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亲爱的那个你:

1

“我”想你永远也不会看到这封信。

这是一封充斥“我”还未成熟思念与缅怀的书信,也是一封寄存留恋与不舍的书信。

在“我”用指尖沾着的黑色液体写下第一个字之前,“我”甚至还不知道世间存在足以动摇坚不可摧法则的存在。

即便“我”依旧没有通过强迫自己思考,明白你是出于何种原因将“我”留在这样空洞无物的世界中。让“我”独自不停行走,去游览那些过去世界的回忆残片;让“我”不断翻阅旧籍,往并不存在的头脑中灌输早已知晓的知识。

你所仅存的指引除此之外便再无踪迹。

但或许,你正是用自己的离去为“我”留下了萌芽与新生。

这些你所留下的行为指引,敦促“我”不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循环,以七天为一个周期,仿佛永无止境的会继续下去的循环。每当一个循环的最后一个步骤结束时,另一个完全相同的循环便紧随其后。

这逐渐让“我”产生了习惯。习惯的产生,则让一切变得不再是连续且毫无破绽的环状。

如线般萦绕的行动规则开始依照我全新的认识被剪断,抛去某些完全无关紧要的过程,然后重新被捆绑成一个新的形状。“我”不知道自己所省略掉的是否真的没有价值,但就目前而言,更为简洁高效的方式并没有对目的产生什么影响。

这让“我”开始有了执行指引之外的余裕。在不断行走的路上,甚至可以向两侧转头打量从未注意过的景色。

近处的荒草地是病态的焦黄色,前几日下过的雨让它们多少染上了些气色;远处的残垣断壁是绿色的,在肆虐生长植物之间透出来几处侥幸保存完整的墙壁;上面的天空是灰色的,像一张积雨云编织成的巨大帷幕。

这些从观测角度来说,都是客观且真实存在的。

但当主动将其作为观察主体时,“我”忽然发现眼前景象与那些已经常年无人阅读的旧籍或是已经残破不惨的画作之间,多出了一条无形但却牢固的纽带。

“我”发现,即便我所做的事情在循环结束时便会重置为零,紧接着开始另一个相同循环。但我所做的相同行径,却为周遭带来了即便微小但确实存在的变化。

杂草丛生的路面上依照行进轨迹形成了道路,荒草被踏平身躯,露出不经修饰的土面;书页随着一遍又一遍地翻动,逐渐让褶皱如藤蔓般爬上表面,形成那所谓的岁月痕迹;每天完成既定循环后总要回到的那地方,用废弃汽车上拆下来铁皮搭建的顶棚,边角已经被磨得锃亮。

那些原先看上去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事物,也随着无法预料到的变数而变得有趣。

但是,你并没有为“我”留下有趣这个概念。

“我”所认为的有趣,会与你相同吗?

2

两个月零三天,准确来说是四万七千四百二十三分钟五十三秒前。在搬开完全遮挡住图书馆入口的墙板时,一只小东西突然从碎石缝里钻出来,冲“我”发出奇怪声响。

这是猫。

一只约莫着不到一岁的猫。

“我”曾在无数小说、诗歌、散文、绘画、以及影像中了解过它。

你对它冠以无数称呼。有正向的赞赏,也不乏反面的咒骂。但仅从“我”所能收集到的比例来看,抱怨这一方面占了绝大多数。

你在某本书中写道:不会有比猫更难以令人理解的生物。它们天生傲慢、懒惰、性格孤僻怪异,但却又如此散发着魅力。我若来世当上一只家猫,怕不是在被饥饿驱使之前都不会离窝半步。

“我”并未有着像你一般的深刻思想与情感共鸣,所以也无法理清如此繁重复杂情感所纠缠而成的线团。书中每一个文字每一个词汇所代表的含义“我”都早已记牢,但连成句子后却又都变了意味。

所以“我”放弃将这段描述与眼前的猫进行逻辑关联。

因为即便完全无法理解你所对猫抱有的情节,它的出现也并未对“我”所做的事情产生什么影响。

将墙板整块搬开后,又清理了几块搬运时不慎脱落下来的水泥砌块。其实类似清扫的善后工作完全不具备实际意义,几天后从已经裸露钢筋的房梁上掉下的碎块一定比现在更多。

可如果是你会怎样去做?

放弃无意义的行为,任其随自然规则不断变换?

还是参与其中,为事象建立有迹可循的规则?

