯又走回來,“…就問了這幾個問題?才一個上午就回來了,搞清楚怎麼回事了嗎?…”。

“哎哎喂,他不都說了是自己不小心掉…”宋建臨說了句不該說的話。

“你還信啊,萬千都把這事跟我說了,他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什麼叫‘躺到河裡面睡一覺’?”“這是修辭,修…”

我打斷了他們,“萬千到教室去了。”。包不慶愣愣的瞧了我一眼,轉身跑了出去,“…個萬千,耍我耍的夠開心,今天他玩了!”。門再一次被甩在風中凌亂。

“你覺得包不慶說的話有多少可信?”宋建臨摸着假想的鬍鬚。

“我覺得不管真相是什麼,他永遠是個管委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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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兩棟宿舍樓之間的陰影,走下長滿青苔的石階,河上的涼風漫過辦公樓後面的林子,穿過積水的校園。

“看這樣子明天大概是要大霧了。”宋建臨望着遠處的平羌河,在澄凈的空氣中映射着灰白的天空。

“是啊,霧季就要來了”我心不在焉的走着,這樣空曠的天氣總是令人有些傷感,“比賽大概也會在一片白茫茫中進行了。”

“雲申啊,”宋建臨看了看我,有把頭轉了回去,“星期五那天晚上,額,你還是究竟沒有說出來”

“其實也…”

“這開學以來,我知道,”宋建臨有些陰沉,“確實發生了不少事,像昨天的萬千,今天的王立民。你今天又這麼消沉,額,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嗬,哪裡,我不過有些懷念的曾年舊事罷了”我拍了拍宋建臨,笑了笑,“這條河讓我有些感慨。欸等等,攔河施工的圍牆拆了啊!”

“嘶!還真是,那…”

“快走,我們去瞧瞧”我便先跑了起來在了前面,甩下宋建臨在背後跟着,“喂!不去食堂吃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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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在石漫沱,也就是下面一中後門出去,在一片爛石灘中,平緩下來,漫水橋前設了些氣墊卡,周圍搭着一排帳篷,大概就是賽道的終點了。

“這兒就是吳憂看到那個和尚的地方了”宋建臨小心翼翼的踏着腳下的石塊。

往河道上游,迴環曲折地繞過一大片田野,視野消失一片漸漸隆起的地形之中,更遠背後是橫斷山脈隱隱在朦朧中的巨大形體,已經與天空不可區分。天色已經幽暗,沿岸並沒有什麼多出來的設施。

“所以那些管委會的人來究竟就搭了幾個帳篷?”宋建臨隨手掐了根狗尾草。

路過的電杆劃破寂靜的天空,在淡淡的夕光下僅存陰影。

“誒,我給你說,千萬別跟萬千深交,這人有毒。”宋建臨接着若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田地已隨勢而荒蕪,竹叢從每一個沒有人注意到的角落裡竄出來,一條石壘的引水渠匯到了河道里。

“恩呃”

宋建臨四顧了一下,大概有些無趣了吧,“哎呦……,這周又開始了。”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觀察他人是一種心智商的較量,如果你能揣測出對方的潛意識,預測出對方的表現和行為,在一定程度上就掌控了對方,心智也就立與對方之上了。但人的表現是在一層層面具偽裝之下的。看透了表層,能夠真的發現這是表層,那就會覺得看不透;看透表層,以為已經看透了一切,那就已經輸了。

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宋哥,”我依舊朝前走着,“難道說一起走就一定要一起說話嗎”

“不說話一起走幹什麼。”宋建臨眯了眯眼,“那不很無聊嗎。”

公路路過一條溪澗上方,朝溪澗深處的山坳里望去,樹叢中似乎在墨色的苔斑下面隱藏着一座褐銹的老磚房,大概是曾經的老水廠吧。

“有時候,就只是想靜靜地往前走着,”我依舊朝前走着,“和一個知曉你的人”“不必去在意其他事情,只需要這樣往前走。因為你內心知道,一個知曉你的人在與你一同向前!”

河上游飄下來的涼風吹着思緒亂飛,吹飛了渚上的鷺群。

“有點東西啊…”宋建臨托着腮。

河堤漸漸升高,兩岸的青山也漸漸壓倒過來,流水越發湍急了,似乎成了大地掌心的玩物,隨意地曲折,忽的對岸山腳的堆積灘上柳暗花明又一片錯落的田地。這邊河堤的狹窄公路卻陡然上拐,蜿蜒着爬上了一座小山丘。

到了制高點才發現,這哪裡是什麼山丘,不過是走進這篇大山脈前踏上的一層台階罷了。坡頂的公路繞着崖壁,巨石的縫隙中長出一株扭曲的老榕,山頂的這點小村落都在他枝葉的籠罩之下了。崖壁下是湍急的流水,飛轉衝擊着碎裂的砂岩。

“那是什麼”我站在公路邊上的水泥安全樁上。“你這樣很危險啊,”宋建臨走過來,但也着實吃了一驚,“我卡…”

一條碳黑的粗鐵鏈從激流中依着崖壁徑直攀上這山頂,就在那棵老榕的根部附近縮進了什麼洞裡面。夜幕已經完全降臨了,除了些許月光,便只有一旁農舍里的殘燈。

“這好像是有一條路的,”我一手扶着安全樁,一腳伸出去探着,“沒問題,可以走,過去瞧瞧”

“Are you CRAZY!”

