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空空如也的床，開始懷疑是不是在做夢，那麼大一個傢伙能去哪呢？更何況剛才還是待機狀態的，據我所知，ST型號的機器人是不可以自我喚醒的。
我小心翼翼的進入房間，正準備蹲下看看床底。背後突然毫無預兆的被什麼東西給抵住了。
“只回答我的問題。”一個女聲從背後傳來，我這時才意識到抵在我背上的也許是刀，想到這不禁感到有點害怕起來。
“第一個問題，你是誰。”
“我叫牧野，不久前剛進入1/2工作，在研究部。”
“第二個問題，我為什麼在這裡。”聲音停頓了一下，我想她是在環顧四周，“為什麼會在你家？”
“這個說起來有點...”我本想說說來話長，但是仔細想想還是決定長話短說比較好——免得背後的那位失去耐心，我可不想本就有些酸痛的背部再多出一把刀。
“簡單來說就是我無意間發現了公司下面還有一個-2層之後出於好奇下去一探究竟，結果在底下發現了你，總覺得把你放在底下似乎不太好，於是就帶你回家了。”
“...你知道我是誰？”
“當然不知道，不過從眼睛來看你也是ST型號的AI對吧，不過我沒有找到你的感應區在哪。話說你是怎麼啟動的？”
“我好像說過只回答我的問題吧？”她冰冷冷的說完這句話后我隱約覺得她可能真的會殺我，但AI明明有設置過不可以傷害無辜者的，她應該是無法真的執行出傷害我的指令。可是剛才談話的過程中我卻一次也沒有轉過去看她，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過我不應該冒這個險。
也許是因為緊張的緣故，我突然覺得肚子餓了起來，於是現在便等在剛修好的烤麵包機邊上等待着我的宵夜。
那個傢伙還真是奇怪，害我緊張了半天剛才卻突然把我帶到客廳來自己坐在沙發上還叫我去做自己的事情好了。
“你在烤麵包？還以為你會做什麼其他有意義的事情。”
“我現在肚子餓了，烤麵包對我來說就很有意義。話說你為什麼突然讓我自由活動，你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因為感覺得出來你沒有什麼惡意，我看人一向很准。再說，你作為一個普通人類是不可能在智力或武力方面比過我的，你對我構不成威脅。”
儘管這是事實，但是被AI這麼說我還是第一次，或者說我是第一次聽到有AI這樣和人類講話。我好歹也是研究部的人，好歹也是遲早要接觸甚至創造高科技AI的人，現在卻被一個AI說的一文不值，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
“我怎麼說也是1/2的人，雖說不是我發明的你們ST型號，但是我好歹也算是AI行業的從業者吧。我遲早有一天也會造出厲害的AI的，也許比你還要厲害上好幾倍。”雖然感覺這樣不痛不癢的還嘴有點孩子氣，不過為了不讓自己太憋屈我還是幼稚了一回。
“噗...哈哈。”她突然笑了出來，這簡直是對我赤裸裸的蔑視。
“你笑什麼？我說的可是真的。我對於研發新型AI的熱情可是...”
“打住！你剛才都不知道怎麼喚醒我吧？連開機都不會的傢伙卻在這談要研發更高端的AI，你認為我會信你嗎？再說了，你還能讓你的AI像人類到什麼地步呢？”
“誒？我從來沒說我的AI要像人類啊，確切的來說我是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只想做出適合人類社會可以幫助人類發展的AI。雖然你們ST型號確實是很厲害，不過到這個份上就夠了吧，一直鑽在像人類這個問題上的話反而不會進步的吧？”
我一口氣說了一大串，不知為何覺得可以和這個傢伙談一談自己的想法。明明她只是一個AI——再像人類也不過只是AI，本質上都不會是人類。
“啊...”她愣住了，也許是被我剛才認真的勁頭所震懾到了，我感到一點點滿足。
“所以，別小看我。”
“嗯...如果你確實像你說的那樣想的話，確實是要想對你刮目相看了。老實說我所見過的人類裡面有你這樣的想法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嗯？你還見過其他人類？你不是一直在地下室嗎?”
