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艾思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暗淡的星空。九月深夜里的冷风扑面拂过,让他昏沉沉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一点。

当他不安的四处张望,想要去寻找瑟希莉的踪迹时,不远处街灯下的另一张长椅进入了视野。瑟希莉就躺在上面,守护着女孩的是一位穿着浅棕色西装的中年俊朗男人。男人转头对醒过来的艾思点点头,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奥莉斯芬尔·阿巴斯。

艾思隐约记得在他昏迷之前,正是这个男人偷偷潜入战场,带走了失去行动能力的两人。

“那个,奥莉斯芬尔先生……”

“叫我阿巴斯好了,放心吧,这里距离那个公园已经很远了。而且现在那个神父正忙着压制暴走的刻耳贝洛斯,是不可能分心前来追击我们的。”

“是吗。谢谢你,阿巴斯先生。帮我弄好了鼻子,帮大忙了……瑟希莉她,还好吗?”

直到现在,虽然时间具体过去了多久艾思还无法确认,但是看到瑟希莉还是没有醒过来,这让艾思不禁有些担心。

“很美好的一颗心。”

“唉?您说什么,阿巴斯先生?”

“没有,我只是在感叹。你和瑟希莉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吧,居然会为了她冒险跟魔法师战斗,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居然还在担心她吗?”

艾思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明明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却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似的。原本的日常生活,现在却闯入了魔法师和炼金术师,一天之前的世界观到此刻为止已经差不多算是支离破碎了。

奥莉斯芬尔·阿巴斯坐在艾思身边,两个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的男人聊起了天。

“确实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害怕的。不过怎么说好呢……昨天晚上看到她受伤的样子,我实在没办法不帮忙。而且就算是这样,我现在还是很不甘心,她居然受了那么重的伤……”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瑟希莉的身体和普通人不同,那些伤口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致命伤,对于她来说那只是暂时性的负面状态而已。等到达临界点之后,那些伤会随着某个炼金术的启动而被彻底修复的。”

“嗯......虽然我不太懂,您说的是另一个瑟希莉么?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有点奇怪的瑟希莉……”

看着奥莉斯芬尔·阿巴斯,艾思对他复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原来你看到那个了啊,万象符号之书,人体的逆向炼成。现在才问,可能已经有些晚了,你有没有觉得身体的什么地方不舒服呢?”

“无论是谁被暴打一顿都不会感到舒服的,我又不是那种心里有病的人。阿巴斯先生,那个女人,那些魔法师为什么要追杀你们呢?那个魔法师一直都把瑟希莉叫做人偶……”

对于艾思的疑问,奥莉斯芬尔·阿巴斯无奈的笑笑,他解释道:“魔法师也好,炼金术师也好,生存在魔法领域里的人是没有规则和道德可言的。正邪善恶这些对于常人而言的设定根本无法套用在魔法领域,我们全部都是为了追求彼岸而选择踏足深渊的人。我不认为我要做的事触碰到了底线,至于他们要追杀我的理由,果然是为了瑟希莉吧。”

“瑟希莉?”

艾思看着那个女孩,那样一个小孩子,会有什么样理由让那些人下定决心把她挫骨扬灰呢?

“嗯……究竟要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那些全部都是炼金术领域的专业词汇,你这样一个普通人理解起来应该会很困难……”

如他所言,奥莉斯芬尔·阿巴斯用手抵着额头,正在为了如何对一个外行人解释而感到苦恼,看到他这幅样子艾思想着是不是应该制止他。

“……对了,这样来解释或许更直接一点。瑟希莉是由我制作出来的作品,虽然就只是个残次品……”

后面的话艾思已经听不清了,仿佛只有这句话真正进入了他的耳朵,而这句话里包含着的信息就像一块石头、压住了他的思绪。

瑟希莉是由我制作出来的作品……

“唉……瑟希莉,是你制作出来的?什,什么意思?那个魔法师所说的人偶是真的?!”

“当然那样的说法并不合适,也不精准,我想瑟希莉更应该被称之为‘容器’,用来盛放某个重要物体的容器。”

“喂!这样的说法不是更过分了吗!为什么连你也是这样?在你们看来瑟希莉她难道不是人类吗!”

“当然是了,我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将她制作出来的。但是应该被称作人类的并非是她,而是莉莉娅!瑟希莉是我为了莉莉娅而精心准备的容器,然而她还不够完美,现在的瑟希莉只能算是个残次品,根本不能让我把莉莉娅从那个可怕的地方带回来!”

仿佛人格分裂症的精神患者,此时此刻的奥莉斯芬尔·阿巴斯与之前艾思所见过的文雅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这个男人语气激动,表情狰狞的咒骂起来。

“我到底哪里出了错误?人体炼成的术式也好,万象符号之书的原典也好,灵魂不朽也好,我通读了所有和此有关的炼金术,可即便如此最后做出来的依旧是个不完美的残次品。我为了将她修复完整又开始研究人类的灵魂……可就在有所成就的时候,那些该死的魔法师却参与了进来!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是想把莉莉娅再一次带回到这个世界而已……可为什么连炼金术都不肯实现我的愿望?!”