不過反正在黑暗中我也看不見宋建臨的表情,乾脆就先上了。這大概是一條鑿在崖壁上稍微和緩處的一條小道,泗水西部地區的岩層結構大都是紅砂岩,走過時腳下的碎石不斷滾落。短短几步路便到了老榕樹的根部,一個向內凹陷的洞口。

“這是個幹什麼用的”我勉強弓着腰縮進洞裡面,不如說這個凹陷裡面,擋在中間的是一台從岩層中伸出的黑色機械,連接着那條垂掛的黑鐵鏈,早已鏽蝕得渣滓堆積。

宋建臨也小心翼翼的擠了進來,倒吸了一口氣。

巨大的鋼條插進滴水的洞壁,在河水聲里顯得如此平凡而理所當然。當我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才發現,這中間一大團黑色是這鐵索的鉸鏈。

“這是所謂的安全措施?”我探出頭去瞧了瞧那搖搖沉入急流中的鐵鏈。

“怕不是一個升降梯吧,”宋建臨揉着太陽穴,“亦或是封印這什麼邪力。”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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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那頭,水泥樁的間隙投來幾道偏轉的光線,劃過古榕蒼老的樹榦。我和宋建臨哆哆嗦嗦地揣着兜蹲在樹旁邊,等待有路過的車能載我們回去。已經九點半了,平羌河上已經升起了濃濃的夜霧,這霧是從封凌山上流下來的水形成的,氣溫驟然降了十幾度。從今夜起,便進入今年的霧季了。

車燈近了,等光暈消失,亂頭髮開着電三輪停在我們面前,眼鏡蹲在後面的船裡面。

“呦,老熟人了”亂頭髮按了按喇叭。眼鏡把我們也弄到船上,剛好坐了三個人。

這船是綁在一個平板推車上的,前面牽了根繩拉在亂頭髮的電三輪上,到勉強算上個拖車。

“這麼晚不去自習,跑河邊來做什麼呢”車身顛簸着,眼鏡倚靠着船的一角,手搭在船沿上。

“啊,就是好奇來看看比賽的賽道嘛”我盡量顯得很開心的樣子。

冰冷的空氣差點吹飛了前面開車亂頭髮的圍巾,車周遭都在霧與車燈形成的一大片移動的黃色光暈當中,眼鏡頂着風站起來把麻布扯過來蓋上了船頂,麻布氣鼓鼓的瘋狂撲動着,但總算沒有風了。宋建臨哈了口氣,眼睛上便蒙了一層灰。

“啊,我和前面開車那人趁着最後一個周末去試了試水,真是一眼難盡啊。”眼鏡取下眼鏡來擦了擦,“很難有去年那種感覺了,很難贏。”

麻布嘟囔着,木板的船壁外風怒吼着。

“校領導也不重視這些,他們大概只關心升學率吧,大家全去二中一中就好了算了。博思可是有專門的物理學老師帶着社團在搞這些事情啊。”

車忽的停了下來,隔着麻布也大概聽到亂頭髮的聲音,“我啊,後門兒於然關了…”接着轉了個彎,宋建臨的筆叨叨叨地滾到了船的另一端。

“我們學校已經好幾年沒有過什麼大的成績了,望江的幾所名校聯盟基本上瞧不起起我們。”眼鏡的身影似乎越來越陰暗。

“要是今年平羌漂大賽沒有拿第一,我們學校的自招名額很可能,”眼鏡的聲音越來越低,“就要被除名。”

麻布嗚咽着,木板的船壁外風哀嚎着。

“有些時候我看到你們學弟學妹們滿懷着對未來的憧憬來到我們學校,”眼鏡竟有些語無倫次了,“唉,真是有些對不住呢。”

“學長。”宋建臨抬了抬頭,“學校的名譽不是靠幾個人或者一屆人能夠帶來的,它必須要靠我們每一名學子的奮鬥與努力。”

眼鏡似乎才猛地從自己的世界中醒來。

我看着眼鏡的眼睛,“放心吧,我們不會輕易放走我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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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頭髮他們得偷偷地把車停到老校門外面的車棚裡面去,我和宋建臨便先下車走新校門進去了。

走上一級級台階,身旁古老的榕樹林下是星星點點的白色路燈,這榕樹的樹枝向無限的天空伸展,自古以來,對少風雨。縱然八面環山,每個夜晚,它也從未停止過對星空的擁抱。

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感懷,只看見宋建臨停了下來,“你聽,”

就在這榕樹下的密林當中似乎有什麼說話的聲音,難以描述的奇怪音調,再者,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先回寢吧,要遲到了,這事以後再說”我跑着。

兩棟宿舍樓之間卻正是一片歡鬧之際,剛剛晚自習下課的同學們一同走到兩棟宿舍樓中間的花園,才分手道別。若是向萬千這樣有閑心的同學大可到對面寢室樓底下去“對歌”一番,再回到自己的寢室美滿的睡上一覺。

學生們回到寢室了,宿管周末的悠閑生活也該結束了。大爺提着新買的紫砂壺從花園角落裡的一張木桌上悠哉悠哉地走上樓,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學生們回到寢室了,宿管周末的悠閑生活也該結束了。大爺提着新買的紫砂壺從花園角落裡的一張木桌上悠哉悠哉地走上樓,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我和宋建臨當即就把萬千打了一頓,誰叫他說什麼竊聽器的!

沒想到剛進辦公室的宿管大爺出來反手就來我們寢室罵了一通,說什麼原來的紫砂壺是我們藏起來的的,害得他以為掉了,又新買了一個,結果現在桌上邊放着那兩個茶壺。

那還有什麼說的呢?宿管大爺一走,我們立刻便涌到隔壁寢室把王立民抬高高,王立民不斷地飛上天花板,嘴裡吼着,“冤啊!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