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0-5-23 提拉特首都行星 别洛韦日

按照帝国的礼仪惯例,领兵归来的将军在通过大气层时必然得到两种仪式之一的欢迎:得胜者享受护航编队与礼炮齐鸣,落败者则必须降落到皇室墓地旁的港口听候处分。然而这天清晨,却有人打破了长久以来的习俗。

席瓦莉娅的直属舰队跟随略有战功的扎塞罗纳舰队驶入军港之际,负责礼宾工作的官吏意识到一个巨大而紧迫的难题——德拉加塞斯大公可没有资格享受荣耀,但两支部队几乎会无缝衔接地着陆,即便想刻意划分界限也相当困难。

于是,争强好胜的席瓦莉娅丝毫没有在颜面上掉进下风,她衣冠楚楚的现身于夹道奏乐的队伍前,魁梧的贝尔纳达则以吓死人不偿命的架势恫吓犹豫的礼仪主持,就像搜刮民脂民膏的歹徒般拿走那芬芳的桂冠,把它戴到了大公柔顺的发丝上。

“哦,那句名言,败者掩饰事实的滑稽戏是胜者绝佳的佐餐料,好像是出自您口中吧?人类总是不知不觉变成曾经抗拒的模样呢。”

因得不到象征祝贺与尊重的桂冠而大为惊讶的侯爵了解原委后,一边在心底暗自偷笑合作人的虚荣,一边走到席瓦莉娅的身侧,逮住千载难逢的机遇挖苦起她

“别忘了是谁诱导坎宁舰队仓促行动,替你创造了战机。姑且不论德木泽星系的成败,我也应该从你的功劳里分一杯羹。”

少女振振有词的诡辩令素来矜持的扎塞罗纳双肩耸动,全无顾忌地放声大笑

“好啊,明早谒见皇帝切莫畏首畏尾地更改说辞,我非常乐意和尊贵的女大公一同受赏呢,哈哈哈哈!这时候强词夺理不明智,劝您自省些。”

达成目的的侯爵恭敬地俯身行礼作别,留下愠恼却不至于愤怒的席瓦莉娅尴尬地站在道路中央,军乐团似乎不打算给“战果不明朗”的德拉塞加斯族裔演奏“双鹰旗”凯旋曲,因此扎塞罗纳刚一消失,萦绕港口四方的华章便归于虚无。

“蠢货,席瓦莉娅大公殿下还在这里,为什么停止这美妙的乐声?”

贝尔纳达少校再度威慑起乐队的领头人,但这一次却有直截了当的答复

“很遗憾,铩羽而归的无能鼠辈必须同帝国的英雄有所区分才是。”

结束与侯爵的应酬,加里伯特公爵鬼魅般浮现于两名吹号者的间隙,扬起嗓门让嘲讽的词句到达现场每个人的耳畔。

“不学无术的弃子,快点请求陛下恩准,让你卸除公爵名号的重担,回魔法学校重修比较合适。毕竟,一个简单的'遁地疾走'法术都有这么多痕迹。”

少女有意摆出居高临下的表情,加里伯特慌忙低头检查沿路的土地,却什么破绽也没找到。

“哎呀,德高望重的公爵为小女接风洗尘,实属荣幸啊,免礼免礼!”

趁着对方的低垂的脑袋对准自己的刹那,席瓦莉娅恭敬地“领受”了这一“致敬”,急于证明自己的魔法水平并指责少女诬告的公爵被猝不及防地耍了一道。可是依据提拉特王家的贵族礼仪规章,大公要求普通公爵鞠躬作揖也符合礼数,气急败坏的加里伯特吼叫起来:

“等着瞧,第四舰队的康斯洛特中校已经向军事检察院控诉了你无耻的行径,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的!”

撂下宣泄情绪的狠话,现居闲职的加里伯特咬牙切齿地坐进车驾,带着少许随从离去了。

“这回或许真的需要解决一些麻烦事。”

战战兢兢的礼仪官不敢得罪心情不佳的贝尔纳达和如狼似虎的斯邱塔托,却更畏惧布诺威克一派的势力,女大公与这位亲王的不和甚至能毫不夸张地形容为“家喻户晓”。倘若为她提供过高的接待,是否会被视为一种“站队”标志?如是担忧着的可怜官僚屏气凝神地注目不远处的烫手山芋,祈祷她赶快打道回府。

“变更行程,我们先去拜会卡南亲王——用我需要休整恢复为理由推迟到军部汇报的时间。”

“明白!”

大公无暇继续为流于表象的事情计较,乘坐陆战队铜墙铁壁般的装甲车飕飕地驶离港口。和前来接应的亲信会合后,席瓦莉娅在隐蔽处更换了座驾,以免在途径王城时被认出而引发麻烦。

“恕下官斗胆一问,您为何挑这个时机和卡南碰面,他知道您和亚舍曼亲王的关系,倘若此刻与您密谈的消息....”

贝尔纳达忽然茅塞顿开,双掌相击:

“这条消息应该看情况决定是否传播出去,对吧?”