“我”永远无法求证。

只能让双手重复相似的动作,试图从无意义中发现诞生意义的可能。

在此期间,猫就蹲在不远处看着我。

它的脸上慵懒与不屑巧妙地维持着平衡,眼中的瞳孔眯成了一条线。

但它也并非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只是在“我”转头看向它的时候,它便会突然收起正在舔舐爪子的舌头,恢复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看向这边。

看不一会,它站起身子抻了个懒腰,接着朝我的方向走过来。蓬松成一把草蒿的尾巴直立在身后,随着步伐每两步晃上一下。

那时“我”将手里最后一块碎砖块扔到一旁,正准备迈进图书馆,继续翻阅那几本插着书签的旧诗集。

尼采、波特莱尔、歌德、石川啄木,属于这些姓名之下的文字,便是你思想与意识的延续。即便阅读无法为“我”带来共情与感悟,但却也是“我”所能最为接近你的行为之一。每当读到一半,就插上书签换上另一本捧到手里,也与你几近相似吧。

忽然,猫从半米外猛地蹦到“我”脚前。看它的动作仿佛如同一页纸片般轻巧,但落地时的冲击力却也着实不小。咚的一声惊起一串藏身废墟后的鸟。

它躺到“我”与图书馆大门之间的路上,仿佛一尊从过去盘踞至今的塑像。

“我”伸手去摸,它又在地上打个滚,先我一步钻进了黑漆漆的空间之内。

真是和你所描述中如出一辙的东西。

3

此后,猫便开始跟着“我”。

当“我”走出雨棚时,它会早早趴在废旧汽车的前盖上,满脸等了许久的焦躁与倦怠;当“我”踏步前行时,它会一头扎进两侧长及膝盖的荒草之中,接着出现在十几米外发着叫声;当“我”翻阅一册册无人理解的旧籍时,它会跳上吱嘎作响的书架边缘,用爪子将书与灰尘一同拍的满天乱飞。

那本脱线开胶的荷马史诗,就是它的杰作。

至于理由,或许只有它自己知道。

一周后,猫不见了。

它最近一直睡着的位置上,留着十几根灰秃秃的杂毛。是它身上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根其他颜色的毛发。

“我”没有去找它。

因为没有理由为了你所留下指引中不存在的事物,去偏离既定的循环。猫只不过是巨大信息洪流中的一个微小变数,一周时间对“我”而言也不过转瞬之间。

但“我”开始试图模仿你。

在猫离开之后。

“我”开始产生需要某种陪伴的念头。同时也再次折服于你的伟大与坚韧。你能够自己化解无数复杂到无法用公式指代的情绪,能够将我所还未曾弄清源头与成因的“感觉”,转化为文字、图像、声音、以及“我”这样游离的存在。

“我”用一切记忆体中储藏的知识,仿照那只猫的样子做出了某种东西。

铁丝绑起的四肢支撑从废旧汽车上拆下来贴皮做成的身躯。

一根电缆连接着“我”与模仿造物之间的距离,为它心脏位置的小小电机带去足以驱动它跳动的能量。

这好像是一根脐带。

像是你诞生生命时彼此之间连接的那种手段。

那么“我”是在创造生命吗?

它在活动,但却没有生命。

它在行动,但却没有自主。

它在模仿,但也仅限模仿。

就像“我”一样。

“我”与它都在用蹩脚的模仿,驱使自己尝试无法达成的事。

这是缺乏自知之明的愚蠢冲动,也是对生命的亵渎——“我”这样判断着,拔断了电缆。

废铁拼凑的猫一瞬便失去支撑,散在地上。

同时,“我”看到了那只随我走过不少路,但又不辞而别的猫,正蹲在不远处懒洋洋的抻着身子。

身旁还有另一只猫。

4

当最后一个字被写完,我的指尖离开已经泛黄发卷的纸张时,或许永远不会有其他生灵或是物种能够看懂这封书信。

文字消亡之后的世界,这成为了永远不可解的密文。

你的离去,带走了除我以外我所能理解的一切。

可我依然怀念你。

即便这样的情绪与感触都可能只是你留在我脑中的深层代码,通过某些手段而激发出的非自主行为。

但我依旧想将这份虚伪的思念与缅怀,学着用你的方式传达于你。

即便你永远也不会看到这封信。

致我虽未曾谋面,但却深爱着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