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你從哪裡搞來這麼一個茶壺”宋建臨坐在青石墩,腳下是一片乾淨的泥土,只有一些頑固的麥冬還支撐着紮根在這片土地上。王立民正晃晃悠悠地吧一盞高柄的紫砂壺小心翼翼——以王的方式,放在青石桌中間,青黑的桌面立馬就浸濕了一大片。

“我實在無法相信這是你自己的”我着實懷疑它下一秒就會碎成開。不過既然王立民今天願意請我們一行人喝茶,也不好多說些什麼了。

“嘿呀,少說,多喝。”王說著一轉身,又不知去拿些什麼東西了。

看着只一片重換生機的林子,或者應該叫花園?不禁是得有一番感慨。最糟糕的那天,也就是星期二,王立民竟把整整一桌十一個人喊來這林子里,一共十四個人玩狼人殺,結果就是死了的人得去挖土,自然最後是都來挖了。進展神速,兩三天來就乾乾淨淨可以叫劉中正來喝茶了。劉中正倒是挺高興,叫我們自己去喝便是了。

哈!星期五齣了進入九月霧期以來難得的一次大太陽,曬得這原本陰森森的地方一派祥和之景,才從腐葉中救出來的石桌也干透了,這茶,當然得喝!不喝接下來這個霧季可就沒什麼太陽可以曬了。

王立民跳奔這又來了,一手串着三個紫砂杯的環柄,一個個繞着壺擺在桌上。

“有這麼多人要來嗎”宋建臨轉着一隻筆,敲了兩下桌子。

王立民眯着本就小的眼睛,要是沒有翹楚的頭髮,腦袋到像跟細筋筋了,“看我的就知道了”,又往回跑去。萬千正鼓着臉掙着眼走過來,校長似的慢慢鼓着掌,環視着四周,“凶,兩人記大功,其他人三等功”,說著便坐了下來。放學已許久了,圓桌四米后的柵欄外學生已經差不多散盡了,唯有遠處路旁的乞丐還在不知幹些什麼。

“下周就要漂流了哦,到時候弄個水槍,射死那幫博思的人”萬千握着一把不存在的桿狀物興緻高昂。“那你就等着被他們打吧”宋建臨擺弄了一下壺,但終究沒動,“作為東道主,我們肯定是要好好表現一下的”。我扶着桌檐,“嘿,我們還沒發校服嘞,誰也不知道咱是誰,到時候可以搞一波事情了”

偏西的太陽只是給我們這桌人帶來了更多從樹林邊緣斜射進來的陽光,甚至有些耀眼了。王立民最終並沒有叫來任何其他人,畢竟是在這個時候,誰有閑心喝茶呢。

“聽說,那個掉水裡的那個和尚昨天在醫院裡恢復記憶了”萬千打量着手中的小砂杯,便是欲語還休。

“哦,他怎麼講?”宋建臨罷筆一停,“所以他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說他傍晚多喝了兩壺酒,正要過橋去找個住所,一不小心,掉水裡去了,”“然後呢?”“就完了唄,短信里也就寫了這麼多。”萬千聳了聳肩。

我和宋建臨大眼瞪小眼,竟無語凝噎,一時也無處找茬。“虛虛實實,世事難料,是真是假,未可知也。”我又仰回了石凳上。“也許是被人威脅了呢。”宋建臨撫着下巴,“又或許,真的只是自作多情了”。

這可把萬千弄開心了,“哦,我差點還忘了這是我們的大偵探呢,要不是這人摔水裡了,我們還能坐這兒喝茶么!怎麼樣,被害人的口供滿不滿意啊?開來管委會的人權大遮天,沒害死人還堵住他口,有趣,有趣”

“說到這事,我倒想起前天晚上,”宋建臨,“當時那把撮箕折了,我去教室里換把好的,結果在陽台上看着一張紙條。”“你在不早說呢?”我直起身來,“來瞧瞧”。宋建臨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對摺了的裁得方方正正圖畫本頁,展開敷在桌面上,壓了一壓。萬千,王立民也湊過頭來:

‘要是聰明的話就不要再懷疑孫校長了’

“蛤?就這,不知道哪個無聊的學生寫的,敢質疑二位大偵探的智商?”萬千拍了拍宋建臨的肩膀。王立民扭着眼皮,“介似在…威-脅?”

“定當不是了,你看着‘懷疑’二字,”,宋建臨用筆敲着,“要是威脅的話就會用‘找麻煩’,用‘懷疑’豈不是承認自己是罪魁禍首了。”“所以你怎麼看?”我問,但宋建臨只是摸了把臉,“不好說,這事…”終究還是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

“噗”黑色的渣滓夾雜着茶水爆開在宋建臨胸前數尺。“王立民兒,你*@泡得什麼茶!”