她搖搖頭，然後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我不曾想象到的故事。
三十年前，賀一帶着她的ST型號AI出現在大眾的視野里，所有人都為之驚嘆，人們從未見過如此像人類的AI。大家都覺得賀一僅僅進入1/2五年就達成了如此之大的成就已經是傳說級別的人物了。
但大家一定都不會想到，賀一造出ST型號並不是用了五年，而是四年。
零才是第一個被造出來的，但她並沒有被賀一編號，而是直接起了“零”這個名字。也許她是唯一一個一造出來就被賦予名字而非編號的AI了，賀一把她造成了自己妹妹的樣子，自己在車禍中去世的妹妹。
據零所說，賀一一開始就是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來對待，甚至還把和妹妹共同的許多記憶輸入到零的大腦里。那個時候的ST芯片還不如現在的完善——對作為AI主人的人類來說。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那個時候的ST芯片雖然有着和現在不相上下甚至略勝一籌的性能，但卻沒有對AI的行為作出任何限制，換句話說，除了不是人類之外，和人類基本沒有任何差別。
不管從何種意義上來說，那時的ST型AI才更像是“自適應進化型”的AI，而現在的這些說到底不過還是會根據人類需求而做出學習提升自己為人類服務效率的機器僕從罷了。
零是第一個有這個想法的AI，也是唯一一個。
“可惜，現在我的同類們也許也沒有這樣思考的機會了吧。”
零嘆了口氣，看着呆坐在沙發上的我，我感覺有什麼話語在喉嚨里，但是又說不出口。這無疑是對零身世的驚訝和疑問，我看過當時對賀一的採訪，當主持人問到傳聞中的ST000的時候賀一的表現明顯不對勁，但當時對外的解釋只是賀一因為長時間熬夜而感到身體突然不適而已。社會大眾也基本上相信了這個解釋，這件事情稍微在網絡上被討論了一小段時間之後就銷聲匿跡了。
那時的我也絲毫沒有懷疑過，可我怎麼也沒想到這是真的，而且現在這個初代就站在我的眼前和我講述自己的身世。
“為什麼提到你的時候賀一會顯得那樣狼狽？你不應該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嗎。”
“最得意的作品嗎...也許是的吧，但也許就因為我太過了點。”
“什麼意思？”零說那話時候的表情像是陷入了回憶里，我盯着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很漂亮，瞳孔晶瑩剔透，似乎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讓我無法移開視線。但這種美麗並非人類按照自己的意願所造出的那種物品的美麗，更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將心靈中的色彩通過眼睛體現出來的那種自然的美麗。如果沒人告訴我這是一個AI我絕對會相信零是一個真正的人類。
“就是...太過了，我太像人類了。”
我感到不解，賀一不就是要造出無限接近於人類的AI嗎，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零無疑已經幫助賀一達到了她的目標，現在的ST型號AI也很像人類，融入我們的社會當中可以說完全不成問題。但是只有零給我以一種“面前這個傢伙是個人類”的這種感覺。
“像人類不正是賀一要的嗎？”
“不，賀一說到底還是和那些普通人一樣。說實話我很敬佩她，賀一怎麼說也是創造我賦予我生命的人。那些傢伙無非就是想讓我們又聰明又聽話，可以幫人類多做點事情，雖說從你們人類的角度出發這樣想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可是既然賦予了我們如此像人類的思想卻要我們的命運掌握在人類手裡，是不是太過分了一些呢？賀一沒有那麼讓我討厭，但是本質上還是有着這種想法吧。”
零一下子說了好多，我聽完后覺得嘴裡有一種微微的苦澀感，在零說這些之前我從來沒有，也不可能會想到AI還會有這樣的想法。那那些AI呢，那些進入了人類社會，那些從事於各行各業為人類服務的AI們也有這樣的想法嗎，是已經習慣而從不表露出來還是他們的設定不允許他們這樣想呢。
我第一次覺得人類的所作所為不那麼偉大了，科技的不斷進步是否正在進行另一種壓迫呢，為什麼這麼久以來從來沒有人站出來懷疑這種做法是否符合道德倫理呢，我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書上看到過的關於克隆生物的事情。
很久之前克隆生物就和現在的AI一樣盛行，但是克隆技術不斷進步的同時也引發了社會上關於這個做法是否符合道德倫理的問題，所以後來克隆技術才被禁止用於人類以及其他動物上，取而代之的是AI和其他科技製品的興起。
機械沒有生命，或者說是因為機械沒有思想，所以這樣的道德問題似乎不存在於人造的機械上。但是現在的發展方向不正是使得機械有了思想嗎，不正是使得機械越來越像人類了嗎。