“阿巴斯先生!瑟希莉……那家伙一脸自豪的说自己是你的助手,你不也是她的老师吗?!现在却说她是个残次品,是你准备的容器……你在说什么疯话啊!”

愤怒的艾思伸手扯住面前这个癫狂男人的衣领,被他这样一吼,奥莉斯芬尔·阿巴斯的眼睛似乎真的清醒了许多。

“抱歉,我的精神大概出了问题……或许是灵魂混淆使用次数太多的缘故。我现在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帮我保护瑟希莉的事情,我很感谢你。”

“我才不是为了帮你,我是在帮瑟希莉。”

“不,她只是个容器,是我制作出来的物品,并不值得你的感谢……唔,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次又一次的说那种话,那个笨蛋为了找你不停的在各处流浪,连续好几次差点被人杀死,而你这混蛋居然把她当成物品?!”

艾思忍耐着怒火,他颤抖的右手真的很想打烂这个男人那张嘲讽的脸!

“哈哈,难道你给她的外表欺骗,真的把她当成人类来对待了。这样看来我把她带在身边十几年的教导还是很有效的。不过现在就把她当成人类看待,还太早了一点,我的实验还没有完成,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要彻底发挥瑟希莉的功能了。本来我打算研究结束再进行下一步的,可是这次的袭击让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顺便令我在濒死的边缘想到了一些灵感。小子,和你的交谈让我再一次体会到了生者的欢乐,可我的莉莉娅还在承受死亡的痛苦!所以来协助我吧,小子,来帮我把那孩子从那个可怕的地方带回来!”

奥莉斯芬尔·阿巴斯挣脱了艾思的手,转而用双手捏住了他的肩膀,他那张狰狞的脸上满是疯狂。

“来协助我吧,小子!当那孩子真正回到这个世界时,善良的你会成为她第一个朋友。属于这个世界的你对她的接纳,是把她留在这里必不可少的步骤!”

“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艾思奋力挣脱开奥莉斯芬尔·阿巴斯的控制,他一脸警惕的看着这个已经完全疯狂的男人。幸运的是这个人的外表看起来受伤要远比他严重的多,这样一来自己还有反抗的能力,当然还有瑟希莉。

艾思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那个女孩。从刚刚阿巴斯所说的话对照之前瑟希莉所说的话,这个男人或许一直都在欺骗瑟希莉,从他刚刚所说的话来看,说不定把瑟希莉交给他会更加危险。

“素体代号瑟希莉,紧急指令执行,人造物scelus666接管素体,万象符号之书展开。”

奥莉斯芬尔·阿巴斯说出的话仿佛唤醒机器人的命令口语,灯光下原本昏迷不醒的瑟希莉突然睁开了眼。她的身体剧烈抖动着,同时嘴巴里说出了一连串语调怪诞的音节。那些根本不能认知为话语的音节催促着她从长椅上浮起,没有一点点风的现在,那个女孩就像摆脱了地球引力一样,她娇小的身体浮在半空,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上那双绿色的眼眸空洞洞的望着艾思。

“首先第一步,在我进行下一步之前,先请你来帮我修补一下我这幅破烂凄惨的身体吧。”

“……你这混蛋……”

02

仿佛置身在漆黑一片的影院,前方巨大的幕布上投影着名为艾思的人生短剧。少年作为唯一的观众,坐在宛如漩涡一样的座位里,看着那些流逝的时光在他短暂人生里烙印下的过往。

没有时间上的前后顺序,也没有按照任何逻辑,那些他过往的人生经历被极其粗暴的一股脑倒出来。

悲伤、愤慨、开心、落寞、不甘、无奈,包含着种种感情的经历就像完全打乱顺序的卡组,任性随即的在他眼前不断上演着。

去世的外公,青梅竹马的眼镜少女,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儿时的友人,超市打工的同事,店里的店长,瑟希莉,魔法师,神父,物理老师,他的外甥艾森特,奥莉斯芬尔·阿巴斯。

以上各个他在不同的人生时段遇到的不同的人统统交汇在一起,就像合家欢类型的贺岁电影总会在最后一起登场对着观众恭贺一样,那些人纷纷挤在一起,巨大的幕布一下子变得狭窄而拥挤。他们对着艾思这个唯一的观众,一起张口,七嘴八舌的质问着他。

这些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噪音都更加让他疯狂的胡言乱语就像突然天降的洪水,把根本不知应该如何作答的艾思狠狠拍落到了深渊。

“呼哈————”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床铺和枕头,弥漫在卧室里的熟悉味道让急着四处张望的艾思迅速安心下来。

蒙蒙的亮光从拉着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几缕微风掀起卡其色窗帘的一角,隐约露出了外面太阳还没升起之前的微暗天色。

艾思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头脑还算清醒,但身体却感觉非常沉重和疲惫。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起床动作,他就感觉像是跑了一场长跑比赛一样,不得不在下床之前先平复一下呼吸的节奏。

“嘶——好疼……”

鼻梁,脸颊,胸口,手肘,膝盖,全身上下以及各个关节,没有一处感觉舒服的艾思刚刚一个不自觉的深呼吸就让受到极大刺激的泪腺流出了眼泪。

“……我这是……瑟希莉!魔法师……奥莉斯芬尔·阿巴斯……”

受伤的鼻梁诱使他回忆起了那个凶暴的魔法师女人,紧接着就是瑟希莉,然后就是那个穿着浅棕色西装的男人奥莉斯芬尔·阿巴斯,以及这个男人对他说过的话,还有他对瑟希莉做出的事。

为什么自己会在自己的公寓里?那个男人去哪里了?瑟希莉怎么样了?