“不資道,我從我大姑那兒拿嘞。好東西,我要拉們還不給嘞,順的”王立民兩隻手扒着桌子,宋建臨只好收了收難以置信的眼神,“你知道這種茶要擱鍋里煮了才能喝,不是泡的。”,往旁邊草地里呸了幾口渣滓,

“那你這紫砂杯,又是從哪裡來的,也是順的?”

“賊個沒啥子”

宋建臨可不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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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那盒子里拿出來的?當時跑的時候你還順手偷了那個盒子,結果還不告訴我們,自己從裡面拿出套茶具來請我們喝茶?”宋建臨眼都要瞪直了,又回身扶着額。

“嘿,你之前不也沒把紙條的事給我們說嘛”萬千打着圓場,“我說,趁現在就把它還回去,順便表示對校長的深深歉意。”

“不行不行,嘞個盒子可不得了,你們沒看過不曉得”王立民斜着臉,露出神秘微笑。

“哦,怎麼個不得了?”萬千眯起了眼。“它是,欸,那種樣子的”王立民抬起手,做了幾個拉伸的動作,“很,奇怪,好像很軟,但又不軟…不好說”

“你剛才說茶壺是從那盒子里取的?”我摸着這紫砂壺,“壺寬一拤,而那盒子當初是墊在木架子下面,也就三根手指頭的厚度。”我看了看王立民,“你沒搞錯吧?”

“就是賊個呢,不信我帶你們拿來瞧瞧。”說著王正要起身,林子那頭鑽進來兩個九年級的人,背着脹滿的書包,一個人手裡還握着一長捲圖紙,

“…再改,再改來不及了!這會兒我馬上就得去找那邊廠里了。”戴眼鏡的似乎很不耐煩了。

“這樣是真的容易翻船,把浮心在提高一點,不會影響速度”亂頭髮攤着手,眼神都有些迷亂了。看到眼鏡忽的停了下來,不有一扭頭,與我們四人撞了個面。

“這不是上周鳳凰山的校隊學長嗎,哈哈,來此地何意啊?”萬天斜靠着石桌轉過去。

亂頭髮笑了笑,“嗐,再晚點教學樓就要關了,我和他前幾天看到這林子被打掃乾淨了,今天便想到這兒來商討商討賽船的圖紙相關,沒想到遇見你們了。”

王立民可沒這麼客氣,“這林子是我們打掃出來的,曉得不”。不過我倒奇怪,“你們上周不就去找那個木匠了嗎,怎麼還沒弄好?都只剩幾天了”。

“誰想得到呢,”亂頭髮嘆了口氣。“那人不在哪兒了,人去樓空,”眼鏡揚了揚頭,“就在饅頭後山裡邊,之前都是在那地方做的船”。亂頭髮彷彿在閉着眼回憶,“那種做工,那種材質,你無法形容。”

不知是什麼對上了號,我頓感一種時間的壓抑,似舊相冊的驚鴻一瞥,馬上又冷若冰霜。

“行,你們在這兒商量着,”宋建臨站了起來,“我們去寢室里看看王立民兒的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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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覺得冰粉也能醉人。紅糖冰粉,精益剔透,暗紅迷幻,似寶石;三鮮冰粉,醪糟酒米,粘糯香軟;普通冰粉,淡淡靜靜,純潔高尚。不僅是食滋味,食之味,還要看搭配。

“王立民兒啊……好演技……我宋,宋建臨…他看……不破”宋建臨也已經開始搖頭晃腦了。

“放……屁,我王……立……啥時候…騙過你們”

萬千伏在小店裡髒兮兮的塑料桌上,一隻手指抵着木盒旋轉,“哈…它塞不進去…啊,增么辦…啊王?”

“別說呢……這詭異的事情還真…不…少…”我敲着手上的小勺子,“你可曾知道,那劉虎生……是誰?”。萬千笑着,“就是個……莽…夫罷了”。我側着臉湊過去,“劉中正的堂弟!”

“喔……吾,這麼講,劉姥姥…是我們劉……哥,哈哈”王立民端起了半碗冰粉,宋建臨補了一句,“可知…他專業扶貧幹部…幹了……八年了呢,什麼窮…鄉僻壤,都……是一堆兄弟”。王:“色…會我劉哥,切爾死!”說罷喝完了我們點的地十二碗冰粉。

萬千低垂着眼皮,暗暗笑着,“詭…異的事,別的不說,那…楊凌依…對宋哥……啊不沒什麼的”畢竟老萬的腰還是沒有宋的筆硬。“她人……就那樣罷…了”

宋建臨可不輕易罷休,“當初……我就…該把你鎖裡面燒…死算了”,萬千回著,“當初…我就該…趕你們出去打…死算了,嘿”這一說,宋建臨到變了色,不肯再說了。

“啥,你們倆……以前還認…識?”我抬起頭。

“啊…我爸是一中的老教師了,認…識他爸,蛤認識他爸”萬千解釋着。

“喲…,我現在想明…白了,你們都…來這個班,走的關…系啊”

