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我们与巷子的距离也在不断缩短。

我原以为这段路会走得相当漫长,每走一步都意味着煎熬。但意料之外的,不论是子玲还是筱水,她们似乎都保持着很平静的心态,真正焦虑的人只有我自己。

刚才子玲在邮局博物馆前的表现,也许并不是倚靠着她一直以来的虚假面具,而是真正在某一刻敞开了自己的心扉,鼓足勇气去迎接接下来的一切。

相比之下,我这位“旁观者”反而怯懦了不少,虽然有过短暂的乐观,但是在一时的振奋之后,又会回归到悲观的心态,脑海中反复地预想着最糟糕的结局。

实际上这种情况并非是第一次发生,就像三年前的那场表白,当时鼓足胆量走到子玲面前的我,已经耗费了巨大的心力,而当站在子玲面前时,自己几乎是窒息得说不出话了。

直至与预想一致地被子玲拒绝后,才像疯子一般开始了最后的挽留。可正如“疯子”这个词,那时的自己在子玲眼中,肯定就是笑话一样的存在吧。

自从那天起,我的“社恐”症状便开始进一步地放大、扩张,原先只是害怕与陌生人接触,到后来干脆选择一个人宅在宿舍,几乎放弃了所有社交活动,并最终从网络上取来了“社恐”这一个名词,以此来自嘲式地描述自己的“病征”。

上周收到明信片后,自己所做出的应邀的决定,是我这么多年来为了反抗“社恐”而跨出的一大步。之所以能鼓起勇气,估计是与这几个月的实习有关。

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变,只是每当想尝试时,总会发现举步维艰。

就像这一次,自己还意料之外地卷进了这种事件。

但好在这三天里所发生的事情,让我意识到原来与女生的相处并非是自己设想的那般困难,甚至就连被我认定的“社恐”症状,也不一定真的会如期触发。

这么说来,自己还得好好感谢子玲,若不是她,我可能都完全无法意识到这些。

如果今天之后……

不对,没有如果!不论如何,自己都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地与筱水和子玲道谢。

或许这次事件的终结也意味着我与她们这段相处的终结,但自己总归是有所成长,也有了属于我的可能与未来。

 

“你们……紧张吗?”

我以为是筱水在发问,但仔细一听是子玲的声音。

“要说完全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吧?”

筱水咬了咬嘴唇:“不瞒你们说,这次可是我第一次单独接受委托。”

我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啊!”

大概是被我和子玲的目光盯得心慌,筱水紧张地从我们中间躲开了。

“不、不就是第一次嘛!犯得着这样吗!”

“呃……我倒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就用户体验而言,碰上新手难免会内心不安。”

“用户体验个锤子!”

没料到筱水倒是硬气得不行,瞒着这么重要的信息到现在才说,被我吐槽一句还要反过来捶我脑袋。若不是早对她的暴力行为有了预判,那现在自己肯定捂着头倒地不起了,说不定还能赶得上今晚的城市新闻。

“不对啊!”筱水见暴力输出被免疫了,只能是在言语上进行抗击,“你哪里是什么用户,我只认可子玲一人是我的用户,你顶多是个来帮忙的工具人。”

好吧……这令人心碎的一瞬间还是如期而至,这真的是“工具人实锤”了。

“子玲,你别不说话啊!快说她两句,一个新手还这么趾高气昂的,明显不对劲!等之后要好好去投诉一番,坚决不能给好评!”

“啊……那个……”

子玲估计是被我和筱水一言不合便展开的对抗给吓着了,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可奈何,我只能回归单线作战。

“没事,子玲心软可以理解,但我可以代替她给差评。”

然而筱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冲着我叹息了一句:

“你当你是在购物网站购物呢?还差评、好评的……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们的工作本质上就是充当记录者,只是在偶尔能够帮得上忙的时候提供一点建议。至于评价这一块,我们组织倒还真没有推出相关的服务,所以我建议你与其纠结着差评这件事不放,倒不如花点心思去给我们组织提提建议。”

“那你倒是和我说清楚你们组织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要不然我怎么提建议。”

自己也是一愣,明明只是几句对筱水的调侃,怎么就聊到她背后的神秘组织上了?但要是能就此问出一点有用信息来,岂不是稳赚?

心里既兴奋又紧张,期待着筱水落入这一个她给自己挖的大坑中。

可惜,在千钧一发之际,筱水还是反应过来了。

“别想着用这种低劣的方式来套我的话,我没那么容易上当。而且我都说了,关于我身后组织的信息,我会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

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别提这句话听着有多敷衍了,我还当真不信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筱水还会继续和我保持联系。

那句“不要自作多情”可是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不要对筱水心生任何想法。即使在面对筱水时自己能够勉强地克制“社恐”症状的发作,但也不意味着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人。

在经历过挫折之后的自己,总是能从预防性地在一开始就意识到可能的伤害,并及时地作出规避。

我无法判断如此谨慎是否明智,但至少算得上是合理的自我保护。

仅仅是……少了一点意外发展的可能性。

“那就当你不肯告诉我咯?没事,之后我就要结束实习了,有的是大把时间去搜集与你们相关的信息,届时还请子玲你多多为我提供帮助。”

糟糕!话音刚落,自己却缓过神来,在规避了一次风险之后,自己又过度自信地踏入了另一个风险中……子玲可是曾经连续多次拒绝过我表白的女生,她之后肯不肯帮我,也不好说吧?