“嗯,卡南想逃避党争夺嫡的风波,不出意外会抗拒与我的私人会晤,否则会造成他通过我牵线搭桥,支持亚舍曼成为储君的舆论。况且是在我需要帮助的节骨眼上,正好有卖人情当见面礼的嫌疑。”

席瓦莉娅对亲兵队长思维的敏捷十分满意,与她并排而坐的副官,普希斯克冷峻地补充道:

“在卡南试图与各个派系保持距离的前提下,他不能直接向布诺威克亲王澄清此事,更无法公开辩解,因为否定流言同样会制造他支持布诺威克派的假像。当务之急有两个,其一是让卡南接受会面请求,其二是放出不温不火的传言,不至于激起他的敌对情绪。”

“是,口说无凭,卡南证明自己的唯一手段就是采取行动表明立场,但他绝对不敢让绝对中立的形象毁于一旦。如此发展下去,他愈是解释,愈是引人猜疑。”

多么歹毒的计谋,利用自身的危机把无关者拖进水里。贝尔纳达不禁感慨世道险恶,但他中古骑士式的忠诚并未褪色,席瓦莉娅始终是他唯一的家主,而与她气味相投的普希斯克则兴致勃勃地肯定道:

“所以他要是足够聪明,就得在元老院会议上袒护您。万一他真的如风评中愚钝,就事后把谈话内容添油加醋地散布出去,这时候只有我们能展开一系列外交行动,让布诺威克相信他与亚舍曼派并无瓜葛,然后借此提出利益交换。”

“对,计划的关键其实在某位仆人的重担上——他不辱使命呢。”

平淡无奇的纯黑ORV低调地停在亲王宅邸的墙外,席瓦莉娅和副官绕开正门的接待区,来到了一片低矮的山丘,那是亲王的狩猎场。设计亲王府的建筑师把后山的安保防线收缩到了办公居住区域,因此这里仅有一道象征性的魔导材料护栏。透过围栏的间隙,望见明明无事却假称外出的卡南亲王正练习着手里剑。

“卡南亲王殿下.....“

席瓦莉娅提起裙摆,优雅地屈膝示意,同时打住了客套话,因为卡南的脸色顿时因唐突的来客变得苍白。

“侯爵大人气量不凡,这点举世公认。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讥诮那个女人,会不会......”

谨小慎微的菲艾斯男爵分外忌惮德拉塞加斯的家主,方才的调侃着实让他难以心安。宴会即将散场之时,惴惴不安的男爵对着长官贴耳说道

“不必多虑,席瓦莉娅大公并非爱慕虚荣、睚眦必报之辈,只不过情势所迫让她无法退让,几句闲话挑拨不了她的意志。”

扎塞罗纳还在后悔没能再多数落少女几句,但抛开这类无聊的趣味,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席瓦莉娅的行为未能加以正当化,自己的战绩也会受到质疑,毕竟德木泽的闹剧为他的埋伏扮演了诱饵的角色。

他隐瞒了另一个动机:当加里伯特公爵施展拙劣的法术凑近他时,侯爵有意让奚落的话语钻进偷窥者的耳畔。究竟要不要把身家性命押到席瓦莉娅的筹码堆中,扎塞罗纳家族内部的意见远不是铁板一块,放出两人仍有摩擦的消息能缓解潜在的压力。

“这样啊,我知道了,扎塞罗纳侯爵也总算看清了魔鬼狰狞的面孔。”

听完忠犬的报告,布朗诺克亲王当场从展柜里挑选了一樽玲珑精美的金鼎,奖励给机灵的加里伯特。

“依下官愚见,由此观之,侯爵并不打算与那个女人共进退,不如由我去拉拢他,让他在元老院会议上提供不利于德拉塞加斯的陈述。”

太幼稚了。布朗诺克无言地鄙视头脑简单的落魄公爵。即便扎塞罗纳确实没有臣服于席瓦莉娅,但在这件事上两方具备相当的共同利益,此刻挑拨离间明显不合时宜。老辣的亲王维持着和蔼客套的假笑,故作赞叹地说:

“不愧是你!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扎塞罗纳身边很可能被安插了那个女人的眼线,这件事由我安排。”

亲王摇了摇受宠若惊者孱弱的肩膀,很快找借口把他打发走。

“殿下,卡南府中的间谍传来报告,席瓦莉娅女大公同卡南亲王进行了十分钟左右的谈话。”

“什么?我那缺乏人望、厌倦权力的弟弟难道也被她蛊惑了?”

达尔米子爵递给亲王一块厚实的加密通信板,表明他绝未篡改一个字符。

“为什么几个月不见任何宾客的卡南,却偏偏在她受审前鬼鬼祟祟地串通,难道......”

最坏的推论令他不寒而栗,莫非卡南借助席瓦莉娅的纽带和亚舍曼勾结起来,而替大公说情,则是站队的信号与诚意的礼物?

“我认为大公仅仅是虚张声势,卡南亲王不会糊涂到与您的敌人合作,不如派我到亲王府试探口风。”

“没这个必要,不论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卡南都会闭口不谈,反而打草惊蛇——命令间谍加强监视,任何异动都要立即通知我。”

布朗诺克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他毫不怀疑“交易”本身存在的真实性,却执着于推理可能的内容,从此以往大幅提升了对卡南的戒心,尽管后者依旧整日龟缩在私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