想到回忆中最后见到的,那个女孩怪异的身体状态,艾思焦躁不安的从床上下来,努力支撑着身体打开卧室的门。

首先扑面而来侵入感官的就是食物的香味,烤面包的甜香,油煎烤肠以及煎蛋的香味,最后搭配上水果和蜂蜜的甜味。舌头上的味蕾被这些味道刺激着不断分泌出唾液,火烧火燎一样的空腹感狠狠折磨着艾思那空荡荡的胃。

“呀,早上好。你醒了?想必你一定很饿了,请原谅我擅自使用你的厨房。我为你准备了点早饭。”

“……”

奥莉斯芬尔·阿巴斯,这个回忆中狼狈至极的男人此时已经全身焕然一新,正精神抖擞的坐在沙发上。就像他说的那样,桌上摆着刚刚出锅不久的丰盛早餐。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里?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还是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比较好,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情绪太过激动,这会给你的身体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看到艾思固执又愤怒的眼神,奥莉斯芬尔·阿巴斯无奈的举手做投降状,对他解释说:“昨晚是我背着你回来的。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当然是瑟希莉带着我们回来的。真让我惊讶啊,她和你只是相处了短短一天,没想到你和你的家就给她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和回忆。”

“那家伙在哪儿?你把她怎么了?”

“看起来你已经彻底把我看成坏人了啊,瑟希莉可是我现在最重要的容器,她和你一样,都是我举行仪式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唔,不对,她的重要性当然要优先于你。”

“容器容器,别在我面前那么说她!在我看来那个笨蛋和我一样都是人类,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怒不可遏的艾思刚刚迈出去一步,就感觉到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那里。

“所以我都说过了,总之你先坐下来填饱肚子吧。”

“......你对我做了什么?昨天晚上那个魔法师确实把我狠狠揍了个半死,不过我不认为那点伤势就会让我现在都走不动路。”

毫无反抗能力的艾思选择坐下来,看着那些食物,对方显然也不是会在食物里面下毒来对付普通小鬼的人。艾思抓起烤的焦香的吐司片就塞进嘴巴,看着他大快朵颐,奥莉斯芬尔·阿巴斯微笑着解答他的疑惑。

“如你昨晚所见,我和瑟希莉都受了很严重的伤,在那种状态下我不得不做出选择。对于炼金术师来说,没有比人体更熟悉的炼成材料了,我不过是效仿瑟希莉前一晚对你做的事,昨晚再一次借用了你的身体来修复了我们的创伤。”

“……”

艾思停下了吃东西的手,脸苍白的吓人。

“虽然听起来吓人,不过你并没有缺少任何的身体器官。万象符号之书展开的人体逆向炼成是能把人体分解成能量体的炼金术,也就是说你失去的是体力、精力、活力以及些许寿命。像你这样有着纯洁内心的人对于像我这样的炼金术师来说,简直就像是最好的秘药呢!”

看着这个男人一脸狰狞的得意表情,艾思拼命忍住才没把刚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他看着奥莉斯芬尔·阿巴斯的眼睛,质问着他。

“奥莉斯芬尔·阿巴斯,你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那个魔法师把瑟希莉身体里的东西称作是万恶又血腥的怪物,如果瑟希莉在你眼中只是个容器,那你想装进去的那个‘东西’真的是人类吗?”

仿佛直指灵魂的质问,艾思的话语让奥莉斯芬尔·阿巴斯沉默下来,阴郁愤怒不甘等等负面情绪不断在他脸上变换,艾思仿佛看到他眼前坐着的是一颗时刻都会炸开的炸弹,它内部蕴含的破坏力让他觉得心悸。

“那些魔法师的看法我完全不在意。只是连你这样有着纯洁内心的‘圣者’也是这个样子,这实在令我失望。”

“纯洁内心?你在妄想什么恶心的形象?我可是个正常的青春期高中生,各种乱七八糟的刊物或者书籍就藏在我卧室的角落里。圣者?类似的心态我只在贤者时间里才体会过。还有,别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我虽然不是什么圣者,但和你这样的变态疯子绝对不是一路人!”

“是么……那就在此处道别吧。适合的‘锚栓’我会去别处寻找,不过你的身上还有着我看不透的部分,为了避免像那个魔法师一样重蹈覆辙,在我的仪式完成之前别妄想妨碍我,人类之子!”

艾思根本来不及躲避,奥莉斯芬尔·阿巴斯的手掌就瞬间按上他的额头,紧接着眩晕和疲惫牢牢抓住他的意识,将他拖进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