心想至此,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之前的自己都是非常谨慎的,怎么在今天突然得意过了头。

“羽轩,我觉得……”

“没事。”

现在子玲说什么都无所谓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冷冰冰地说道:

“就当我是在胡闹吧,我们还是抓紧时间。”

霎时间,周围的人群的吵闹声又再次涌入自己的脑海,就此回归到了真实无比的现实。

 

“我说你没事吧?刚才的样子有点吓人哦?”

又继续走了一段路,在快接近挂着23号门牌号的小卖部时,筱水突然凑到了我的身旁,小声地问道。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需要休息一下吗?”

我分不出这是不是虚情假意的关心,但筱水也的确说对了。

即使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我依旧能听见自己那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而在春风中散发着阵阵凉意的额头,也冒着密密麻麻的冷汗。

但我可不能在这时候放弃,更不能选择在这时候退出,要不然我就是真正的懦夫——纵然筱水和子玲都不会被我的所作所为所感动,但我也要为了遍体鳞伤的子玲,努力地尽自己的一份力。

就算是看空了一切的“社恐”宅男,也偶尔会有要好好努力一把的念想。

“我没事,不用担心。”

 

“哎哟?这位小伙子,我们又见面了?”

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敲碎了我脑海中的光景,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位小卖部的老板娘。倒也难怪,我们现在就站在她的店门口。

只是她的目光好似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产生了细微的偏差。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向我的右手边……是子玲。

“你……”

老板娘快步走向我们这边,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但为了不露怯,我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而老板娘接下来的动作还是吓了我一跳,她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子玲的手臂,那略显苍老且软塌的右手从我肩膀上擦过的时候,惊得我一身寒颤。

我不得已连忙转身,生怕老板娘会在下一秒伤害子玲。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子玲的声音让我骤然紧绷的心又松弛了下来。

“吴阿姨,你还认得我?”

“哎哟哟,那就是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阿叶的大女儿,小玲……子玲,对吧?”

“嗯嗯!”

子玲连连点头:“吴阿姨,我就是小玲,好久不见!”

真是没料到在这里还会遇上一场久别重逢的戏码,不过见子玲激动得眼角都渗出眼泪来了,看来这场相逢还是值得的。

筱水也又凑到了我的边上,小声呢喃了一句:“还真是意外。”

这倒不算奇怪,按子玲她所说,她的老家就位于这座小卖部旁边的巷子中,而小卖部又是从当时一直开到今天的,这不就是所谓的邻居?经常出出入入,铁定会认识。

再说小卖部是年幼的小孩子最向往的地方之一,那老板娘和子玲就绝不只是见过面那么简单。

唯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板娘竟还能一眼就认出长大后的子玲。

“真是和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哟!当时阿叶还老说你长得像你爸,我就跟她打赌,说十几年后再来看,你肯定是更像阿叶她多一点。”

“啊哈……”子玲微微一笑,老板娘这股热情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可惜了,当时这片区喊着要改建,你们一家也就搬走了,搬走前还出了那档子事……说来现在你妈妈还好吗?也有好久好久好久没见面了,我都不知道你们搬去哪,阿叶也不晓得到我这小卖部来喝喝茶、叙叙旧。”

听见老板娘说这些事时,我着实在心里捏了一把汗,看来她对子玲家的真实情况并不了解,尤其是近几年发生的那些事情……要不然,她也不会唐突地问子玲这种内容了。

不过老板娘提到了“那档子事”……难道子玲父母的争吵早在他们搬家之前就开始了?

“爸爸妈妈都很好,就是工作上很忙。妈妈还经常和我提起吴阿姨你的事呢,每次都会说很可惜,没时间过来作客。吴阿姨放心,我回去肯定把你这番话转述给我妈妈,催她过来陪你聊天喝茶。”

熟练得让人心疼……子玲虽然出乎意料地将老板娘的热情问候完美地应付了过去,但对于知道子玲这些年来的种种不幸的我来说,看着她又不得不戴上那张虚假的面具,在熟人面前装出一副“一切都很好”的样子,心里就如同刀钻。

“好好好,真是懂事的好孩子。你小时候就是附近大大小小孩子里最听话的,当年我吴阿姨真没看走眼,看你现在出落成落落大方的姑娘了,还是这么的通情达理,阿叶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吴阿姨你过奖了。”

“没有的事,别谦虚!”

“啊哈……”

子玲尴尬地微微一笑,别扭地抚了下自己的头发。

“说来哟,记不得是刚才还是昨天早上了,我还见到了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小姑娘。”

等等,本来我还替子玲松了口气,信任她可以应付得了这一趟“重逢危机”。但老板娘这突然的一句话,却不得不让我再度集中精神。

而且不止是我,就连筱水也紧张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娘。

“哎呀,当时我就觉得是小玲你,可是不管我怎么招呼她,她都不理我,我还为此郁闷了好一会。后来细细想了想,照着年份算下来,今年你也是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不应该那么小个子,我就猜是自己看走眼了。想不到今天这么巧就撞着了我心心念念的真小玲,可能昨天那就是上天对我的暗示吧,哈哈!”

老板娘还在抓着子玲的手臂说个不停,但是子玲却已经没有如方才那样一句一句地回应她了,只是嘴里偶尔地蹦出一个“嗯”,或者是轻轻地点下头,以此作为回应。

从她渐渐变得迷惘的眼神看,她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