“嗨,啥事兒…不是個關…系嘛”

“你猜怎…么招,我都不好意思說了,當初……我有個朋友”我頓了頓。

“接著說…呀”宋建臨嘟囔着。

“總是些……奇奇怪怪…的事啊,他之前…也是讀的這…學校。我就想…啊,這其中有…什麼蹊……蹺。後來這學校…單獨派人來一個人,一個人來找我家長說招生的事,做定點…思想工作,誰會這樣招人啊”

“所以…”

“我就想,這學校…是專門招特…殊的人,干保…密的事啊,就像那啥,Porry·Hatter,懂吧”

“真……中二”

“現在…我清楚了,”我咽了口水,扯着臉:“沒人!”

宋建臨摸着下巴,倒有些啟發:“別說,真有些那樣的事兒呢”。萬千頭一甩,“這種事兒啊…誰人會沒有呢,在正常不過了,別想太多了”

我猛地一翻身,“不慌,就當我好奇,你們正經說說,究竟有過哪些詭異的事?”

宋建臨也正了正姿勢,“這學校後面的山崖你們可知?”宋指了指店門外學校東大門旁的那條老街,“穿過街對面那片棚屋,就會到河旁邊,至少有四十米以上的落差,全是爛林子,沒路。從一中北門出去大概又能看到那片崖,但都被植被覆蓋了。”

“誰不知道嘞,只是沒人去。”王立民打了個哈欠。

“是啊,周圍都是農民修的爛翻翻的碉樓似的,走在城裡面誰會注意這個方向從來沒有一條路呢。但是我知道,往那小巷子裡面鑽,有個糧站,裡面有個小後門,就到那後邊去了。”

“我只知道糧站旁邊有個網吧”萬千也打了個哈欠。

“就在那片崖上,有一個防空洞”

“哦?我怎麼沒看到過?”

“被遮住啦,廢棄多少年了,但奇怪就奇怪在洞外面連路都沒有,全是草灌之類,裡面竟整整潔潔沒有一根雜草!除非有人專門經常維持,但這樣不可能不踩出一條路來”

“會不會灑了除草劑?”我問。

宋建臨沉默了一會兒,“唉,這是唯一的解釋了”一手撐着臉,又縮下去了。突然又轉過頭看看萬千,“你?”

“嗐,這事兒還得從那天我去佛光廣場說起”萬千擺出一副架子,“我買了個冰淇淋,突然它冒了個泡,然後飛到天上去了。”

一時間草動蟲鳴。

“你咋不上天呢”王立民把桌一拍,“人家說的多靠譜,你這是啥玩意”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本世間之真理,人的感受是唯心的,有什麼一定是真的呢”

“又來了,”我打斷二人,“王,你的呢?”

王立民拿起了那楠木盒子,搖了搖頭。宋建臨看着我揚了揚頭,“你呢?”

“一四年知道吧,”

“一四年…就是去年嘛…好像是…地震過”萬千皺着圓滾滾的眼睛歪着腦袋,“怎麼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又想了一會兒,其實說到底也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震。唉,“一時也想不起來了,下次再說吧。”這三人便是一陣不滿的聲音。酒意也已散去,小店裡白熾燈的燈光照着地上慘白的瓷磚,濕滑反光的桌面顯得有些冷了。

小店門外,老街與公路之間,是學校東大門旁邊的一排店鋪,夜空在那株八百年的古榕籠罩下更加漆黑了,星星點點的路邊燈火從窗沿映照出來,總不敵它晚夜風來急。

“Do you hear something?”宋建臨踱過來。似的,四下寂靜的街道上,風中夾雜這些只言碎語,“那樹下面的”我凝望着那片漆黑。“對,有人在那說話”

萬千和王立民又走了過來,但聲音已消失不見了。“喝多了,啊,各位,”萬千看着我和宋奇怪的表情,“散了吧散了吧,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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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三人往城裡去了,我則向西,名山園,學校出門左拐爬一截坡就到了。路燈下的水泥小路,只有一個顏色,蚊蟲飛舞的陰影變換。牆,巨大的紅砂岩磚石壘成,卻早被歲月蓋上了蘚綠。污水從牆角下溝里從坡上面流下來,夜色中更看不出究竟是些什麼。就在前面的一個光錐下面,坐着那個乞丐。我也不想多看他一眼,只是這人卻一直盯着我,我就便回瞪過去,瘦骨嶙峋,披麻散發,一臉神秘微笑,“想必是討東西”

我走過去,想打算把今天省着的零錢給他算了,正要掏包,那乞丐手一揚嚇了我一跳,也不知是什麼樣的條件反射,我手上夾住了一張飛來的撲克,是那張亮牌。再一抬頭看,乞丐已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麻,朝城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