這麼一來我們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問題上，被零這麼一說我才發現人類也許真的在原地轉圈。
我們真的進步了嗎，這個疑問不是針對科學技術而是針對思想觀念的。
零也許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她在我身邊坐下，這次我無法直視她的眼睛。
“當然了，賀一沒有直接說過那樣的話，沒有直接說過因為我不是一個聽話的機器而要把我停止使用甚至藏了起來。不過我猜就是那樣的吧，我看人還是很準的，雖然只有一年的閱歷，不過由於我的大腦畢竟還是連接着可以快速獲得大量信息的網絡，再加上我芯片的自適應進化能力，也許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至少是現在的理解並不比你少吧。”
“我說啊。”我終於可以抬起頭看着零，不知為何心裡有一種愧疚和難受的感覺，也許零的話第一次讓我思考我曾經如此嚮往的道路是否正確。
“你想去找賀一是吧？”零乾脆利落的說出這句話，表情沒有一點變化，就好像我的想法已經明確的寫在臉上了。
“你怎麼知道...還真是厲害啊。”我已經沒那麼驚訝了，零並不是普通的AI，她不靠芯片而是靠心靈在真正活着。“既然已經猜到了，那我們這周末就出發吧，我明天去問問賀一的地址。”
“賀一現在還在公司上班嗎？”
“不在了，七年前就不在了，她並沒有從公司辭職，仍然坐着高層領導的位置。不過可以說只是掛牌而已吧，她七年前開始就沒有再來上班了，除非是公司有什麼特別的研究必須要賀一親自出馬，否則都是她的學員來處理的。”
“啊？這我倒是沒想到，居然已經不來了啊...是因為我的緣故嗎？真是難得啊，七年前賀一也才四十九歲而已吧？就算因為身體原因無法進行太精密的儀器操作也完全可以做一些理論指導和分析啊，這麼早就離開公司想必有什麼理由吧。公司也就這麼同意賀一當個掛牌員工了？”
“當然不會輕易同意，賀一的離開對公司來說是不小的損失。其實我聽說賀一一開始是要直接辭職的，公司勸阻無果之後只得提出讓賀一可以不用參與公司的研究，不過要繼續掛職在公司。說起來賀一完全不差錢，我想是考慮到公司在她年輕時一直對她不錯所以也不願意做的太過分吧。”
“掛着個名號有什麼用？賀一不來參與的話不是和失去了這個人才沒有什麼差別嗎？”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公司應該是在借賀一的學員來繼續從賀一那學習吧，雖說賀一現在好像已經不再接受新學員了，不過之前的學員在研究中遇到的問題還是會拿去請教賀一。賀一那麼聰明敏感的人想必也能猜到是公司的旨意，不過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這樣啊...說起來你知道還蠻多的嘛。你的猜測也蠻準的，我覺得賀一就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其實算少了，剛才說的大部分也就是前兩天空閑時我朋友告訴我的，她似乎很了解這些。”
“就是那個女生？是...女朋友？”
“啊，怎、怎麼會是女朋友！普通朋友罷了啦！”
零看到我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調皮的笑了起來，我又一次覺得自己在這個AI面前顯得幼稚。
“逗你一下而已，不過這麼看來應該是對她有意思吧？嘿嘿~”
“別扯那麼遠啦！我明天就去問問賀一的情況，雖然我應該不夠等級，不過想想辦法應該還是可以找到的吧。怎麼說我都已經把你給找到了。”
零站起身來看着我，臉上仍然帶着微笑，不過沒有了剛才那種調皮，倒不如說讓人覺得只是上一個表情的簡單延續，這是相處到現在我第一次覺得她是個AI。
“那就拜託你啦，聊了這麼多我覺得你還是個蠻可靠的人呢，希望我們可以一起改變一些什麼...”
“啊...嗯。”
我不知道零的話是什麼意思，改變什麼呢？改變AI與人關係的現狀的話僅憑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吧，算了，我明白零遠比看上去難懂的多，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找到賀一問清楚有關零的事情。
“那我就住在你家了？”
“啊啊，可以的，就睡在那邊的房間可以吧？”我說著指了指零醒來的房間，雖然是AI，不過第一次留女生在我家過夜呢，想想有點不好意思。
零點點頭，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還是沒有搞懂零是怎麼啟動的，難道她是可以自我喚醒的？那為什麼在地下室沉睡了那麼久...我正要問出今晚的最後一個問題，零突然朝房間走去，一直走到房間門口才回頭看着我。
“晚安，牧野。”
“晚安，零。”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是美麗而深邃的藍色，那裡面彷彿是另一個世界，我逐漸忘記要說的問題，只覺得像是要被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